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海》诗笔未落

2、回二

　　五
　　一直到她觉得赵承熙已经开车离开，她才敢放弃倔强，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好巧不巧，她今天穿着一双细高跟鞋，刚买的，正在磨脚，又崴了一脚。
　　以为自己要这样乌龟慢慢爬的挪回家，谁知，提着皮包的手被人握起。她一时惊呼，用尽力气甩开，也不管脚伤会有多严重，只想赶快逃跑。
　　暗巷里的灯早已不亮，街灯照进来也是朦朦胧胧的昏暗。暮雪只看得自己，来人高大修长的身形。
　　手并没有如愿的甩掉，只听那人说：“是我。”
　　暮雪的惊讶吞回肚子里，压抑着情绪，说：“请你放开，赵先生。”,
　　马路上，一辆车急速驶过，车灯反射进暗巷，照在赵承熙的脸上。暮雪看得清楚。这张在她记忆里，已然变得模糊，此刻，却又变得那么清楚。五官无懈可击的端正。
　　那双如星子熠熠闪光的眼眸看着她，他说：“你脚崴了，这里又黑，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送你。”
　　因他的话语，她的记忆大门渐渐敞开。她甩开他的手，冷冷笑道：“赵承熙，我这是苦肉计。你不会不知道，当年的我就是用这样的苦肉计迷惑你的。今时今日，我还是我，依旧千方百计，不折手段。而你呢？还是学不乖吗？被我丑陋的内心伪装善良外表的样子给骗得团团转。”
　　看不清赵承熙此刻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熠熠生辉的眼眸一黯。而她心里突然亮起的灯，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听到赵承熙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暮雪暗暗冷笑，又说，“好一个不记得了。我那么阴暗歹毒，你不记得了，对我算是恩赐和优容了。”
　　赵承熙没有说话，但是暮雪知道，他正看着她，眼神复杂。
　　其实赵承熙的眼神不必如此复杂，对她，选择漠然无视，便可。挣脱被他钳制的手，稳住声音，暮雪才道：“赵先生，四年前我们便已无任何瓜葛和牵扯，今日遇上也是因为公事。……我真的很好。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你害怕我们之间有牵扯？”赵承熙问她。
　　她疑惑赵承熙怎会如何问，可话出口又尽是讽刺：“害怕牵扯的人，是赵先生吧？”当年，她那么苦苦攀附纠缠。该怕的人，是他。
　　“你以前说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讽刺的。”
　　暮雪自嘲般笑起来：“是吗？谢谢赵先生的称赞。”她说话讽刺了？是当年伤害太大，还是此时此刻，不能再一次动摇已然动摇的心？她自己根本分不清楚。
　　“你的脚痛吗？要不要上医院？”赵承熙转开话题。
　　暮雪摸摸自己的大腿，又狠狠掐自己一下，疼得紧。她转开与赵承熙正视的身体，起脚走，说：“虽然没有被你识破，不过我已经不打自招了，这是苦肉计。既然骗到了你，我的目的达到了。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是晚上，但是街口还是不准停车太久的，不想被开罚单，就赶紧离开吧。”
　　说完，暮雪径自摸索着墙壁前进。没走几步，手臂被一个用力的拉扯，旋转了身体，贴靠不平滑的墙壁。她的背传来轻微的疼痛感。还没来得及挣脱，赵承熙高大修长的身子猛然逼近，俯身，那么准确无疑地，吻上她冰冷的唇。
　　暮雪被赵承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鼓足力气挣扎。一双杏仁眼睁得老大。她用力推搡，摇摆着头。女人缚鸡之力始终抵不过男人的强势武力。赵承熙固定住她的头，让她不能再挣扎。暮雪认栽，不再反抗。
　　要说赵承熙的无礼举动没给她带来震撼，那一定是骗人的。真的，赵承熙未曾这般激烈而强势地吻她，力气大得想要把她揉进他自己的骨血里。
　　她想，其实对赵承熙的回忆是有的。只是这么些年，心渐渐冷了，与其拿着回忆以泪洗面，不如欺骗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恋人间会有的亲密举动，他们也会有。那时的赵承熙，总是温柔地，亲吻她，拥抱她，甚至是在众目睽睽下背着她从操场到宿舍楼下。当时的她，觉得自己是被他宠着的，只是这么些举动。如果说，对赵承熙之前是深深的爱恋，那么，那时她便是被深深俘虏。
　　赵承熙退了一步，粗喘着气，等到气息平稳，他才抬起头来，看她，闪耀的眸光，像橱窗里摆放的钻石。暮雪的呼吸也不平稳，但是她强装冷静和冷漠，她问：“吻完了吗？”
　　赵承熙浓眉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好似暮雪的话好笑，他嘴角扬起，露出笑容。他的笑，在暮雪看来，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暮雪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在眼泪还没有流下的时候，暮雪转身。手掌抡拳，指尖扎进肉里，微微的疼痛就那么痛进心里面。这次，赵承熙没有拉住她，只在她后面说：“这些年，对于我们两个人之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暮雪……”
　　尽管赵承熙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她仍旧没有停下来，继续走着。不再扶着墙壁，脚上的疼痛已经痛到不太有知觉。只要赵承熙不向前来阻拦，这条黑路，她可以一直走到头，一个人。
　　对于刚才的那个吻，她就当自己遇到了土匪，只是被吻而已。它所传达的信息那么微弱。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吻，她沦陷失守，那么她就真的再无药可救了。
　　暮雪想，自此，他们仍旧海角天涯的远远离着，不见，也便无所谓不散。那场装载她所有苦心和努力的筵席，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的今天，终将是会散去。
　　六
　　约好了圣诞夜，一起过。先去吃晚餐，然后去看一场电影。
　　为了第一个和赵承熙一起过的圣诞节，暮雪这些天都兴奋得不得了。终于到了圣诞节那天，她穿着新买的衣服，画上妆。拉着夏言，问这样行不行，那样行不行的。
　　夏言被问烦了，没好气道：“可以啦，怎样都行了啦。女为悦己者容。你还真把自己自当新嫁娘啊。不至于吧，不就是圣诞节一起过。又不是你的结婚典礼。”
　　暮雪被说得红了脸，笑骂道：“夏小猪，你说什么呢？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都知道我这是狗嘴了，那你还明知故问。我成四不像了我，一会儿是小猪，又狗嘴的，象牙还没长成，待会就变成母老虎了。”
　　说完，作势要伸出利爪。暮雪被逗得哈哈大笑。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响，是赵承熙发来的短信，他让她先去订好的餐厅，他会晚点到。
　　“我要走了。”暮雪一脸的笑，抱了夏言一下，“小猪，圣诞快乐。”
　　夏言挠暮雪的腰：“你这见色忘友的女人，你和赵承熙过你们的二人世界，我孤家寡人一个，你怎么这么狠心。”说完，还呜咽声配合着，演技颇佳。
　　“怎么会，你让夏炎陪你啊。”暮雪拍拍夏言的脸颊，“亲，我先走啦啊。”
　　“死没良心的。”夏言大叫道，“晚上不回来没有关系，我会跟江妈妈说你在我家睡。”

