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父》太微天

43、暴风雨前的宁静

　　刘翎当天回来的很晚，而且他也觉得很累。除了一如既往让人疲惫的国事以外，和“奚绣”之间的纠葛同样让他感到累。虽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但不可改变的现实只能更加让人意难平，不过……再不平的心也终究要让它平了不可。

　　刘翎低垂着眼走进寝殿，随即就听到一串咯咯咯的声音，接着视线里冒出一双精致的木履。他顺着鞋子抬眼一看，小小地惊了一下。

　　“你……”

　　“我是宝婴，我是宝婴啦！”宝婴率先表面了自己的身份，随即看到刘翎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姐姐还没走。”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两长得太像了，连神情都一样。”

　　多亏你心思淳厚眼神也不太好，我俩根本就是一个人——宝婴在心里腹诽一句。见刘翎重重往床上一坐，如释重负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她也便殷勤地倒了一杯茶，跟他坐到了一块。

　　“你累了？”

　　“有点。”刘翎捏了捏鼻梁。

　　“事很多？”

　　“一直都很多。”

　　“喝茶吧。”

　　“哦”刘翎接过茶盏，见宝婴还是一副左右踌躇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扯出丝笑容，“你想说什么就说嘛。”

　　“……”既然对方都这么干脆了，宝婴遂不再扭捏，瞄了瞄刘翎的眼色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跟我姐见面见得怎么样……姐姐她回去以后看起来挺失落的。”

　　“……”

　　“我虽然不知道姐姐她究竟跟你说了什么，不过大致是清楚她为什么想要见羽之你的……”

　　“你不用说了。”刘翎浅浅饮一口茶，似有似无的水雾让他的目光有些模糊，“下次你再有机会见她的话，也劝劝她吧……缘分之事不可强求，一味执着于此只是有害无益。”

　　“可……这世上总有些情难自禁的事情。”宝婴小声地嘟囔着。要都那么容易忘，那些为了情爱要死要活鸡飞狗跳的人全是吃饱了撑的？

　　“你还太年轻了。”刘翎伸手抚上宝婴头顶，“你们都还太年轻了，再过个几年，回头望望，就知道没有什么情是忘不了的。”

　　“别说的你好像个老头子一样，你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宝婴拿掉刘翎的手，加紧追问道：“羽之你真的就这么算了？一点都没有不甘心吗？一点争取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吗？你真能过几年就忘得一干二净，然后看见我姐就跟看见个路人似的？”

　　怎么可能像路人似的呢？刘翎心中默念道。他放下茶盏，斜靠在一端的床柱上，抬头幽幽望着织金描银的床帐，“宝婴问我这么多，那依你说，不甘心又能怎样？争取又能争取什么呢？”

　　他样子虽在询问，但平静的像是完全不为所动，宝婴不甘地添柴加火道：“总……总会有点什么的嘛！刘羿既然已经把我送来了，现在对姐姐也松了许多，就算不能天长地久，那金风玉雪什么的……”

　　“是金风玉露。”刘翎纠正了一下宝婴的口误，像对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安抚她道：“好了好了，这是我和你姐姐的事，而且我也已有决断，宝婴就不必烦恼了。何况说到六弟……如今我与他之间的情势已变，更不该插在他和六弟妹之间了。”

　　“啊？这是为什么？”这话宝婴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从理法上说，刘翎本来就不该插在弟弟和弟媳之间，但又何来“不该”和“更不该”之分？

　　而刘翎却端正了下坐姿，似是重新拾起些面对公事时肃穆稳重的样子，“这些事宝婴听听就好，不要对旁人说……”见宝婴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道：“我以前与你姐夫的立场是什么样，想来宝婴也该有所耳闻，不过最近六弟的态度转变了不少，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但……他似有与我结盟之意。”

　　“啊？！”宝婴连忙一捂嘴，可还是没有堵住全部惊呼的声音。老爸要跟刘翎结盟？他怎么从来没跟自己提过！再说他不是一心一意想当皇帝吗？难道老爸打算给刘翎洗脑，鼓动他一起建立个联合执政党？

　　“这……这我一点也不清楚。”她压低声音，一脸茫然地望着刘翎。

　　“你不清楚不奇怪，其实这也是我猜测的，六弟并没有明确跟我提起什么，只是以往……”刘翎似是想起什么不堪提的事情，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总之最近在朝事上，他有意无意之间对我总有些维护之意，虽然奇怪……但毕竟是件好事。”

　　他说着神情柔和了下来，眼里的目光连连波动，“你姐姐曾说我不懂天家相处之道，然我又怎么会不懂呢。可是我仍然想要试试，试着真正去兄友弟恭，如果六弟真的回应了我，你说我还能去破坏他和你姐姐的关系吗？”

　　可……可我跟他的关系是父女啊大哥！

　　宝婴张着嘴，却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了。她现在一方面头疼与如何撺掇刘翎对自己展开行动，另一方更震惊于父亲的转变。她同刘翎一样奇怪：父亲为何会突然改变方针？而他这样的改变又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此时的宝婴自然不知道，打从她女扮男装来到刘翎身边时，倪爹就开始一步步改变以前的方针和路线了。为了女儿，他最终下定决心退出帝位之争，转而拥护刘翎。心想就算这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现在还不成气候，但有自己这么个足智多谋、精明强干、颖悟绝伦的老丈人——不甘不愿承认的——在身边，总不至于那么容易被绊倒。

