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十一 ...
-
回了客栈,我接连睡了三日,发起的高烧不肯褪,吃药也无用,这病像是火焰,一会儿起一会儿灭,折磨人。
这期间我不断的出现幻觉,满目红帘,灯火四耀,月老的画像下,背手立着一个人,那人从左肩回头看我,是邵爵,从右侧回头看我,是穆怀春,再一个转身,原来他长着半边邵爵的脸、半边穆怀春的脸,和怪物没有区别。
再看画中的月老,分明长着卫小川的脸,他喊:你看什么看,快起来拜高堂!我再低头一看,骆生垂死般从角落爬了出来,他握住我的脚踝大笑:“哇哈哈哈终于啊,你托付终身了,爹再也不会拔我的皮了哇哈哈哈。”
这个梦像是一个先兆,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现在,我心中最惦记的是那些舍利子,我本不想涉及江湖上的传说,但奈何宝物落到我手上,无形在我肩上压了重担。被小豆子弄丢的舍利子,已经确认是被他遗失在了人海。
彼时我翻身蒙住脑袋,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有朝一日,当穆怀春回来找我要回那片舍利子的时候,要怎么办。
待我高烧退下之后,我才得知,在我去找隋荷的当日,卫小川就已经外出不归了。
我所遇之人中,看似最好相处,其实最难相处的人便是卫小川了,咱们好说歹说,同行也近三月之久了,他的为人处世,依旧是事不关己挂在头顶,既不掏心窝也不与人撒热血。看上去他与你嬉笑怒骂,是与你走近了,可实际上,他却是在与你疏远。
邵爵告诉我,传言中,卫小川当年就是为了与女剑圣斗气,才不肯练剑而学着耍刀,最后闹出个剑圣的弟子是刀狂的笑话。
“他这种人就和野兽一样,顺着捋他的毛还行,倒着捋他就要翻脸了。”
我猜测,卫小川是继续了山水源俄之旅,不会再回来了,然而几天之后,他竟然回来了,还带回一个人。
只是那人站在门外,不肯进来,卫小川站在门里劝,却没把她劝进来。
不一会儿他提衣进了我屋,肩上披着银裘大衣,金光四耀,往桌边一坐,眉开眼笑道:“听说穆夫人生病啦?我特地回来看看你,听说最近要下一场大雪,郊外会银装素裹,你要赶快好起来,出去踏头一年的雪。”
“你真的好有兴致。”
“恩,我不但好有兴致,而且这回多管闲事,把你的朋友带回来。”
门外一直在逗留的人趁声露了面,翠绿裙尾在门槛上游进来,像夏季荷花园上浮游的绿影,真没想到是隋荷,我还未再去拜访,她竟已寻迹登门了。
我低声:“她不是我的朋友……你是不是见人家漂亮就随便往回带?”
“对啊,你看她一对眼睛,牛眼似的大,我喜欢。”他拖腮沉首,看着我笑:“相比之下,你就……啧啧啧。”
“啧你个大毛球。”
隋荷缓缓走过来,声音近乎在恳求:“骆姑娘,你、你现在方不方便?”
鉴于上回她那般对我,我心里还是有点介意,便躺下/身,刁难道:“如果我说我不方便呢?”
“不方便也要方便。”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蛮横吗?”
“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太无理,对不起,可是现在我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帮帮我。”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便恬不知耻的将我这个大病初愈之人呢裹上一裹,拉上了楼下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速度快的连邵爵也没追上。
我气鼓鼓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了?你当我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呢?”
她扯下肩上的绣袄披风,围在我身上,“姑娘是知道唐千寻的人,能找到淮南必然也是知道其中一些事的,我知道这些事一定叫人不齿,但是……如若姑娘能帮帮我,我今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其实,如果一件事,已经发展到需要动求外人帮忙,那么件事基本也就没什么可挽救的余地了。
她握着我的手腕,生怕我跳车而逃,到了院门外,她匆忙下车,我却按兵不动,照旧跪坐着,“既然你迟迟不说要我帮什么忙,那么你就先答应我两件事?”