　　圣诞节，餐厅里已然座无虚席。暮雪坐在位子上，等着赵承熙来。一杯温水喝掉半杯，赵承熙的身影才出现在餐厅门口。可是他没有走进来。赵承熙望着他，然后转过身子，似乎是要她出去。
　　暮雪起身，人潮拥挤，她亦步亦趋。出了门口，赵承熙没有站在玻璃窗下，而是站在了餐厅前面的喷水池前。
　　暮雪走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赵承熙看着她，神色闪烁，带着复杂，又似乎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正要问出口，赵承熙的目光不再闪躲，对视着她：“暮雪，我想确定一些事情。”
　　暮雪为这话，心里头怪怪的，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微微笑，说：“好，你说。”
　　“上高三那年的情人节，你是不是在我家放了礼物，还约我见面？”
　　这个？她点头：“是啊，不过那天，我家里突然有事，所以没有去。我知道你去了……”
　　“我以为是慧颖约的我，我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我们之前为了一些事情有争执，想趁着情人节化解开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暮雪现在只觉得抱歉。原来，他们班上那个男生给的信息是错的。原来，他们只是有争执，而不是分手。
　　“你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在打听我的事情，大大小小……体育室的毛巾，操场的矿泉水，自习室的空位，甚至在我上学的路上……是不是？”
　　暮雪诧异，他怎么突然会说到这些。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些？”暮雪不明白他说这些，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承熙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不可置信的人。不，应该是一个陌生了的人。又或者，他把她看成了奇怪的生物，而此刻终于看出了她的真面目。
　　“你是知道的，我当时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们很相爱。”赵承熙的语调轻忽得像在回忆，“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考上这个大学，说好了毕业之后结婚……，我一直以为抽屉里的礼物，家门口放的东西，是慧颖送的。因为蓝色卡片上的字……原来你也喜欢花体字。既然她不当面送，我也就没有多问什么。一直到有一天，她来我家，看见了那些东西还有卡片。高三联考的压力很大，她变得很敏感，跟我大吵了一架，说要分手。当时我一心在学习上，根本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只认为她是在无理取闹。那次吵架几乎让我们两个都崩溃，慧颖的胡思乱想，导致她几场重要的联考考得都不理想。而最终，我们真的，从此陌路。”
　　赵承熙的声音依然是富有磁性的声线，只是，它们就那么自然地幻化成一把把小锥子，往她心窝里刺。她整个心房都觉得疼痛。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会因为我……”这些，她根本不知道。而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歉意，在今日，还有什么意义。
　　“你喜欢我，我无法阻止。你对我的事情没有不知道的，就该知道我是有女朋友的，为什么还要做那些无聊的事情。你不知道，因为你那些行为，我和慧颖失去了将来。这就是你所想要的？让慧颖离开我的身边，然后让我喜欢上你？江暮雪，你成功了。”
　　“不，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承熙，对你当年的事情，我很对不起。我根本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你能让时间倒退吗？”赵承熙的声音变得哀伤，“就算可以，你也不会那么做。那天，在教学大楼门口，你是故意在那边等我的吧？你的脚根本不是不小心崴到的，是你故意跳隔空台阶，然后踩歪，崴的吧？”
　　暮雪睁到了眼，看着赵承熙。赵承熙笑得极为嘲讽：“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所知道的便是真相。你知道我会从那栋教学楼出来，还那么清楚会从哪个门口出来……，可你知道吗？因为你，我那天没有接到家里来的电话，我妈妈躺在医院里，等着我去见她最后一面。而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还因为你后来无微不至的关心而感动。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早已计划好的。”
　　暮雪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承熙。不，他说的，不是真的。那天，他母亲病危？而她呢，她做了什么。天哪……
　　突然，空中飘起了雪。这座城市的冬天，圣诞节的夜晚，从来不曾下过雪。可现在，既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赵承熙的头上落着雪，暮雪本能的伸出手，想要弄掉他头上的雪。赵承熙惊了下，轻巧地避开。看她，如看洪水猛兽。
　　她的手，收回来的时候，那么艰难。雪好像落进她心里面了，她的心房，冷冰冰的。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良久。
　　最后，赵承熙转身离开。这个充满她所有期待的圣诞夜，留给她的，只有赵承熙决绝般的身影，和一场没有带来希望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