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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二一 【东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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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罗定睛望去,透过那薄如蝉翼的屏纱,阑珊清秀的轮廓依稀可辨。
她脸上自若的神情不由一变, “怎么会是你!”纳罗冷冷眯起眼。
“呵……”床榻上的人不紧不慢的坐起身,披着长裘走下了床,“好生奇怪,圣女不是要到这里找本座么,为何你现在看到我,好像很意外?”绕过屏风,她淡笑着走到了纳罗面前,平静如水的眼中却带着淡淡的挑衅。
纳罗冷冷扬起下巴,细长的眉眼不屑的扫过阑珊,“区区贱婢,不过侥幸得势,也敢妄称本座。看来,你已经忘了昔日是如何跪在本座身边摇尾乞怜的。”
深知她想带着一众奴仆的面下她的威风,阑珊却丝毫不恼。
她莞尔一笑,缓缓凑上前一字一句道:“圣女请别忘了,我迦叶圣使直属宗主麾下,地位,不仅在三宫之主上,也包括圣女您。”
她话音未落,纳罗细长的指骨猛的紧紧钳住她的脖子狠狠向后推去。
“咣当”单薄的屏风被撞倒,阑珊直撞到身后的圆桌,才停了下来。
“你找死。”淡淡的三个字却让人冷到了骨头里,屋内的侍婢想出去向宗主求救,却还没踏出房门便被纳罗的随从抬手拦了住。
纳罗手上的劲力不断加大,只要再稍稍用一份力,阑珊的脖颈便会就此折断力。
景阑珊单手撑着身后的圆桌,脸上却没有丝毫退缩,她嘴角泛着清浅笑意,缓缓直起身,“你为何……不下手?是不是……连你自己也清楚……若是杀了我……他绝不会放过你。”
她微微一怔,眼中的杀意却更浓,“没有人可以离间我和他!”她咬着字句,高抬起了手掌。
“你要做什么。”冰冷而寡淡的声音陡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纳罗的身体陡然僵直,她缓缓转身。
洛无天正负手站在门前冷望着他,那平静的目光,瞬间便将她的心抽丝拨茧。
手下的力道不知觉的送了开,纳罗定定望着面前的人。
阑珊轻抚着喉咙,轻咳着直起身。
侍婢识趣的靠向两旁,垂首为那高高在上的人让开了路。目光在她脸上冷冷挪开,洛无天大步走到桌旁,拂摆落座,再也不望身旁的纳罗半眼。
纳罗深吸了口气,高高昂首,“景阑珊对我不敬,我正在处置她。”
“本座说过,她的地位仅在我之下。”洛无天淡淡把玩着茶盅,不愠不火。
“可你当年也说过,在这密宗只有我与你配称本座——”她终是难以自制的对他反驳。
“那只是当年!”洛无天高声打断她。
少有的怒吼,喝得众人尽数俯下了身,唯有纳罗一退不退,执拗的站在原地。
诡异的静谧使得侍婢们连喘息也小心翼翼。
望着对方瘦削苍白的脸颊,那高高在上的人冷冷负过手去,“纳罗,你如今越发没有分寸了。”
分寸?呵……
纳罗微微摇晃,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她竟恍然有些不认识了。
那个昔日在槐树下与她共谋密宗天下的人,曾与她击掌说要共分江山;那个大笑着说不允天下任何人欺辱她的人,如今,竟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孽种,叫她注意分寸……
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嘴角却浮起了自嘲的笑意。她淡淡俯身,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对他道:“宗主,属下,知——罪。”
她第一次这样轻易顺从,布满血丝的双眼仍旧倔强,却只余下心灰意冷后的冰冷。
那样的眼神,莫名的让洛无天感到一丝刺痛。
不愿看她,他不紧不慢的起身,“当年的交易,我已经给了你允诺过的一切,你我早已互不相欠。”抬手指向门外,他的语气散漫却令人窒息,“夜深了,乾元宫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
他口中的每个字眼都毫不留情的将她最后的情感消磨的一干二净,好不顾惜她追随他数十年的情谊,又是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纳罗缓缓向门畔走去,嘴角不觉勾起自嘲的浅笑,“惜梧说得对!圣女不是昔日的纳罗,宗主也早已不是昔日的无天。”
她定定望他,终是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无天,你当真以为二十年前的携手共进,只是场追利逐名的交易?
无天,你当真以为这么多年的辅佐陪伴,只是为了与你争权斗势?
当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长袖下的拳却已然握紧。
你即无情,我便亦无义!
