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人（准备中）》Heath

8、朱莉安

　　“罗……文……娜……”
　　朱莉安放下手中的微型清洗器，移过放大镜，读出这几个被污垢掩盖了近千年早已模糊不清的字母。
　　在读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想到了古尸所生活的时代那个叫罗文娜不列颠王后。“该不会是她？”朱莉安也被自己的这个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
　　“不会的。”她马上恢复了作为一个考古学家的理性。“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盎格鲁－撒克逊的女性名字，在当时应该会有许多女性使用它。”
　　不过这确实是揭开古尸之谜的一个线索，一个皮克特族的战士，临死之时手中却紧紧握住一个刻着撒克逊女性名字的项坠，这本身就好像一部浪漫的爱情小说中的场景。朱莉安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她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说读太多了。
　　“好吧，这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假设。”朱莉安略带玩世不恭地安慰着自己，下一步的研究工作她已经想好了，“就从罗文娜开始！从已知的文献资料中找证据，以揭开古尸扑朔迷离的身份吧。当然，这相当困难，罗文娜究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她的事迹几乎都出现在英格兰的传说和诗歌中，不过有线索总比没有好啊……”
　　她看了下表，已经晚上９点了，她把项坠包好，放到手包中，关好实验室的灯，在关门的一霎那，她又地冒出一个念头：“真希望就是那个罗文娜王后……我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太累了吧……”她边胡思乱想着，边走出了实验室。

　　此后的几天里，朱莉安都是在图书馆渡过的。她感觉自己是一条鱼，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游荡，越前进越没有方向，最后彻底迷失在各种史料中里。这一切让她感到愈发地困惑，并且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研究方向，是否是罗文娜这个普通的名字将她引入研究的歧路呢？希望带来的只是失望，她像刚开始进行研究工作时一样，一无所获……
　　　朱莉安合上她所能找到的最后一本书，夕阳透过图书馆高大的彩色玻璃窗户倾泻进来，窗上的天使和怪兽被彩色的光线投射在地上，桌上，书架上，这一切看上去都显得那么光怪陆离。朱莉安不喜欢彩色玻璃，它把自然而圣洁的阳光解析得五光十色，支离破碎。这使她想起了历史学家，他们也像马赛克玻璃一样，用带着偏见的笔将本来鲜活而生动的史实解析，蒸馏，风干为毫无生命的编年史书，而那些虽已逝去但却曾和我们在同一块土地上生活过，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们则被抽象化为灰色，平面，的剪影。想到这里，她便抛开了手中的书，缓步走出了令人感到压抑的哥特教堂般的大图书馆。
　　时值仲夏，又是南英格兰难得的好天气，博德利图书馆后面有一个建于都铎王朝时期的大型庭院，庭院中巨大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凯特街，朱莉安就着这样漫不经心地沿着草坪走着，连日的工作让她略显倦态。其实工作并不需要以这样快的速度进行下去，然而她就是忍不住，像着了魔似的，想尽快发现这具古尸的身份。为了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她没有坐车，而是选择步行回家。
　　当朱莉安拐到皇后大街，那座连接着赫特福德新旧建筑的威尼斯桥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望着这座优雅的新古典主义桥梁，突然想到了塞雷斯，他就像那座桥一样，高高凌驾于自己之上。她的嘴角不由得向下微弯。这几天塞雷斯再未出现，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得罪了他。
　　以前两人也有过意见分歧，但都是隔天化解，这次居然维持了好几天，无法不让人感到意外。有的时候她真的怀疑塞雷斯是否真的追求过她，亦或是她的错觉？教授身份显赫，又不乏异性青睐，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考古系学生——朱莉安向泊在路边的车窗玻璃上望去，玻璃上反射出她苗条的身影。
　　一件大学时代的学生夹克依旧合身，为了随时工作方便起见，她总是穿最简便的服装。
　　朱莉安蹙起眉头看向自己略显散乱的发型，早晨绑好的马尾经过一天的奔波，有些不听话的卷发已经抗议似的翘了出来。深棕色的发丝在风中闪动，被夕阳的余辉反射出暗红色的光芒。她干脆取下了发带，任一头卷发散落在肩头。
　　总有人说她扎马尾的样子像极了高中生。可她没时间也没精力照顾自己的头发，能留起它们，已经算她最大的女性奢侈。明年就要博士生毕业，课业又忙得要死，导师时常为了磨炼她，又让她去负责一些考古专题。长期身处那样的环境，她自觉没有打扮的必要，给谁看，那些刚出土的千年古尸？
　　况且她深知，过分地展现女性魅力，只有麻烦没有好处。

