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语》樽前月

63、十三 【倒戈向】全

　　“看来，是为父太过宠溺你，让你的权力大到忘记了身份！”
　　逼人的气息顿时充斥在狭小的石室四周，守卫整齐的让开一条长道，那个紫袄轻裘的身影顺着石阶不紧不慢的缓步走来，每一步都似湮灭了这周遭空气，每一步都让人不自觉的退却。他带着所有人最原始的恐惧，让人们颤栗。
　　而唯一能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只有这位年轻的密宗少主。
　　沐然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伤口渗出的点点血迹在火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负在身后的手，却缓缓收紧了那柄伤痕累累的偃月刀。

　　洛无天冷洌的目光淡淡转向阑珊，“红颜祸水，为父不怪你。”他缓缓昂起头，“沐然吾儿，只要你亲手杀了这个女人。私闯禁地的事——本座，可以不予追究！”

　　众侍卫一片哗然，密宗一向铁规如山，从没有一个人可以意外获恕。
　　少主对于宗主来说是有多重要？他竟是连百年宗规也为他暂置不谈了！

　　沐然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却始终静若雕塑，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
　　少主不是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要吧！忠心耿耿的十二金衣侍卫见状，忙纷纷开口：“少主，杀了这个妖女！宗主念在和您的二十载父子情分，一定会放过您的啊！”
　　“少主，动手啊！不能做密宗的叛徒！”
　　“少主，不过一个女人！不能手软啊！”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接连响起，他们高唤着，嘈杂的话语已经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似是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洛无天自若的望向他，“沐然，你可不该是为了女人，而断送前程的人。”那语气平淡而温和，仿若只是在引导孩子的老人，可是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暗藏着一份不置可否的冷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沐然的身上，素白的锦衣上斑斑血迹猩红刺目，他缓缓抬起了幽蓝色的眸子。
　　身后那紧握的手臂徐徐举起，偃月刀锋利的刀刃折射出了灼目的光华，他慢慢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护在身后的人。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此起彼伏的和声渐渐连成一片有节奏的韵律，那声音将刚刚恢复宁静的潭水震慑出了片片波澜，似是要将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于他们来言，女人不过是寂寞消遣时的一件玩物，怎可和那呼风唤雨的权势和生命相提并论！

　　她没有后退，她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握着刀走来，看着他与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近。
　　“杀了我，将药送到武陵村交给我娘。”她垂下眼帘，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自己身影的那一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淡淡叮嘱，那样的平静，仿若谈论的并不是死亡。

　　他的世界本就是为自由而战为权势而战，她，凭何用这一年的光阴撼动他二十余年的世界？

　　他张开手臂，轻轻的环抱住了她。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好好抱着她，他的怀抱仍旧如以往那般温暖宽大，一如她初见时的那样。
　　冰凉的刀背俯在了她的后背，他握刀的手没有丝毫松懈的意向。
　　或许，这便是他所给予她的最后温存，他们是这样想的，她，也是这样想的。

　　“我上山时用的绳索还在，顺其而下，自有人接应你离开。”他抬手轻抚过她的长发，贴着她的耳畔，淡淡垂下眼帘，“你趁乱下山，去找缥缈城。永远——不要回来。”
　　她尚未从他的决定中幡然醒悟，垂在长衣下的手已经被塞入了一枚冰凉的玉瓶。
　　海妖之泪！

　　她猛然挑起眼帘，然而在她意识到他决定的那一刻，一切已然没有余地扭转了！
　　她纤瘦的身体被他毫无预兆的推向了石室靠近出口的一侧，雪亮的刀光旋转出来完美的半圆，偃月刀锋利的刀尖，已然直刺向了洛无天的心口。

　　局势陡转，所有人都有刹那的失神。
　　多少年了，密宗的残忍冷酷早已让所有人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胆量，没有人敢抗拒，更没有人敢对宗主拔剑！
　　没有人想过，有朝一日，最先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直被委以重任的少宗主。

　　面对迎面而来的长刀，洛无天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撼动，当刀尖即将穿过眉心的那一刻。
　　长刀却突然停了住，再无法前进分毫。