她焦虑的搓着手,“请说。”
“其一,把你丢进水缸的东西捞出来还给我,其二,我要知道唐千寻和你还有舒云的真实关系。”
“为什么?”
“因为受人之托,不能不明不白。”
初冬畏寒,银雪终于飘下来,待我离开隋荷那处时,城中已初见银装。
出了巷子口,我便看见那三个家伙坐在路边的小店里,小豆子正隔窗对我拼命挥舞筷子上的一片羊肉,辣油溅到邵爵和卫小川脸上。
邵爵开门端着衣服,踩了一地脚印,将我裹了一裹,随后摸我的额头,“降温了,看来出来走走还是好的,点了姜汤羊肉,快来去去寒。”
我随他们坐下,盯着肥羊翻滚的铜锅,突然不住感慨了一番。
我说人都是自相矛盾的,当为身边的人耗费精力时间和生命的时候,然后无限懊恼,认为这一生太浪费了,可转念想如果这辈子只为自己活,又会觉得是白活了一世。也许活着就为了遇到一些人,然后发生一些让心劳累或身体劳累的事。
邵爵:“这个想法很深刻。”
卫小川:“如果有银子收更深刻了。”
“娘,为什么每次吃饭前你都特别感慨?”
“因为每次想到我又累又饿,却还要费尽的把自己喂饱,就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
一锅肥羊肉下肚,身上终于发了些汗,我心中依旧七上八下的,翻江倒海的,他们问我,这次我去隋荷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是旁人的事,我本不想说的,可是遇到这样的故事,不说出来心里实在憋得慌, “你们也知道我受了唐千寻之托,帮她递交遗物……唉,这事情真复杂。”
身子归凉,我关上背后的窗,几格窗棂外已是鹅毛纷飞的梦境,再美也不过是梦境罢了,雪会停,梦也会醒。
话说,万蛇谷自开谷熬毒以来,谷中千万种奇毒一直威震江湖,但万蛇谷的毒又其贵,唯有奸商歹人肯为了害人一掷千金,因此万蛇谷之名气虽大,但风评却一路没落,但凡说到残害忠良侠士,总有万蛇谷一份名。
江湖人都觉得,万蛇谷做了那些歹人的帮凶,心中愤懑难平。不久后,江湖上骤然出现一批向万蛇谷复仇的人。
不过万蛇谷的谷主很有自知之明,他极早的为自己铺就了后路,在谷中养成七大杀手,这七大杀手不外出杀人,只杀来刺杀谷主的复仇者。
七大杀手中唯有一人是女子,不但样貌惊鸿而且不媚不俗,朝夕与美人相伴,谷主自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早早把她娶了做夫人,取名千寻,对她更是万般宠爱。
成为毒谷中的女人,还如此出名,哪里会有好下场呢?江湖上的复仇者心里不痛快,凭什么那恶毒的老东西,还能娶到如此年轻貌美的娇妻,不服,看来杀谷主不解气,还得杀人又诛心,众人道,干脆将他的女人占为己用,夜夜凌//辱,以解心头之恨。
但多数人只是逞口舌之快,唯独有一个江南的大商人最为龌龊,竟当真买通了八仙门的三位高手,前去杀了谷主,再抢回唐千寻。
八仙门是个财可通神的地方,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谁都杀,八仙门的杀手很快应了,只有第一杀手舒云并不同意,甚至当大商人的面削去了自己半边的白袖,以示拒绝。
他道:“我们八仙门只杀人,不抢人,就是抢也是抢死人。”
面对如此冷面无情的公子,大商人只好退让,道:“这样吧,不若你将那女子抢来我面前,等我看清了她的模样,你再一刀杀了她。”
舒云这便答应下来,暗杀进入计划中。那夜乌云藏月,暗云涌动,是个绝妙的杀人夜。
以舒云为首的八仙门的三大杀手,夜潜万蛇谷,直杀入谷主房中,可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床榻上躺着的只是一个稻草人,谷主根本不在谷中,而此时,万蛇谷已有所行动,将三大杀手包抄,围堵在花园中。
有人从高处泼洒炼毒之水,此毒沾衣便伤人,竟当场毒死了两名杀手,唯有舒云敏捷,左右闪避,以剑格挡才保住了性命,却也因此伤了持剑的双手。
谷主不在谷中,捕杀自投罗网的杀手,自然是谷主的夫人策划的。
