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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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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瑞文德尔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可是对我来说,这一天和永恒没什么区别。每一步都是折磨,每一次呼吸都更加艰难,嘴里隐隐的腥甜时时提醒我,不要倒下去,一旦跌倒就无法再站起来了。
果然,当我终于摔倒的时候,不要说站起来了,我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很不雅的伏在地上。血从嘴里涌出来,我在昏迷过去以前还有点奇怪的在想,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后,还有血可以流?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痛将我从曼多斯神殿的梦中惊醒,我在迷蒙中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我都来不及惭愧,就再度惨叫起来,我觉得好像是炎魔的火鞭插入了我的胸口,生生将五脏六腑都扯了出来。我奋力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一团混乱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通天的烈焰吞噬了漫山碧树,雄伟的白塔轰然倒塌,血光裹着金色的身影堕入深崖…胸前一轻,疼痛稍止,炎魔大概已经烧毁了我的心吧,我再度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火焰的噼啪声,执着的将我从沉睡中唤醒,也将我无情的抛入痛苦的汪洋,我的胸口仿佛燃着毁灭之峰的地狱烈火,而一种奇异的冰冷正缓缓渗进我全身的骨骼中,让我忍不住低低呻吟。我是那么疲倦,无力睁开眼睛,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一阵悉簌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是那个该死的人类!我听着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放下了什么东西,好奇之下,我费力的张开眼睛。只一眼,我就发现我的箭筒和双刀都不在跟前,那个讨厌的埃斯特尔,他一定是记起我说要杀掉他的话,把我的武器藏起来了,这个胆小的笨蛋,我要是有那个体力,还用得着武器么?他猥琐的溜了回来,看到我正盯着他,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唉,要是目光也能伤人就好了。
他又在问我感觉怎么样了,我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唠叨的家伙,难道人类是一个很多嘴的种族?可是他灰色的眼睛很真诚很关切的望着我,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在心里偷偷骂他,只能随口胡扯一句“我很好”,梵拉知道这句话有多荒谬,不过我总不能在这人类面前示弱就是了。
我正头昏脑涨的胡思乱想着,埃斯特尔拎着水囊小心翼翼的晃了过来,咦,他怎么知道我渴得快冒烟了?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只是轻轻一动,胸中本来已经平静些的火焰,立刻又爆发出来。恍惚间,听见他担忧的声音要我别乱动小心伤口,我叹了口气,这个家伙,怎么不早说?!
沁凉的液体缓缓滴入我干涸的咽喉,我只享受了片刻,就再度咳嗽起来。撕裂的剧痛紧紧攥住了我的胸口,我在咳嗽的间隙挣扎着呼吸,好像过了上千年那么久,咳嗽渐渐平止,可是那让人疯狂的剧痛并没有消失,呼吸越来越艰难,每吸一口气,就像有一把刀插入我的身体,这样下来,我一定已经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了吧。为什么不停止下来呢?只要不再呼吸,就不再痛苦,我就能真正的安歇了。
身体里像着了火一般,我迷糊了起来,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热,然而骨骼深处,渐渐蔓延出的恶寒,很快冻灭了烈火。我难以控制的哆嗦起来,好冷,好冷,我是在严冬的森林里迷路了么,记得离开王宫的时候还是初夏的时节,怎么会一下子就到了冬天呢?但就算是冬天,我是个精灵啊,为什么会这样的冻僵呢?
耳边响起古老的昆亚语,一个低沉坚定的声音,不住的召唤我离开黑暗,重返光明。强壮的手臂紧紧抱着我,结实的胸膛支撑着我无力的身躯,身后的温暖稍稍驱散我体内的冰冷。是父亲吗?每次我受伤的时候,总是父亲守在我的身畔,给我力量,无限关爱。对,一定是父亲!
我竭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朦胧的暗影,昏黄的火光中,一对深如静海的灰眸担忧的望着我。是父亲,每次我从昏迷中醒来,总是看到他用那忧心的目光,像望着易碎的水晶般紧紧盯着我。
我微微的笑了,虽然我刻意选择了高山通路(The high pass between Mirkwood and Rivendell),却还是被父亲找到了。他肯定气坏了,才会离开王宫跑了这么远来捉我回去。一路上都没有停歇吧,不然向来清爽整洁的暗黑森林之王,身上怎么会有一股两个星期没洗澡似的怪味?
我几乎可以听到他气急败坏的训话,什么身为王子不能鲁莽行事啦,什么埃尔隆那个半精灵已堕落得与人类为伍啦,什么暗黑森林要和瑞文德尔绝交啦,几十年也不换换说辞,我都能从头到尾背下来了。出乎我的意料,脾气比我还糟的父亲居然忍下了,只是要我休息,说会一直陪着我。
我的鼻子有点酸,父亲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二百岁的小精灵,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浑身的剧痛稍稍缓解,我的意识渐渐飘远…
……
暗黑森林的夜晚美不胜收,初升的明月驱散了傍晚的迷雾,透过枝叶的空隙,在树间形成美丽的银色光柱。微风轻拂,撩拨着我的头发,也带来了婉转而忧伤的歌声,这样祥和宁静的时候,欢乐的族人为什么却唱着悲哀的挽歌呢?
