《云行》司徒灵轩

8、长空澹澹孤鸟没

　　\"织梦者，\"泠鋆临去时道：\"我明了你的职责，因此并不怪你。\"
　　她依然是笑着的：\"待我回来，带你去海国看看。\"
　　绯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像很久以前，他与禇魄投身军旅而置她于不顾时一样,他永远只会笑笑，摸摸她的头，让她等。可是当初她知道他会回来，一如今日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
　　织梦者。她知道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织梦者。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高高在上。超脱不了，容不下。

　　泠鋆早就想到了绯是生辰的意义。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很有趣：一个中州术士，一个鲛人，一个织梦者，很奇特的组合。世界真是奇妙。但对于她来说，织梦者虽然威名赫赫，以一介凡人之身与神平起平坐，却没什么实际的作用：有能力而不能用，除了叹息什么也收获不了,像是神的傀儡。只能观望与记载，人生一定很悲伤。
　　但是她的犹豫害死纯煌了。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说不定会撑着一口气活着回来——他是温柔的，因而一定会显得很是高兴。海国的子民死后是没有灵魂的，都会化做云水，回去碧落。所以她也不妄想再寻他回来……她只是想完成答应他的事,想要织梦者……暂时遏制住琅玕\的力量，让她救出龙神，再联合白薇皇后一起让天地间的力量恢复平衡——那么魔神就会被制约，海国将复,天下则安。
　　云浮神祗只是答应暂为海国保存海皇的记忆与力量，使其不致为破坏神所夺。那之后她带着族人由深海逃往镜湖，看准湖内蜃怪能为庇护，屏蔽琅玕\的力量。安顿好后，便去找绯是。
　　她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有干天行。她甚至想这该是纠正星体偏离的轨道。然而绯是宝相庄严地拒绝了她:凡人擅改天命，必生大乱。
　　她第一次知道还有自己说不动的事。无奈之下，她返回镜湖，暂作休养，另寻它路。
　　但是海国的人并不都能等。战前被遣散的部分鲛人，惦念着故国，悄悄地返回了。他们不知道，空桑人并不都像琅玕\一般只图除去海皇龙神便罢，空桑诸王在战中损耗甚巨，一直念着海国的鲛人与珠宝。
　　现在他们自己回来了。

　　待泠鋆知晓云荒大陆上最名贵的货物变成了鲛人与鲛人眼中挖取的凝碧珠时，已是太初五年五月中。她一惊之下眼前一黑，吓了身边所有人一跳。
　　有长老急道：\"皇后千万保重，此事急不得，还是先调好身子要紧。\"
　　另一人道：\"什么皇后，该称太后了。\"
　　泠鋆挥挥手，淡淡道：\"民乃国之根本，若不能护我国民周全，枉为人上。此事容我再想办法。\"她抱过刚刚降临这世界不久的小小生命，目光复杂地看了一会，举起来示众以婴背，\"此龙形文身乃海皇凭证，内封有龙神精魄，可与龙神感应，与龙相聚之日,解此封印，可复得先代海皇全部力量。汝等识之。\"
　　众长老穆然下拜：\"是。\"
　　泠鋆再抱了抱她与纯煌生的这位小小的新海皇，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只是唤了个得力的人来。
　　\"速送我信至赤家绯是。\"

　　绯是没有想到泠鋆回来第二次找她是为了传话给禇魄.她思前想后，还是去了。
　　却是在泠府找到他的。彼时禇魄容色清瘦，孤单单站在那里，虽然神情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就是无来由的让人心酸。看见绯是，也不招呼，劈头就问：\"是鋆儿让你来的？\"
　　依然如此有默契啊。绯是暗暗绞紧了手指。
　　\"泠哥哥说，‘我是海国人。’\"
　　禇魄嗤笑一声，复默然半晌，淡淡道：\"我知道了。\"
　　绯是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觉满宅都是寂寞气息。
　　当晚禇魄弄了一串凝碧珠，送给了白薇皇后的一位侍女。唯一要求，便是要那女子第二日就戴起来。
　　第二日泠鋆便听得白薇皇后与帝君决裂反出皇城的消息。她笑了笑，摸了摸脸，发现要笑得自然，还是差一点点。

　　后军一开始势如破竹，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到得湖上，尤其顺利。而帝军入湖颇多阻碍，就是惯习水战之人亦无法掌控情况,眼看着白薇皇后远远地向九嶷去了。而帝君日夜立于船头，目中只有皇后，并不插手航行事宜。
　　七月，帝君乃至九嶷.时后为青王所阻，在九嶷山前与守军相持不下，不能再进一步。偏后兄白王见帝军至，便引了泰半兵力夜投帝君。后军腹背受敌，元气大伤;皇后夜不能寐，加之旧疾未愈，神思不济，屡屡败退。反而接近了苍梧之渊。
　　但是也只到这里了。白薇夜里凝神细听，战马人声中依稀可闻龙神的怒吼与挣扎。心火难平之时，一口淤血涌上喉头，又被她强抑了下去。
　　\"勉强伤身。\"那一夜她又如此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柔和声音兀然在她身后响起。她回首看时，一方红绡帕递到了她的眼前。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么久，你才来啊。\"让我冲锋在前时永远不用担心后背的人，最能带来安心的——
　　泠鋆。
　　阿琅这次的多疑，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啊。
　　泠鋆淡淡地笑，握了握白薇的手,便动手给她疗伤，一如既往。白薇怔怔的看她一身的素白，肩头的水馨花，良久，轻声道：\"对不住。
　　\"我从未想到会变成这样。\"
　　\"谁都不想。\"泠鋆温文道,\"你待要如何呢？\"
　　白薇神色哀伤语气坚决：\"我要杀了他，然后封印他！\"她对上泠鋆的眼，\"以及，放出龙神。\"
　　泠鋆温然道：\"我会协助你的。\"
　　一如既往的，安然、令人信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