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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当我醒来,已经天亮了,我睁开眼,看见斑驳的天花板,坐起身,晕眩想吐,感觉十分虚脱。床铺很干净,水渍大概都干了。
      花了好几秒钟,我才回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装着尸首的地基井被填平了,藏着罪证的包消失了,陈通在哪里。
      我的头又疼了,什么都不想管,我要去吃药。
      掀开被子,双脚踏地,忽然,我的脚踢到了一双拖鞋,我不记得昨晚有穿拖鞋,我的胶靴在哪里。
      这时我昨晚身著的雨衣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睡裤。
      我踏上拖鞋,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天放晴了,整间屋里明亮而整洁。
      非常整洁,甚至没有泥水的痕迹,没有遍地狼藉,一切井井有序,干干净净,就好像你每天早晨起床能看到的,昨晚没有谁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
      那瞬间几乎使我产生出这样的错觉,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没去过工地,没有杀了一个叫陈通的人,这个叫陈通的人,其实从未于我的人生中出现过。
      是的,这本来就是场噩梦而已,现在我醒了,梦自然而然的结束了。
      我长长吁了口气,去推开窗户,微风吹来,雨后夹杂着青草汁的气息,阳光温煦清爽,从皮肤到大脑,难得不再感到粘腻。
      远处的工地依旧繁忙,我垂下头,瞧见自己撑在窗沿,肮脏污黑的十只手指甲。我得先去洗个手,再喝点水。
      我拖着两条腿走向厕所,厕所在又短又窄的走道顶头,正对着门的是一个洗手池,一面镜子。我打开门,看到洗手池,却没有看见镜子。
      因为我看到,镜面正被一块毛巾遮住了,一块脏脏的白色毛巾。
      这毛巾好眼熟,我斜着头,认出了一撮血渍,我下意识地摸手臂,我认出,这撮不新鲜的血渍,来自我手臂到肘部的一片擦伤。
      这是那条原本要烧掉的浴巾。
      我伸手,拉扯浴巾,浴巾如一场谢幕般垂落。镜子里出现一张男人的脸——憔悴青白,眼窝深陷,额头污泥干涸,一对充斥血丝与骇然的双瞳,也直勾勾瞪着我——这个人就是我。
      我怔了一下,张开嘴,发出怒吼,暴跳如雷。我撕扯浴巾,掷在地上狠命踩踏。
      门口,大门的搭锁果然垂荡着,一点痕迹没留,窗锁也全部开了,都是从里开的。
      我背靠着门,感觉内脏都在往下沉,我面朝整间屋子,忍不住放声叫道:“我X你妈陈通!陈通——!”,就如同他仍在屋里。
      此时我才彻底意识到,陈通来过了。
      他故伎重演,拿我当耗子耍,犹如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两个包袱,又或者,他可以联合什么人一起来整我,将带血的浴巾挂上镜子。
      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挑衅。
      他是要告诉我,这是一场永无止尽的噩梦,他要玩儿死我,看我怎么死,就因为当时,我推了他那一把。
      假如我报警,或者向谁求助,毫无疑问会被当作疯子,正如他所愿。我根本无处可避,封锁所有入口,无济于事。
      这一切警示我,不可再放松,从这秒开始,我更不敢睡觉。
      我愤恨地,在门旁跺步,看来这件事必须由我一个人摆平。
      但陈通几时来的,离开多久,是否仍在附近,关于他的事,我全然不明。不过,他不能忘了,狗急了也是要跳墙。
      几乎没做多少思索,我火速找出了一只垃圾袋,将带血的浴巾塞进去,再加上一些字纸篓废纸,扎紧袋口。垃圾袋是全透明,从外部很清楚能看到这条浴巾。
      我知道这是陈通的战利品,他怎么忍心它同垃圾一起丢掉呢。
      紧接着我搬来工具箱,把大门上的猫眼旋下来,卸掉,门上一个小窟窿,不算惹人注目。我又砸碎剃须镜,挑其中一块拇指这么大的。
      四周无人,我立即在门外放好垃圾袋,关门。镜块插进猫眼窟窿,像调后视镜般调整角度,令垃圾袋正好定格于视野中央。这样我在门内,也监视到一举一动。
      与陈通相比,我的优势在于我明确知道谁在占据主导,而他始终自以为是猎人,逮住他,我要把他十根手指尖剁下来,我不是开玩笑,像他这种人,必须给点颜色瞧瞧。
      如此,我贴在门上,只等候上钩。
      这是座老公寓楼,住户多且鱼龙混杂,平均每二十分钟就有人从我门前经过。
      然而,那包垃圾,却一直没人去碰,或者流露出在意的举动。
      我不确定,这些人中是否有陈通,我只清楚,陈通是异常狡猾的。
      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个钟头,正当我体力逐渐不支,不得不想办法休息一下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在那包垃圾旁停下了。
      我一愣,因为那不是陈通,之所以不是陈通,因为那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突然转过身,朝我门上直冲过来,吓得我一退,只听门上传来砰砰砰的拍击。女人在喊:“402,402的人出来一下!”
