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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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将我的神智自黑暗的深渊硬生生拽了回来，我躺在地上竭尽全力的呼吸着，隐约感到身下硌着尖利的碎石，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昏迷过去又被摔在路上的事实。
耳边响着奇怪的声音，好像战马断腿后绝望的哀鸣，我混沌的意识很缓慢的辨识出埃斯特尔的嗓音，而那奇怪的声音，是他凄厉的惨呼。出事了！这个念头立刻蹦出来，不管有没有失忆，叫什么名字，那个人类绝不是没事大呼小叫的类型。
我努力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看到埃斯特尔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乱发下的面孔一片惨白，五官痛苦的扭曲着。我吓了一跳，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翻身爬了起来，按住他的肩头。我感到手指下的肌肉僵硬异常，他整个人痉挛似的狂抖着，激烈得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抖成碎片散落一地。
他浑身上下虽然污秽不堪，却没有半丝血迹，何况阿尔文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受了点伤就叫得好像戒灵出巡一样的人类，我望着咫尺天涯的伊姆拉崔斯，强忍住叹气的欲望，为什么这家伙不能在把我送到埃尔隆大人手中后再恢复记忆呢？
“埃斯特尔，埃斯特尔，……”我的医术仅限于一点点战场上的止血包扎，所以我只能像傻瓜一样跪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胸口的疼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双手撑地，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时候我决不能昏过去，堂堂暗黑森林的王储怎能被这点痛苦打败！
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个麻烦的人类总算渐渐平静下来，他望着我，那双灰眸中的迷惘和痛苦让本就呼吸不畅的我几乎闭过气去，我再没有一丝怀疑，“你的记忆恢复了”。
埃斯特尔默默点头，他的神态气质变了，苍白疲倦的脸上流露出沉静的睿智，宽阔的肩膀上仿佛压上了整个中洲的重量般微微佝偻。突然间，我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人类也罢精灵也好，我愿追随他直至岁月的尽头，那一刻，我明白了阿尔文为什么会爱上他，冥冥之中梵拉已尽有安排。
我抚上他的肩膀，想开解他两句，却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喉咙中涌起的腥甜热流，被我拼命咽下，可身体里激烈的裂痛让我神智一片昏蒙。
等我缓过神来，人已躺在了地上，埃斯特尔又在动手动脚解我的衣衫。我打开他的手，我承认了他和阿尔文的爱情，但不等于我可以让这个人类用脏兮兮的手一而再再而三的碰我。
这个家伙还没完没了的跟我争论起我的伤势沉不沉重来了，我愤怒的指出他把我摔在地上的事实，总算才让他闭上了嘴。可他一静下来，眼里又透出那让人窒息的痛苦，我不禁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也许他需要多些时间来吸收那数十载的岁月。
