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 30 章 ...
-
她怔怔站在那里,像等待了千万年,却没有勇气回头。
能感觉到他的手缓缓搭在她的腰间,眼角睨到他右手持着的左轮手枪,领上的军徽,显眼的亮,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儒将风度到极致。还会有谁呢?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万籁俱灭,他的唇瓣贴在她的耳畔,听到渐渐平复的心跳,半晌,微微响起极轻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
拥抱她的手臂很有力,双手却粗糙不堪,他的头发和胡子上盖满了黄黄的尘土,风将他的脸吹得焦红,嘴唇是干裂的,眼光却好似有受了创伤的隐痛。
她的心跳却在这时开始加快,感触得不能自己,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抽噎地几乎无法呼吸。
她举目望去,四周散落了几十具野狼的尸体,人血、狼血染红了一切,空中寂寞的大风呜咽的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
今夜,凄艳恐怖。
他静静的抱着她,喑哑说:“别哭,别怕,有我在呢。”
他距她这样近,触手可及,如此真实,她看着他,哭到无力,她听到自己近似做作的声音很紧张的在问:“你不要命了?你是反日主帅,竟然敢到满洲国来。如果叫人发现可怎么了得。”
他并没有答她的话,只是将她的身体慢慢转过来,冰冷的手指在她的身上上下摸索,“有哪里受伤吗?”
多希望这样的他只属于她一个人。没有战争,没有珍妮,没有林桑,只有他们俩,直到山无棱,天地合,宇宙毁灭。
可惜,不能。
她摇摇头,推开他,期期艾艾道:“我没事,还有黑子,你快去求黑子。”
黑子被百里他们寻回来的时候,伤势很重,肩膀、胸脯和大腿上都被狼的牙刀割破了,牙痕很深,血流不止,他蜷缩在床上,一声不吭,不知是死是活。甚至军医在给他用药缝合时,他都毫无反应。
木璃嗒然若丧的坐在黑子的病床前,不愿离去。
“木璃,”三少俯身轻声唤了她一声,似乎他不再坚持叫她“思思”了,他说:“黑子不会有事的,你快点回房睡吧,否则他还没好起来,你倒给病倒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里,只觉得伤心欲绝。
思忖着当初带着他一块逃就没事了吧。隐约听到三少跟她似乎说了什么,下意识的“嗯”了声,却不见动,只是将小脸轻扬,道:“我和他爷爷立下誓言,要好好照顾他,古今他生死未卜,我怎可独自歇息。”
她说得咬金断玉,每句话都带着戏味,三少啼笑皆非的望了她好一久,也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眸中尽是怜爱,说:“那好,我陪着你。”
他手上有握枪磨出的老茧,力道也很大,就像年幼时爸爸的手,虽然粗糙,却给予她无穷的力量,虽然力重,却有种安全感。
唐佑冠,我多想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靠着他的肩窝,沉沉睡去。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学校里,她又一次碰见了唐佑冠,那时的他已有了女朋友,并且仍旧意气风发的不可一视。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被爱情撞了一下腰,不可免俗的,她对他一见钟情了。
后来他的女友提出与他分手,也就意味着他失恋了。她听到后大喜过望,奋不顾身的开始倒追他。
她抄了林徽因写给徐志摩的诗送给他: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雪化后那篇鹅黄,你象;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他却托人原封不动的送还给她。
他这一举动,刺激了她,她以为他还没走出失恋的阴影。当晚,她站在在他的宿舍楼下,大声唱着:“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说好不为你忧伤,但心情怎会无恙。为何总是这样,在我心中深藏着你。想要问你想不想,陪我到地老天荒,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日夜都问你也不回答,怎么你会变这样,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的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到底你会怎么想。”
整栋楼的男生将他逼了出来,他面色如灰,质问她:“你到底想干嘛?”