      我当然不会傻到出去,这个提菜篮的黄脸婆,估计是邻居。
      她又拍了两下,大约以为没人在家了,悻悻扭头,口中不住抱怨,“门口总是垃圾乌七八糟,还让不让人走,年轻人没公德……”
      我坐在地上,才忽然感到眼前昏黑发花,胃里像有火烧,几乎站不起来了。
      从前天到今天,我完全没有进食,体力应该算透支了,我想这不成,哪怕不饿,毫无胃口,我也得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
      我去接了两口水喝,在厨房里搜了半天,一粒米都没有。
      折回猫眼看了看,之后我蹒跚地到桌边,从挂历上取下一张粥铺的外卖单,拿起座机打了电话。这家粥铺就在附近一个路口,应当很快能送到。
      我自己则坚决不会出门,不可以给陈通任何可乘之机。
      甚至我连瞌睡也不能打,眼球干涩,那种高度紧绷的疲惫简直难以形容。
      我的侧脸贴回门上,对时间渐渐开始失去概念。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感觉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又或者才几分钟,送外卖的来了。
      他戴着低低的鸭舌帽,拎着塑料袋,袋里是一次性餐盒。
      他在我门前抬了一次头,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从门前晃了过去。
      接着,隔壁响起了敲门声,送外卖的小哥在敲隔壁门。奇怪,认错门了么。
      敲门声愈发的不耐烦,看来他要离开了。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顿了一下,还是拧动,打开门。他闻声,一转头,与探出头的我面面相觑。
      他眼神好怪,这是我第一反应,他好像在打量我,他的脸在帽檐下显得模糊不清,或许是我这副邋遢样使他吃了一惊。
      “这边的。”我示意。
      他瞅了瞅那家门牌,然后走过来,将塑料袋伸给我。他站在那里,视线恰恰好与我平行。
      我递给他钱,低头瞥见,他脚上穿的一双,带泥的黑色胶靴。
      他手一斜,餐盒内的汤汁淌出来,淌出塑料袋,滴在我腿上。“哦!”他叫了一声,伸手向我裤子,“对不起、对不……”
      我猛一把打开他的手,喝道:“陈通!”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敲错门引起我注意。
      我扬手掀掉他的帽子,他完全预料不及。塑料袋落地,汤汁飞溅起来,涂了一地。
      我盯着他写满惶愕的脸,这张脸依然让我感到模糊,陈通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一团雾,又浓又脏。
      他也喊起来,我揪着他衣领,大吼陈通,等我的意识回到我的脑海,他的脸已经通红憋胀,同我扭打在了一起。
      我感觉每一帧都好慢,仿佛作为第三视角,我已脱离了我的实体,感受不到拳头揍我的脸,脚踹腹部的痛感,我的大脑在此刻愚钝了。
      直到那一声惊呼,刺入进神经。
      “快来看,这边打架啦!”有什么人正兴奋地高呼。
      我猛地惊醒过来,手停在半空。
      四面八方,走廊里,楼上,楼梯上,站了好多人,他们是我的邻居,夹着报纸,提着笤帚,正驻足观看,窃窃私语,无数张模糊的脸,从窗口浮现出来。
      我的脑袋嗡一下炸了,我奋力推开那个人,连滚带爬地奔向家门,门居然关了起来,我用力撞、拍打,最后才豁然想起什么似的,拧动把手,开门冲了进去。
      我关门的声音,一定响彻整座大楼。
      在这个只属于我的昏暗空间里,我踉跄着,挪到床沿,颓然地一屁股坐下。
      他们认出我了,我想,那么多目击者,有一天警察找到他们,他们会说,住在401的那个,最近神经兮兮,还跟送外卖的干了一架。
      那他打架说过什么没有?
      有,好像喊过一个名字,好像是……陈通。
      我虚汗淋漓,浑身如同黏胶包覆,可是一抹额头,压根没一滴汗。
      门外散了吗,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看。窗帘缝隙那一道光像一把刀劈开我的脑袋,我抱着头艰难地试图集中精力。
      陈通在嘲笑我,藏在人群中咧开他狰狞的嘴,我看见了,他阴魂不散的,逼迫我如一只老鼠般缩在地洞,不见天日。
      到了这时,我认输了,我可以不出门,不吃饭,但是连半点喘息也不给,令我感到血液都凝涩了流动,肺部无力抽压。我困倦至极,困得已失去判断能力,好像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线,对于这种睡眠的渴望,绝对是意志无法承受的。
      陈通要来,就让他来吧。
      我走去厨房,拿了一把削肉的尖刀,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刀就攥在我的胸前。
      门没有锁,窗也没有锁。
      我一闭上眼,困意就像决堤般汹涌而来。在它将我吞没之时,我仿佛听见大门开了,缓慢的,吱咯一声,一只橡胶鞋底,湿腻的踩在地砖上,沙砾碾摩的细响,一步步,朝床边走来。
      我听见外面雨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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