　　从大学一年级起，她就刻苦学习，期末科科ａ的成绩都是靠努力换来的。因此得到了塞雷斯的器重，将她吸收到自己的研究部。没想到却有人谣言，她利用与塞雷斯的暧昧关系让自己保送研究生，这让朱莉安倍感屈辱，婉言谢绝了塞雷斯准备推荐她的好意，独自报考了美国的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
　　在外面的几年并不好过，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老师和同学，都需要慢慢适应。为了打发心中的寂寞，她一心扑在学习上。直到毕业了，班上还有很多同学她叫不上名字。
　　为了拥有更高的科考资格，她选择回到英国的母校继续深造。此时塞雷斯已经升任为教授，当年的同学现在也大多毕业。朱莉安计划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博士学位，然后全力以赴投入古人类的研究中。
　　天知道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她在心里计划着晚上给家里去一个电话，也要挂电话问候一下瑞恩的父母。
　　瑞恩……朱莉安不禁口中一阵苦涩。

　　“欢迎参加！”当朱莉安走在马德琳学院高大的布满藤蔓植物的铁栏杆旁时，一张宣传单突然塞到了朱莉安的手中，打断了她的沉思。她略带困惑地看了一眼那个塞给他传单的学生，而那个学生则向她神秘地笑了笑后便跑开了，接着将怀中的传单分发给路上的其他行人。
　　朱莉安低下头读着那用黝黑的歌特书写的传单。

　　“仲夏节庆典

　　牛津凯尔特信仰研究会定于五月一日仲夏节，
　　在索尔兹伯里巨石阵举办篝火庆典，
　　有兴趣的朋友可参加，不需报名。
　　丹尼尔·奥康纳教授。”

　　当最后一行字越入朱莉安眼中时，她不禁微笑起来。

　　丹尼尔·奥康纳教授是牛津城有名的怪人，他今年六十多岁，是凯尔特宗教及神话学教授，是古不列颠凯尔特宗教和神话学的权威。奥康纳教授颇自负地自称是“最后一个德鲁伊”，由于他性情古怪，且经常提出一些骇世惊俗的学术观点，因此不见容于传统的学术圈子，几乎被主流排除在外，只有一些敢于标新立异的年轻教师及学生推崇他，并围绕他形成了一个小团体，称为“牛津凯尔特信仰研究会”。
　　奥康纳教授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他住在牛津城中一座古老且破旧不堪的公寓内，没有电视，电话，甚至没有电脑，但大量不可思议，稀奇古怪的跟宗教及魔法有关的书籍及器具却堆满了他那寒酸的斗室。他甚至将自己的卧室改造成了一间魔法实验室，一到夜幕降临，从他窗下走过的人就会看到他的屋中冒出五颜六色的烟雾，及一股股呛人的味道，有时甚至能看到尊敬的奥康纳教授穿着睡衣灰头土脸地从屋中逃出。
　　教授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为人诚恳，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他的那些神话及魔法课深受欢迎。大家戏虐地给他起了种种外号，最有名的就是“甘道夫”，的确，他也留着那样一幅花白的胡须，而且经常穿者一件灰色长袍，旁若无人地在牛津市的街头巷尾出现，这一切都让学校的管理层甚是头痛。
　　朱莉安回忆起学生时代听奥康纳教授讲课的时代，这个怪人在讲坛上谈笑风生，广引博征，将一些枯燥无味的知识教书的讲述得兴趣盎然。朱莉安和同学们彻底沉浸在奥法兰教授妙语连珠，幽默风趣的讲演中，忽而聚精会神，忽而哄堂大笑，他就像是一个指挥家，用自己有魔力语言将刻板的书面知识幻化为动人的乐曲，使听众在其中感受到学习的乐趣……
　　“是不是应该请教下他？”朱莉安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他究竟是不列颠宗教及神话学的权威，对于公元五世纪那个笼罩在传说迷雾中的时代，奥康纳教授一定有他的真卓实见，他的意见说不定对自己解开古尸身份之谜能有很大帮助。”

　　朱莉安将传单揣进书包加快了脚步，马德琳教堂的高塔影子拉得长长，已经跨过了狭窄的水道，向对岸的植物园蜿蜒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