　　偃月刀被他那双沧桑枯槁的手牢牢夹了住，那素来高高在上的宗主不愠不火的开了口，“你终究还是对我拔刀了。”
　　“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他清楚自己用尽全力的一刀也无法伤他，望向他指尖的偃月刀，沐然嘴角却突然勾起了自若的笑，“可是义父，这个世上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杀不杀她，结局都是一样。”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刀便陡然旋转起来。洛无天赫然松手侧身避过，沐然的长刀却曲水流觞的直追而来。刀光飞掠，晃得人眼前一片迷蒙，努力望去，只看得到一紫一白两道身影。

　　众锦衣侍卫在幡然醒悟的刹那尽数凑上前欲挥刀斩杀这个背父逆主的“叛徒”。
　　握着手中的海妖之泪，女医者缓缓收紧了纤细的指尖，对着战局中得人大喊道：“要么，你就亲自带我下山，要么，就少说那些让我独自离开的屁话！”说罢她陡然亮起了手上的匕首，既然已没有了回环的余地，那么，自己便要竭尽能力为他挡住一切障碍。

　　那些锦衣侍卫尚未冲到近前，突然，十二金衣侍卫倒戈相向，十柄金灿灿的长刀毫无预兆的转向身后，使得那群没有任何准备的侍卫顿时乱成了一团。
　　“反了，十二金衣……反了！”为首的侍卫唤出了最后的声音，身体便已然被数柄长刀穿体而过，浓浓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两边顿时厮杀开来。
　　是的，他们十二金衣，为何明知是要抓自己的主子还要来？
　　即便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可少主的这一决定，但这仅余下得十个人，却皆早已准备好用自己的命——来为主子铺路！
　　纵然他错了，他败了。他们也誓与他一同执迷不悟！
　　因为，在这偌大的密宗，只有洛沐然——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虽是刚刚与海妖竭力一战，但如今，沐然却仍已耗尽了毕生的所学。
　　一样的刀法，一样的招式，连内力也同出一脉，面前的敌人，是教了他一切的人，也是毁了他一切的人。
　　沐然手中的刀毫不停歇的重重砍下，模糊刀影后他放佛看到了那个出生时的村屋小镇，那里有青草，有兔儿，有悠扬笛声，有曲水流觞。
　　可是——是他！是面前这个人结束了他原本平静的人生，因了自己异于常人的蓝瞳，他那样狂喜，大笑着将他丢入那非人般的锤炼。至此往后，他每日闻到的只有血腥，食下的全是豺狼虎豹鲜血淋漓的皮肉，在那暗无天日的密闭大牢中，刀子不知何时便会捅在自己身上。
　　他对自己残忍到了极致，才终究在那群被选中的孩子相继死去后，成为了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走出刑狱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多年未见的阳光。
　　奄奄一息的人跪倒在地，那一刻，他却突然明白，昔日的沐然，早已在这黑暗的牢笼中死了。

　　他活下来，熬过来，步步为营，走到配成为他棋子的位置。
　　如今，他只有撕碎面前这个人，才能真正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原本就别无选择。

