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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章、枉凝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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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语童其实并未走远,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在想要与墨夜独处的时候,却总被墨夜三言两语激得自己无法继续待下去。再心狠手辣,再名震江湖,她也只是个想在心爱的人面前展现自己温柔矜持一面的女子,做不到厚着脸皮死赖在墨夜面前。
而墨夜的态度却总是若即若离,像地平线一样可望不可即;当她靠近时,他不置可否;每当她觉得无法忍受,想要爆发毁灭些什么的时候,墨夜却又会偶尔对她做出些温柔举动,让她觉得对方对自己也并非没有一丝感情。
就像这回“红颜”事件后,墨夜遣墨三来私下里警告了她纵容舒正扬一事,谢语童本就不喜欢墨三,这样的言语由他说出来简直像是被直接打了一耳光。又想到自己的小小心思被墨夜窥破,还这样不留情面地叫墨三点出来,想必自己在他心里又要降几个档次,更是又羞又恼。以“血屠女”的心性,自己不高兴,别人也不能高兴。于是那几天里,谢语童处处针对墨三,没错也要吹毛求疵找出些无伤大雅的小地方为难他。萧沉每每劝诫,她也只当清风过耳不会放进心里。
就在这种不睦的气氛开始影响到寻簪阁上下的时候,墨夜却突然提出要带她出游。谢语童当时感到相当意外,尽管自己的心意墨夜早已知晓,但这样近乎暧昧的邀请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通常这位寻簪阁主不仅行踪不定,而且无论去哪里都是独身一人。
不过从前不离居还有人住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倒是常常看见两个身影同进同出,亲密无间——至少在她看来的确是这样的。她有时看到墨夜对那个女子的态度,会惊讶原来墨夜也会有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行为,可惜对象不是自己。
而那人走后,能近墨夜身的人,就变成了墨三。说起来,阁主对墨三好,也不过沾了别人的光而已。
谢语童并不无知,即便是在面对自己的爱情时,她也足够清醒。然而聪明人的悲哀是,有时装傻是必要的,她愿意为了墨夜而自欺。
就像这一次,她其实知道墨夜带她出门游玩大多是为了缓和寻簪阁总部的气氛,毕竟内讧常常是祸起萧墙的诱因;另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找不到机会再为难墨三,墨夜了解谢语童,知道如果当面训斥,难免会让她心生怨怼。这个道理,谢语童同样明白。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很高兴地告诉自己,阁主还是有可能会喜欢自己的,这样的待遇不是人人都有的,如果换了别人犯了相同的错误,刑责难免,更别提安慰了。
然而现在她就站在这里,离之前她靠近的人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却听见了她最不想见的人的声音,听到了让她悲哀失落的对话。清秀的身影紧贴冰冷的墙壁,艳丽的衣衫也黯然失色。少女美丽的脸上,夹杂着不安、愤怒、悲伤与不甘,眼神像失了水的鱼一般干涸。
他说“墨三,这回我们打个赌,分开查如何?”。
是啊,这回。还有上回、上上回,也会有下回、下下回。这算不算一种承诺呢?
她清晰地认识到墨夜从一开始就打算瞒着她带墨三一起来,她从未比墨三更亲近她的心爱之人。她不仅比不过一个男人,甚至比不过一只捡来的猫。至少墨夜对那只猫的喜爱之情是昭然若揭的。
也许对墨夜而言,爱情已经在从前耗尽了。无论她用多少心思计谋,花多少功夫力气都无法得到她想要的。墨夜现在,只需要一个朋友和一只猫就够了。
可是,不甘心啊。怎么能够就此放手,已经这样过了这么多年。
就算是朋友,也只能有她才对。
背靠着墙的谢语童听着远远传来的对话声,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低下头去,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拿过武器、杀过人、屠过城,却没有握过喜欢的人的手。
谢语童惊诧地发现有温热的液体溅落到自己的手上,怎么可能?记忆里,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在她的生命里充斥的只有血。
一只拿着手帕的手伸过来,温柔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液体。慌乱地抬起头,一个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她。
“姑娘。眼泪要在适当的时候流,背着人哭,是没有意义的。”她说。
手帕被塞在谢语童手里,还留有淡淡馨香。来人已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娉娉袅袅的淡雅身影。
谢语童拽进了手帕,思索着这一句别有意味的临别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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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
算得上漂亮,却也仅仅是漂亮而已。在杭州这样一座美女如云的城市里,人们却给了她第一美女的称号,除了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的才气,还有宁静温和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性格。
美丽的女子很受欢迎,如果这个美女还很有才华,那么她会更受欢迎;如果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并不恃才傲物,反而温婉可亲,她会非常受欢迎;而如果这样一个女子不仅名花无主、还身处风尘烟花地,不像闺阁小姐良家女儿那样羞怯无趣,那么她大概就会成为所有男人心中的女神。
人们总是这样,不管拥有了什么,总想要的更多。
西湖湖心的一座无名小岛上,有一幢楼高百尺的青云小院。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可见主人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般庸脂俗粉的意思。没错,苏沫并不是一般青楼楚馆里的红牌花魁,她不需要鸨母仆妇也没有各色同行姊妹,她一个人就拥有一座楼。
没有人逼迫,她也许只是喜欢这种生活。
墨夜斜倚着厢房黄花梨木的大门,听廊前的苏沫静静弹奏一曲《梅花雪》。她的肤色有着江南女子水样的白皙,笼在天水碧的广袖里,异样得撩人心弦。琴声连绵而温柔,仿佛春天里初初长成的一点嫩芽,有着青葱的鲜妍颜色,缓缓流淌在她的指尖,她的眼睫低垂,看不清脸上神色。只是在这样情致妩媚的曲声中,她脸上的神情也该是柔软而静好的。
天空安然,风雨声亦在门外沉默。
一曲奏罢,无语相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沫才像刚从自己的琴声中醒来似的,向门前男子微微颔首:“小女不才,让夜公子见笑了。”
墨夜直起身来,以扇击掌,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赞赏神色:“苏姑娘琴艺甚好,琴中情意更是让人闻之欲醉。琴技精湛固然重要,然而若弹者无心,乐声便无情。刚才的一曲神魂兼备,不知是否是姑娘心中怀人之故?”