唐千寻从人群后一步步走出来,目光淡淡的打量着靠在墙下的舒云,她与舒云二人早已听闻彼此的姓名,那次却是第一次相见,两人的目光寒气四溢,谁也不退让。
她道:“其实,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很抱歉。”
舒云心中一怒,突然爆发,长剑一舞竟重新杀一条血路,唐千寻见状拔出旁人腰上配剑,上前与他斗,到底是好女不如男,即使舒云受了重伤,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在唐千寻之上,一个女子根本不是对手。
相持不久,她被舒云以剑贴喉,一路退出了万蛇谷。
他在她耳边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除了杀掉谷主,抓你也是任务之一,你我各自输了一半。”
她彼时竟还淡然的笑着:“没关系,我只输掉一半,不算太多。”
然而实际上,舒云输的很厉害,他失去了两位伙伴,还中了毒,他以为当夜就能将唐千寻带回去交差,可是中毒后的剧痛很快延续到了全身,他拉着她走出半个城,终于再也无力支持,跪在地上。
唐千寻道:“我说你啊,未免小看了万蛇谷的毒,你再这样执意走下去,恐怕会落得五感尽失。”舒云松开了手,她微微一愣,“你要放我走?那你可就全盘皆输了。”
他撑剑支着上半身,道:“江湖传言,唐千寻的剑术不在八仙门下,江湖传言唐千寻心狠狠毒,不留情面,江湖还传言,唐千寻与舒云是一等的杀人货色,你又怎么会甘愿这样轻易就跟我走?方才的招式中你分明保留了一手,我想知道为何。”
“哈,”她笑,“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看在你把我带出来的份上,这次我跟你去交差,等你交完差,我自可以溜走,咱们分道扬镳,是输是赢,下次见分晓。”
“下次?”舒云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当夜舒云将唐千寻点住穴位,带去见那商人,那商人油头粉面,脸上唯有龌龊二字,他绕着唐千寻看了又看,兴奋不已,将余下未结的银两丢给舒云,道:“我先要确认她是不是唐千寻,如若人不错,再把她还给你处理。”
舒云疲倦的坐在堂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掌心早已变成了黑色,而且疼痛难忍,他心抬起头,看见被人押进后屋的唐千寻巧妙的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眸子像被水洗过。
都说万蛇谷的唐千寻如何如何,他听多了她的事,反而忘记了她本来也只是个女子。
大商人将她带到后屋要做的事,自然不是看一看那么简单,他是想要一饱私欲。
舒云心中猜到了,他握着剑柄,想站起来却没动,反正那女子今夜注定要死在他剑下,一个亡魂罢了,何必做君子。
可是等了良久,还不见她归来,他终于站起身走进了后院,大商人的家奴伸手拦住他,他停下脚步,望着榕树下的窗棂,上面映着半个女子的身子,衣襟正滑下肩。她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女人,不闹不叫,他甚至可以透过影子看见她微翘的上唇。
舒云捏紧手中的剑,将剑打飞出去,刺破了窗布,从大商人油腻腻的双臂间飞过,定在另一面墙上。
他对那大商人说:“够了,你验货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用十分失礼的方式把唐千寻救了出来,她却显得处世不惊,被解穴后拿起他的剑,单指擦了又擦,“我懂八仙门的规矩,到手的人必死无疑,你迟早要杀我,但是还是不能染了主顾的家宅,我们走吧。”
她拽住他的手腕往前走,笑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