　　只不过他的底下也有一大群势力。一来，要摆平这些人让他们一个个赞同不做皇帝而只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得需要一段时间；二来，平时针锋相对的人若是忽然热络起来，那不啻为雄鸡夜啼，极为怪异；最后，他也不想让女儿太早放心得意忘形。于是在形势明朗之前，倪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告诉刘翎和宝婴，而一切只在有条不紊地暗中进行着。

　　可惜古语有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倪爹原本稳步就搬的站队大计却被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给好心办坏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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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已经进入冬季了，南方的天气湿润，雪也积不了多久。每场雪以后，宝婴就能看见东宫的仆从们勤勤恳恳地铲着雪，以防化掉的雪水污了路面。她这时候早已裹上了棉袍，将身形一遮掩，只露出个一团青涩的脑袋来，倒是更方便雌雄莫辩了。

　　日子晃晃悠悠平静如水，经过杨皇后那场事后，宝婴正式成为了刘翎的常侍，大概刘翎觉得黑锅已经背了，干脆就背的名副其实点。有了这个便利，宝婴开始三天两头给“姐姐”送信，在这种软磨硬泡下，刘翎从一开始的态度坚决，变得间或也回上几封，只是从那字里行间里终究看不出他有交往的意思。而宝婴自己，偶尔也要借口看望姐姐而回王府一趟。石竹的易容功夫毕竟只能对付那些没身份跟奚绣打交道的人，要是遇上宴席或一些公共活动，宝婴少不得就得回去陪在父亲身边，好歹尽一尽“王妃”的义务。

　　一切似乎都在缓慢地、细微地、不易察觉地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着，直到那一天……

　　当安舍人来找她的时候，宝婴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只见安舍人似乎有些焦急，难得没有那种优哉游哉的奸臣气质。

　　“殿下还没有回来，大人有什么急事吗？” 宝婴看了看安舍人的脸色回道。

　　“……没，没事……”安舍人喃喃几声，又瞧了瞧宝婴，想了一想才对她说道：“我是没有事，我只是觉得……不，不会这么倒霉的……”

　　“啊？”看着他似乎已经陷入了自说自话，宝婴一头雾水，然而没等她再打听什么，一叠声的呼唤忽然从殿外传来。

　　“安大人！安大人在吗？”一个宫女露出脸来，“詹事府吴大人找您呢！”

　　“哎哎，就去！就去！”安舍人回了那宫女一句，也就顾不上和宝婴掰扯了，只是还临回头看了她几眼，嘱咐一句，“总之都小心点吧。”

　　好好的……这是哪跟哪啊？望着安舍人胖胖的身子渐行渐远，宝婴莫名其妙地摇了摇脑袋，正准备回殿做事，可没一会又被一叠声叫了出去。这次来的小内侍却是奔着她来的。

　　“厮牧署玉笙？”

　　得到了这么个答案，宝婴略有点意外。她抬头看了看已经日暮西山的天空，以往和芋头接头的借口无非就是看狗遛狗，现在这个的时候可不是干这些事的正常时间啊。然而等她往厮牧署走的路上，巧了，她还碰到了单夜师。

　　“耶，芋头也联系你了？”宝婴见单夜师执勤时的衣服都还没换下，显然是临时得了消息来的。他跟宝婴不同，没有和芋头发生联系的必然理由，所以若是有事，都是芋头的宝贝狗偷偷去联系他的。宝婴这么一想就更奇了，也不知道芋头现在是得了什么信还得单夜师去聆听？

　　等她两人来到厮牧署的狗舍，就见芋头早已等在那里。他负手在背后，一圈圈围着狗舍转着，他那群闭月羞花瑶池之流的宝贝们便也跟着他转来转去，一人一群狗好不浩浩荡荡。

　　两人的脚步率先惊动了几只狗，随着狗吠，玉笙也转头看见了宝婴两人。他连忙奔了过来，素来不在状态似的脸也显得格外郑重。

　　“机密！机密！机密消息！”玉笙压着声线说道。大概因为还从没接收过此类等级特别高的情报，芋头没有那种老辣密探的沉稳，倒一股狗仔队逮到重大绯闻的亢奋，几步就奔到了宝婴和单夜师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摊开了手里的一张纸条，“上头来的机密消息，小宝哥快看看到底是什么？”

　　所谓的“机密”指的就是用简体拼音写的消息而已。为了杜绝泄漏的可能，自打倪爹执掌了刘羿原来的情报机构以后，便在骨干成员中开设了汉语拼音科目，并用拼音书写一些绝密的讯息。

　　不过以宝婴和单夜师在这东宫里的“任务”，似乎没必要搞这么机密才是，思及此处，宝婴不禁好奇起来，冲那纸条略略一看：很简短的一行字，全是拼音，却在句尾打了三个现行规范标点符号里的感叹号。

　　皇后被幽，局势不明，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