此问原本甚为唐突,问者自然是江湖上一等不羁人物,那苏沫却也不以为意,毫无平常女子的小家子气,只随口答道:“无人可怀,不过是想起屈原大夫的《山鬼》之句。”
墨夜闻言便笑:“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她眸光滟滟,接了墨夜的话语,颇为欣喜,“想不到夜公子也是雅好诗书之人。”
“长日漫漫,不过打发辰光。”
苏沫安然起身,只见她雪白赤足上没有穿鞋,裸足优雅无声地穿过长廊,走到墨夜身边,看着眼前面貌平庸却有着墨绸般美丽长发的男子,缓缓抬手向房内一引:“公子可愿至小女书房一观?”
美人盛情,自是不好推辞也不应推辞,墨夜随她走过厅堂,一间精巧雅致的书房瞬间呈现在眼前,门上匾额是“不系”二字,端正秀气的闺阁体,想来应是出自苏沫之手。
她看他注意匾额,便轻声解释到:“往常读庄子《逍遥游》的时候,很是羡慕那‘泛若不系之舟’的心境,于是题了这两个字。苏沫字拙,让公子见笑了,请进。”
两人分了宾主进房,进屋便是一张雕花红木书桌,桌上铺着宣纸,上面墨迹未干,空气中飘散着新磨的徽墨香味。大约墨夜前来拜访之前主人刚临过帖。
环顾四周,诗书满架,分门别类归置得十分整齐。粗粗一看,经史子集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些藏文、梵文等异域书籍。看来这苏沫确实是个名符其实的才女。墨夜面带微笑出言赞叹:“苏姑娘才华横溢,大约要让许多寒窗苦读的秀才汗颜了。”
苏沫闻言矜持地低一低头,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骄色还是显出了她内心的喜悦。墨夜生性怠于言谈,苏沫却极是风趣可爱,唤丫鬟上了茶,两人就在书房内絮絮谈些诗书之事。
窗外,阳光浅淡,从镂空的雕花窗棂照射进来,映得满室生辉。
苏沫谈兴甚浓,音色清浅悦耳,表情平和从容,气质远非一般烟花女子可比,凭空给人一种安稳宁和的感觉,只觉得在她身边可以全身心放松下来。
一盏茶很快见了底,丫鬟致宁重又添了茶来,还上了一个颜□□人的果盘,里面有几串圆润可爱晶莹剔透的葡萄。墨夜漫不经心地听苏沫讲话,眼神落到那几串葡萄上,稍见疑惑神色,似乎对它们很感兴趣。
苏沫见状,忍俊不禁地把果盘往墨夜面前推了推,想了想,又拈起一颗葡萄剥好,送到墨夜唇边。她这一举一动做得极为自然,一点也没有风尘女子谄媚讨好的感觉,墨夜张口含了葡萄,点头表示感谢。
“这葡萄不像是中原品种。”墨夜吃相优雅,速度却快,盘中葡萄很快见底,这才开始发表意见。
苏沫递过帕子,替墨夜拭去水渍,略带了笑音回答,“夜公子见多识广,这是西域的品种,叫做醉胭脂。”
“好风雅的名字,苏姑娘竟能在江南尝到西域葡萄。”墨夜说这句话的,似乎只是随意闲谈,眼睛却一直盯着苏沫的反应。
苏沫宁和地笑笑,收回帕子,“是我自己种的,杭州的水土不易养活,真正的醉胭脂比这个还甜。让公子见笑了,我本是西域人士。”
“哦?西域人士?苏姑娘看上去不像西域人啊。”墨夜微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