他拒绝了，那微笑中带着浓浓的担忧，我知道他为我担心，想尽快赶到伊姆拉崔斯，我任他像捧父王宝库中最脆弱的水晶般抱起了我，我无力告诉他，也许我们已经太晚了，埃尔隆大人也不能救我。
黑暗降临之前，我看到了萝林星光下的阿尔文，我由衷的笑了，美丽的晚星，你的爱回来了。
我没有魂归曼多斯神殿，却陷入了一场凄清迷离的梦境，那梦中，有碧树环山中的隐秘之城，有超然雄伟的喷泉白塔，有代代吟唱歌谣中的先辈英雄，还有一个银发飘扬的年轻精灵，他和我有着同样的名字，我的心中阵阵发冷，他就是我的前世，冈多林之月。
初建成的冈多林中，树家族的莱戈拉斯和金花家族的格洛芬德尔坠入爱河，皓月繁星之下，他们许下永恒的誓言……
白公主与暗黑精灵的惨剧，血泪之后遗下的诅咒之子，为金花银树无瑕的爱情投下第一道阴影……
在惨烈如修罗场的泪雨之战里，宿命的弩箭虽没有夺去金花的生命，却让他忘记了出征前的诺言，金花、银树和诅咒之子，他们的命运相互纠缠，直至那天地俱灭的结局……
银足公主与人类图尔的婚礼上，举城欢庆，美酒香醇，清歌曼妙，银树的蓝眸紧随爱人璀璨的金发，金花的视线却忍不住流连着那阴郁的暗影，而诅咒之子收回注视着银足公主的绝望目光，开始追逐那片银色的月华……
群山环抱的冈多林，有世上最美丽宁静的夜晚，璀璨星辰，皎洁月光，却在麦格林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映出偏执狂热的神采。
“莱格拉斯，接受我的爱，和我在一起！”他矮下高傲的身姿，将灵魂赤裸裸的呈现在银发的弓手面前。
“对不起，我不会背叛我的爱人。”秋日晴空般的蓝色瞳眸中充满歉意，还流露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怜悯。
这怜悯像火红的烙铁重重印上麦格林极度自负又同样自卑的灵魂，他的面庞痛得扭曲变形，一瞬间，求不得的爱情化做玉石俱焚的仇恨。
“你不会背叛格洛芬德尔，可是你确定他不会背叛你么？”麦格林英俊的脸上泛起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眼神一片绝望。
“我们的感情，是你能够破坏的么？！”莱格拉斯的眸光变得冷硬，歉意或是怜悯都已不见踪影。
“很好，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金花领主是否真如你所想那般专情不渝。”麦格林带着狠厉的冷笑转身离去，没有看到阴霾缓缓染上莱格拉斯怔忡的俊颜。
于是，黑暗渐渐吞噬了曾经光明美好的爱恋，谎言与欺骗让相爱的两颗心越来越远，而背负诅咒的身影，也向邪恶的背叛之途越走越深……
终于，一个绝望的吻，并不足以拯救诅咒之子被黑暗浸透的命运，却驱散了金花心中的迷雾，而亲眼见证到一切的银月，因蒙尘的爱情而独自神伤。
王宫之中，“夏日之门”的盛宴正到欢畅之处，喷泉之畔，誓言永远相爱的恋人黯然决裂。流着泪的金花领主和流不出泪的冈多林之月并不知道，除去爱情的覆灭，还有更可怕的命运在等待他们。
那一夜，暗黑精灵的诅咒化为现实，麦格林如他的父亲一般葬身无底深渊，莫高斯的魔兵如暗夜的怒涛淹没了环山，十二家族无数的精灵勇士为了守护家园牺牲了永恒的生命，骄傲的白塔带着末路的精灵之王轰然倒塌，中洲最美丽的精灵之城在冲天的烈火中化为废墟……
鹰隙之崖上浴血苦战的金花领主，和炎魔同归于尽，灿烂的金色裹在烈焰之中坠入无底的深渊，永不分离的誓言，和他的生命一般灰飞烟灭。
银发的战士怆然跪倒在悬崖边，悲恸欲绝的蓝眸渐渐黯淡，终于化成一片昏灰，俊秀的容颜犹如开过午夜的昙花，迅速凋零，炫目的银发光彩尽失，像深秋荒原上枯萎的干草，在崖上的短短几刻中，仿佛亿万年的时光突然流逝，年轻的战士飞快的苍老了。
一瞬间，胸膛里好像有东西锵然破裂，远比□□创伤剧烈深刻千百倍的疼痛猛然炸开，我丝毫不差的体会着他的绝望和痛苦，呼吸也为之所夺。
神的怒涛毁灭了黑暗的生物，也永远改变了中州大陆的面貌，大战之后，憔悴的精灵拒绝了同族西渡的邀请，开始了自我放逐，岁月漫长得没有尽头，他却始终相信着那句重新开始的誓言……