眼中的缱绻尽去,她的脚步在回廊的尽头渐渐隐去。
一个一生炼蛊的毒女,一个对自己狠到极致的魔女,一个经受过蛊虫啃骨之痛,家毁人亡之悲的人——还有什么会不忍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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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的气氛静谧的诡异。
阑珊望着纳罗离去的方向,感觉到了她的绝望,更感觉到了她的杀意。
看来,“那一日”的到来,已然为期不远了。
“身子刚好,早点歇着。”洛无天淡淡叮嘱,深邃的目光下却不知在思量什么。
阑珊恍然回神,忙俯身行礼,“多谢宗主。”
直到那个高大的背影离去,整个屋内的气氛这才陡然松弛下来。侍婢们长舒了口气,忙凑到她身边问长问短。
阑珊将那包扎好的手臂向长裘里缩了缩,摇头推开了众人。
看洛无天的反应,她娘应是没将自己出去的事告诉他……
索性,她还念着一点母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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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何必走的这般急。”
乾元宫的大殿里,烛台仍静静燃烧,已然走到大门前的纳罗猛的停住了脚步。
这个熟悉的声音,纵是隔了再多年,她也记得!
缓缓转身,景莫怜的面容缓缓显现在眼前。
她清秀的脸颊上没有一道疤痕,白如初雪的肌肤竟与当年并无差异,岁月好似没有带走她的美貌。一朝毒散,老天终是将这二十年的光阴再度还给了她。
可,纳罗却并不感到惊讶。
“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她一步步逼向那个阔别多年的人,“只有你,才会一次一次坏我安宁;只有你,才会一次一次抢走属于我的一切。”她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你——是来向我讨债的。”
景莫怜浅笑着抬起头,“纳罗,我这二十年生不如死的噩梦,你准备好还了么?”
“你凭什么?”纳罗不屑转身,“就凭当年与他那段见不得人的情?”嘴角勾起不屑的笑意,她傲然道:“他的心有多狠,你比我清楚!你不过是个没有利用的价值的废人,你根本不配与本宫斗。”
“凭我和他的骨肉。”景莫怜自若的淡笑,“你也该知道,他这样的人,这一生最渴望的,便是一个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
“呵,你不会是在说景阑珊?”纳罗冷笑着转身,“当年我明明让你喝下了一整瓶绝尘散,看着你脉象全无才放你下山,她绝不可能是洛无天的女儿。”
莫怜不紧不慢的淡笑着走到她身边,“你以为我的一切全是拜你所授,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可是你天机算尽,却想不到。我早年便已研习出了金针之术瞒天过海的法子。用来掩盖怀胎脉象,阻止绝尘散入体。
当年我靠此法骗过你保住了珊儿,而之前她亦是用此法保住了她腹中的骨肉来免遭你迫害。”景莫怜直起身轻呵了一口气,“纳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朝一日,我们欠下的债,都是要还回来的。”说罢她冷冷甩袖,大步向冗长的甬道走去,咚咚的脚步声空灵而悠长,很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空荡荡的大殿只余下纳罗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原地。
是了,原来,这就是洛无天极力护着景阑珊的真相。
轻轻的昂首,纳罗的脸上没有了昔日的乖戾和愤怒,如今知道一切的她却异常平静。
“圣女……”殿门前的侍婢尝试着呼唤。
纳罗淡淡挥了挥手,脸上竟有了这些年不曾显现过的倦意,“回宫。”
大殿的高门被缓缓拉开,她的身影在雪野显得异样孤冷。
踏上华贵的步撵,宫纱遮住了那张苍白的脸。
她阖上双眼,轻捏的指尖却似在心底已然开始盘算了这铺垫了数年的棋。
这些年,她从未想过背弃他,她只想告诉所有人:这个世上只有她配站在他身边。
可现实不然,既然有些东西已经注定抓不到,那便毁了他罢。
宿命的轮盘催促向前,这场平静的雪,还能下多久?
***
经过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洛无天对景阑珊的疑虑再度打消了些许。
随着时日更迭,那个被压在刑狱中的人好似被遗忘了。
没有人提起,没有人询问,阑珊不曾说,洛无天也不曾说,就连长老们在议事时也不曾说。
可是每个人的心里,却从未放下过洛沐然这个名字。
于对手们而言,这个男人只要还活着,他们便永世无法安枕。
深夜,阑珊轻车熟路的在阿诺的帮助下来到了刑狱的那座巨蟒小岛。当蟒蛇绕开身体,她再度看到了那个熟稔的身影。
此时,一身白衣的洛少主,正捧着烧牛肉,仰天喝着小酒。
放下篮中换洗的衣物和一本闲书,阑珊缓缓站起身,“那一日见你还是初春,如今都要入夏了,再过七日,就是你说的春祭大典了,洛无天那边却还是没什么动静,会不会是你当初谋算错了?”
“不是还有七日,养精蓄锐等着罢。”沐然慵懒的拿出那身素白的锦袍,当着阑珊的面毫不避讳的换了起来。
“还是这般不正经!”景阑珊冷冷别过头,“眼看这密宗也安生不了几日,你终日却只看闲书享清福,就不怕时机到了会手忙脚乱?”
“该做的你我都已做了,剩下的急也无用。义父还要让我和纳罗互相残杀,自会给我足够的时间准备。别忘了,他可比我怕错过时机。”慵懒的系上衣带,沐然突然一把拉过阑珊,将她拥在了怀里,“现在,不如商讨下离开这无趣的昆吾山后,我们要到哪里落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