秋季的校园,落叶萧瑟,可她的心中是糖果色的。
她笑着说:“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和我在一起。”
他摇着头,“我从来没碰见过你这么不害臊,这么厚脸皮的女孩。”
她也作出了苦闷的样子,无奈地说:“也许,上辈子,你追我追的太苦,所以上天惩罚我,让我这辈子来到追你呗。”
这梦做了一半,她还没得到唐佑冠的答复,就被百里吵醒了,她发现她在唐少帅的营帐里,躺在他的床上,犹如不知今夕是何夕,心里无端的掠过一丝怅然。
窗外月色清辉,她身边的煤气灯,光火盎然。
百里告诉她,黑子已安然渡过危险期。她将将放下半颗心,他又神秘兮兮地说门口有人找她。
她狐疑地睇了他一眼,又将视眼转到了门口,当见到来人时,她不由楞了下,呆如木鸡说的就是这时的她。因为,她根本没想到她会来找她。
那女子挽着秀气的发鬏,鬏里面,盘着一根艾绿色绒绳,被风吹得翩翩飞舞。身上穿着一套月白色的短旗袍,用细条银丝周身来滚了,更衬出玉雪般的女主人,素雅到极致。看惯了珍妮的姹紫嫣红,这样素净的妆饰,让身为女子的自己也是别开眼界。T
唐三少好福气啊,一浓,一淡,相得益彰,鄙人惭凫企鹤,惭凫企鹤啊。
她攥着衣角,不说话,木璃也保持缄默,大营内突然一阵难堪的寂静。
没多久,百里马上保护她似的对木璃说:“林桑她大病初愈,不能受寒,你让她进去,再慢慢聊。”
木璃双手撑着褥子,缓缓坐起半身。
“木姐姐,”林桑蜗步龟移,嘴角微瑟,那样子绝望无助仿若孩童一般,“我和三少,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璃拍了下被面,亦嗔亦怒地说:“你和佑冠,你们俩的事,我一丝一毫都没兴趣知道。”
她哽咽着摇头,“不,木姐姐,你不愿听,其实就说明,你也在意我和三少对吗?如果你还在意他,你就该认真听我把话说完,否则你会终身后悔的。”
见鬼了,她按捺不住地掀开被子,站起来走人。林桑试着伸手想攀她的肩膀,她推开她刚触到自己衣领的手。
林桑急得哭泣道:“我和三少是假结婚,因为当时我有了孩子,可孩子不是三少的。”
踩在地上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桑。
木璃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错综复杂,难以言喻,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无法相信,或者是事不关己。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眼泪的声音,无可抑制的眼泪。
林桑的睫毛微颤,仿若风中花蕊,她的声音轻而卑微:“那天晚上,白梦小姐(电影明星)光临风城剧院,我为了看她一眼,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原本只有零零落落几人的大街,那天满满当当全是影迷,我走上了那条往来行人较少的捷径。可没想到……我看见几个冶游的日本人,爹爹说他们是友好的,是来保护我们的,我点头向他们致敬,想从他们身边走过,可他们却围着我一直讲话,我听不懂,可他们还是在讲话,还有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恐怖,他们拉我的手,我就挣扎,可他们有好多人,我没他们力气大,我大声呼救,可是没人听到,他们大笑着托着我顺着山势,转了好几个弯,等我倒在地上时,我看见了无数的墓碑,他们将我挟持到了坟场区,然后,他们将我的四肢压着,粗鲁地扒我身上的衣服。我的头很痛,意识很朦胧,……”
“够了,”木璃抱住她,阻止她再讲下去,让一个被强/暴女孩重述当时的情景,就等于再强/奸她一次。
木璃轻轻的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只觉得自己胸前一片冰冰冷冷,过了很久,很久,可怜的女孩抬起头,几茎乱发垂在脸畔,脸颊上都是狼籍的泪痕。木璃才发现,她是那么娇小,那么无助,她的泪水濡湿了自己的衣襟。
“那时我几乎不想活了,自杀了几次,把妈妈吓坏了,她派人24小时盯着。我不吃不喝,他们给我打吊瓶,他们逼我活着,可我已经死了。两个月后又一噩耗络绎而至,我竟然怀孕了,可孩子的爹,孩子的爹,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后来,三少来找爹爹,他答应娶我为妾,认我肚子里的孩子,可孩子没出三个月就流掉了。但他还是遵循诺言娶了我,当时的我真的当他是一颗救命稻草,一块汪海里的浮木。我死命地依附着他,我想我不能没有他。那日思巧说,他要娶你,还要休了我们俩,我真的很害怕,和思巧一起去了北平,看见你和他,我以为你是个坏女人,你要抢走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和思巧合谋,可我不知道她会将你卖给日本人当慰安妇。当我知道后我后悔的想马上死去,我告诉了三少,我从没看见过那么的他,他几乎要崩溃了,我无法形容,这是种摧毁一切的疯魔,我甚至不敢轻易回忆。他将思巧投入大牢,他起兵讨伐满洲国,他去了那间关过你的集中营,他救了几千盟军,可他就是寻不见你。这时的我才看清,什么是他最在乎,他可以天下丢了,性命也不要了,来关东救你。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当初想打个天下送给你,建造一座你幼年曾和他说过,你所向往的文明平等的国度。他做得那一切都在圆你的梦罢了。”
清冷的灯光里,木璃清晰瞧见她一双眸子竟有一腔幽怨。
木璃揉着自己的额头,她该说什么,谢谢她,解释这么多,让她和三少冰释前嫌,还是谢谢她的贤惠大肚,为自己丈夫纳妾出谋划策。
无论出自什么原因,唐佑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三少了,他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如果她愿意和他在一起,那她势必要和另外两个女人分享他,哪怕他不爱她们。
三毛曾说过,牙刷和男人的薪水袋,是绝对不能与人分享的。她是完美赞同的。
木璃疲倦的阖上眼帘,她说:“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房睡吧。”
林桑从领间抽出绢帕,拭了拭泪水,“你不再爱他了吗?”
木璃微微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林桑见她紧闭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她紧闭的心扉,她轻轻叹了口气,欠身离去。
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木璃的耳畔,可她却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想起了舒格的《致橡树》,轻轻的背诵,就像基督教徒虔诚地背诵着圣经: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的红硕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