“莱戈拉斯,我的绿叶…”是谁,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在密林中不断的寻觅,追溯着那仲夏轻雨般温柔的声音。
一个纤细优美的身影,静静站在魔魅之溪的岸边,粼粼的波光映着柔柔的月色,无声的诉说着无人能懂的悲凄。精灵女子背对着月光,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看得到栗色的长发流瀑般的披洒着,一对沉静美丽的眼眸无限留恋的望着我。
“莱戈拉斯,我的绿叶…”哀伤的精灵女子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我仿佛感到那温柔的手指慈爱的抚过我的脸颊,“莱戈拉斯…”
“母亲…”我低声的呼唤,逝去千年的母亲又回到暗黑森林来了,我扑到她的怀中,紧紧拥抱着她,喃喃的诉说:“我和父王是那么的想念你,不要再离开我们了…”
母亲的吻轻轻落在我的额头,她微蹙着眉,有着美丽柔和的弧度的侧脸上,带着银色的泪水。“我的绿叶,我的孩子,你还是如此的年轻,为什么会这么早离开呢?”
我迷惑的望着她苍白的脸,离开,怎么会是我要离开呢?离开,又是要去哪里呢?母亲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一片透冰的凉,“我的绿叶,我的孩子,你怎么舍得你的父亲呢?你会像我一样的不舍和心痛的!”
母亲的声音是如此的沉痛,如此的忧伤,她的泪水不断的流着,沾湿了我的头发。我慌乱起来,不解的问:“母亲,我不明白,是谁要离开?是我么?我不是好好的待在暗黑森林,陪在父亲身边么?离开这儿,我又会去哪里呢?”
母亲的目光更加哀恸,万般怜惜的吻着我的额心,“我的绿叶,我的孩子,你难道都没有听到吗?”
幽幽的吟唱在夜风中袅袅荡荡,连树木也随之摇曳哀鸣,我努力辨听,暗黑森林的精灵们在伤悼他们的王子,追思飘零沦落的那片绿叶,他们唱得是我的挽歌!!!
……
我猛然惊醒!仍是夜晚,我却不在家乡的森林里,紧紧抱着我的,不是我美丽的母亲,而是那个叫埃斯特尔的人类。是梦,那不过是一场梦!
埃斯特尔轻轻的放开了我,还向我道歉,我到底不是蛮不讲理的,我知道是他处理了我的伤口,照顾了我一夜。我开口谢了他,他的样子好像是看到巨象爬树一般,如果我的心情不是这么沉重的话,我一定会大声笑出来的。
离开了他的温暖,身体里深沉的冰冷卷土重来,我现在终于知道这便是死亡的感觉。也许,那并不是梦吧,追悼的挽歌还清晰的回响在耳边,当我的死讯传回暗黑森林的时候,族人们一定会唱起那样哀伤的曲调的。
仰望天际,美丽的星辰总是让我心境宁和,可是今晚的夜空星光依旧,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悲恸。天赋永生的精灵,总是无法理解死亡,现在的我,在千年的岁月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孤独和恐惧。
我的宿命便是这样了吧,在陌生的土地上悄然的死去,身边的不是我深爱的父亲,甚至不是我的族人,而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类。也许,这样更好,父亲不必亲眼看到我的消逝,而我更没有勇气承受父亲的悲伤,这是我最后的自私了。
我决定了放弃,可是,埃斯特尔没有。我不过是他路上碰到的一个异族,他却用自己的生命起誓要拯救我的生命,人类不是应该是自私的生物么,为什么这一个却如此的不同?其实在内心深处,我知道他的不同,他是被埃尔隆大人养大的,他是被阿尔文深爱着的,他当然不会是普通的人类。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意志竟然如此坚强,那种永远不放弃希望的执着,让我无法不受到感染。我是暗黑森林的王子,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向命运低头?怎么可以怯懦的躺在这里等死?我平生从未放弃过任何战斗,就算是毫无希望,我也要挣扎到最后,为了我自己,为了暗黑森林的父亲,也为了曼多斯神殿中的母亲,我一定要从绝境中走出来!
埃斯特尔,希望,真的是很适合他的名字呢!可是这样充满希望的人,却甘愿忘记过去,一定是受到太深的创伤。让他回到瑞文德尔,他多半会记起从前的事,记起他宁愿失去自己也不愿承受的痛苦。我无法让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使他改变主意意味着我的死亡,我也不能乘人之危,成己之利。
听了我的警告,他只是微笑,灰色的眼眸中未曾有丝毫动摇。那一刻,我完全理解了阿尔文的选择,在那人类的身躯中,跳动着的是一颗精灵般博爱的心。
唉,好像真是很丢脸诶,堂堂的精灵王子,输给人类情敌不说,还输得心悦诚服。这个是决不能让眼前的人类知道的,我扳着脸让他取回偷藏的武器,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我心底中泛起些微的满足,他再出众也毕竟还是个人类,倒底还是有很多的弱点嘛。
在埃斯特尔的帮助下,我再一次站了起来,疼痛比先前更加剧烈,如潮水般的袭来,但身体里却充满了崭新的力量,我咬紧牙倚着埃斯特尔,向瑞文德尔蹒跚行去。初升的太阳照在背上,驱散了死亡的阴影,我望着身边的人微微一笑,也许我仍会失去生命,但因为他,我找回了更重要的东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