他在蛮荒的东方孤独流浪，曾经强健美丽的身体，因为已经破碎的心而渐渐衰弱不堪，终于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战斗力。他落在膜拜莫高斯的异族人类手中，受尽凌虐，可他依然不肯投向死亡轮回的解脱，不肯放弃那近似于无的微薄希望……
堕落的精灵终于逃脱奴隶的身份时，已是近千年后，索隆复活，魔戒现世，中州再度燃起熊熊战火。长久的禁锢折磨，磨灭了他的战士之心，让他无法再拿起任何武器，他只是在精灵的聚居地附近游荡，镇日吟唱着昔往的歌谣，期冀着能遇到返生归来的爱人……
再度看到那璀璨的金色时，银月以为梵拉终于原谅了他的违逆，应允了他的祈祷。然而格洛芬德尔焦急的眼神匆匆掠过他的面庞，没有半分认知，高大的身躯与他擦肩而过，未作丝毫停留。
喷泉的水池里，扭曲破碎的映出莱戈拉斯的形貌，寒冬残雪般灰白的乱发下，是遍布疤痕皱纹的脸，一道狰狞的刀伤从额角划到唇边，毁去了一只眼睛和高挺的鼻子，断裂的脊椎让曾经挺拔的身形佝偻歪斜。月光一如千百年前，银白无垢，此时却仿佛在嘲笑他的丑怪残缺，原来他自以为相信着誓言，坚持着爱情，可是在放弃了尊严，荣誉，信仰，和其他所有的一切之后，他早已不再是冈多林的银月了，失去了自己，失去了灵魂，爱人都已经不再认得他，所谓的誓言，所谓的爱情，全都化为虚幻。
支持了他许久的执念轰然倒塌，破碎了数千年的心灵再也不堪重负，他蜷缩着身体，倒在海滩的银沙上，面向着遥远的西方，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穷无尽的黑暗层层缠绕了我，我不再知道自己是谁，冈多林的银月还是暗黑森林的绿叶，仿佛是渐渐像大海深处沉没，胸口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用尽力量，却不能吸进一丝空气。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熬过极致的痛苦，就会得到灵魂的解脱，我放弃了努力，静静等待着终点的到来。
恍惚中有隐隐的歌声响在耳边，缓缓吟诵着关于永恒的誓言，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哀伤，牢牢的将我的灵魂维系在这个世界。空气重新涌入空虚的肺部，带来了撕裂身体般的剧痛，也带来了生命的真实。眼前的黑暗不再透出死亡的威胁，反而许诺着不被干扰的休养生息，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任自己沉入其中。
关于前世的梦境还在继续，莱戈拉斯逝去后，他的灵魂回到了精灵的安魂所。在静郁幽远的曼多斯神殿，疲倦的灵魂和赎罪的故人蓦然重逢。
在梵拉的宽赦下，麦格林挣脱了往生黑暗的诅咒，但残杀同族的原罪，却要他承受永恒的寂寞和孤独。
“你将重生于中州，与格洛芬德尔重聚！这是我仅能为你们做的。”他这样告诉即将转世重生的莱戈拉斯。
“太晚了，心碎的代价就是忘记，重生的我，不会再记得他。”莱戈拉斯淡淡的说，当年的盟誓，他早已释然。
麦格林的眼神充满了哀伤，是他的介入让金花银月的爱情蒙上了阴影，是他的背叛令格洛芬德尔和莱戈拉斯生死相隔，几千年来，他看着莱戈拉斯的等待，也看着格洛芬德尔的寻觅，这样错过的结局，他无法接受。
麦格林将一缕金色缠入他的银发：“这是格洛芬德尔的头发，你带着他的烙印转生，就会和他有着斩不断的牵绊，迟早能恢复前生的记忆。”
莱戈拉斯黯然长叹：“我们违背了誓言，这结果，由梵拉见证，不可能更改，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麦格林轻轻吻上他的额头，黑色的眸光带着不移的坚决：“你们是我的救赎，就算是违逆梵拉的旨意，我也要让你想起他！”
那是转世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灵魂飘离了曼多斯神殿，穿过无际的混沌，回到了中州大陆，落进一片广袤的绿色林海，就这样，冈多林的银月战士，变成了暗黑森林的绿叶王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