　　喊杀声和骂声相继响起，那静立在人群前的洛无天却并不关心身后的叛变，好似那些血腥拼杀皆与他无关。他只淡淡的望向面前这个充满杀意的年轻人，望着这个由他亲手栽培出来的义子，看着他用自己昔日所教习的一招一式，拼尽全力的置自己于死地。
　　“吾儿的刀法皆是为父所教，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洛无天终究失去了耐性，猛的钳住他的长刀。
　　沐然微微扬起的脸颊却只有不羁的笑，“义父，这些年，孩儿在外面学到的本事，可不只如此。”他的刀锋陡然一转，整个招式陡然变换了套路，那样的出刀和招式，全然不是昔日洛无天教过的。
　　苍老的宗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样的刀法竟是将中原剑冢的路数和西南密宗的招式融合在了一起，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变幻莫测，或是灵动如蛇，或是气势如虹，让人一时竟摸不到端倪。而他的内力，比之刚才，竟也有陡然的增进，即便是放眼密宗，也绝无人可与之抗衡。
　　“噗”的一声轻响，长刀突然刺入了洛无天的心口，然而不过不到半寸的距离，他却再也刺不动分毫。
　　“我低估了你。”洛无天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望着面前这张俊秀的脸，鲜血和汗水掺杂在脸颊，当真像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可是，吾儿，你不该对自己的义父拔剑！”
　　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开来，只见，洛无天深邃的眼突然变成了血红色，那呼之欲出的愤怒几乎瞬间便要将他烧成劫灰，沐然还不及抬首，只听一声暴喝，振的自己双耳发聩，手中的偃月刀陡然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内劲，自身内力的抵挡在那巨力下形同虚设，整条手臂顿时如同要爆裂开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在体内陡然炸开。“哗啦”长刀断成了数道碎片，他重重的摔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随即浓浓的血腥直冲向喉咙，殷红的血液流过嘴角，他竟是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呵呵。”齿间迸裂着星星点点的鲜血，他却仍笑得出来，那邪魅的蓝瞳依然明澈如初。
　　没有人见到宗主出手过，自然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已然练到了这样的境地。面对一个不能用人去比拟的东西，如何能赢得？

　　一直混战在人群中的阑珊这才望见他的境况，可她尚来不及惊呼他的名字，便已然感到了迎面而来的呼呼风声。
　　“都是你这贱婢毁我密宗安宁！”洛无天怒吼的喝声响彻石室，眼见这个紫衣长袍的宗主径直掠向人群中的景阑珊，一直自若的洛少主脸色终是一变，“不要！他是你的女儿！”话音出口的同时，他要起身去拦，却在刚刚站起来的那一霎那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撕裂般的痛楚从小腹传来，阑珊单薄的身子仿若巨浪中的飘絮，重重的撞在了身后坚硬的石壁上。
　　似是已然顾不得胃腹所受的内伤，阑珊紧紧抚在小腹之上，体内天崩地裂的痛楚让她的整个身体也止不住的战栗起来，大片的鲜血顿时自□□蔓延开来，染红了素白的长裙，更染红了冰冷的石面。
　　若不是洛无天已然在听到话音的那刻将足有十成功力的掌风收回，此时的她早已变成一具死尸！
　　被强大的内劲反冲，功力深厚的洛无天也是一个趔趄，他难以置信的转身望去，深邃的眸子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你胡说什么！”

　　望着在血泊中兀自挣扎的人儿，沐然只觉得心中的疼痛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他湮没，紧握着拳，他直指向洛无天的鼻尖，“她是你的女儿！你刚刚……杀死的……是你的亲外孙！”
　　望着手中沾惹的鲜血，洛无天第一次这样惧怕，一向沉稳的宗主竟不禁后退了数步，“胡说什么！逆子！本座这一生未曾娶妻！怎么会有女人！”

　　“景莫怜！”沐然陡然站起了身。
　　这样的三个字，却如惊雷一般陡然炸响在洛无天的脑海之中。
　　躺在血泊之中的阑珊却已然说不出话，她颤抖着望向沐然，眼中的泪水擒满了无助和痛苦，如浩瀚的雨柱般磨灭了视线。

　　“还要我……再说下去么？”他一动不动的望向她，纵然他无数次想将这个秘密掩埋在岁月的尘埃离，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在她丧子之时揭露这样残酷的现实，“只有密宗之主的血方能制服火麒麟……这传说你很清楚……我和她能从寰月洞活生生的走出来……只因为……她的骨子里……留着的是你的血！”

　　你的血……

　　一滴泪水滑过脸颊，阑珊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撕裂般的痛苦突然减轻了许多，似是被无尽的绝望和悲痛所彻底掩埋，沐然的声音在耳畔变得那样模糊，最后的光陡然消逝。
　　意识散去，她终究垂下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这个字数应该是给力的。这一章有太多的波涛，不知亲们还hold的住不。
25W字左右完结，这不是终结，一切只是这场风波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