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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二章、红颜弹指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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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际遇实在是一种妙不可言又或者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上一刻有人是富贵鼎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下一刻已经千金散尽广厦倾颓曲终人散。
所以我们说,这个世界上,总是意外连着意外,失控接着失控,而惊喜则常常有惊无喜。
比如舒家堡绣楼下小小囚室里汇聚的三方人马,分别来自寻簪阁、舒家堡和唐门。互相制约原本也许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却终于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打碎。
这一切越来越像一场闹剧,却已经无人能够退步抽身。
墨夜愠怒地用剑指着陌生男人,陌生男人提着墨三的衣领盯着墨夜和唐林芸,唐林芸拼命想要阻止舒正扬却被困在笼中,舒正扬则随时准备结果自己儿子的性命。
一时间,满室寂静。
只有几道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表达主人的心情。在这样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昏迷着的墨三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不,也许墨夜发现了。
“你们脑子都有病吗?!世界上哪有长生药这种东西!”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言打破这令人厌恶的寂静的人却是舒逸。他正被舒正扬紧紧扼着,涨红了脸,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带着难以理解的厌恶。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谁也没有看清楚墨三是怎么出手的,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舒逸吸引住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在胁迫自己的人反应过来之前,腰间软剑已如灵蛇一般轻盈舞出,温柔地缠上了提着他领子的陌生男人的双手。电光火石间尘埃已落定,谁也没有想到,墨三能够这么快。
令他惊讶的是,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竟是唐门的大少爷,唐林浩。唐门果然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几乎同一时间,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舒逸察觉的时候,自己脖子上已经没有了索命的力道,整个人顿时失去控制跌坐到了地上。
惨叫的人是舒正扬,墨三出手的时候,墨夜也动了。昏暗的囚室里一闪而过一道冰冷的剑光,美丽而炫目,等舒正扬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右手已经飞上了天,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断口处狂乱地喷洒出来,溅落到地上、墙上、身边的人身上,像盛开了一地的梅花。
墨夜此刻身上发出浓重的煞气,连带整个空间都好像变得寒冷起来,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失去一臂痛得满地打滚的男人,仍旧斜斜指着舒正扬的长剑剑尖上滴下一滴已然冰凉的血。
“正——扬——!!”愣了一愣后,唐林芸疯狂地大叫了起来,脸色苍白地就像见了鬼。看着从来温柔平和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毫无形象地惨叫打滚,她心急如焚只想想出去看看他,面前却依旧是冰冷的铁栏,她用力拽着铁栏,双手因为用力而青筋爆出,长长的指甲尽数折断,陷入肉里满手都是血,她却毫无察觉。意识到自己出不去,她痛苦地用头撞着铁栏,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就好像她也受到了巨大的痛楚一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正扬——别怕正扬——我会救你的……”
看到母亲自残的行为,舒逸急忙挣扎着爬过去,仰头看着自己这一生中最尊敬的女性,“母亲,钥匙在哪里,母亲!”
唐林芸根本听不见,此刻她眼里心里,只剩下受伤垂危的舒正扬。
舒逸只好再次挣扎着爬向父亲,把他抱进怀里点上穴道止血,安抚他让他安静下来,然后像哄孩子一样轻声问他,“父亲,这铁栏的钥匙在哪里?把母亲放出来吧……”
刚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的舒正扬听见他的话却猛地挥开他,瞪红了一双眼,像是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不行!我要长生药!我要永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对长生的执念此刻已经完全支配了他,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冲向唐林芸,把手从铁栏的缝隙里伸进去疯狂地拽住唐林芸的手,力气大的似乎能听见骨头爆裂的声音。
“给我!”
唐林芸终于再次握到了自己心爱男人的手,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舒逸想去阻止父亲的行径,却被踢到一边,他中的‘眼儿媚’还没有解,就算解了,他那半吊子武功也完全无法与舒正扬抗衡。他求助地看向墨夜,墨夜只冷冷地旁观。他只好转头看向墨三,墨三已经制住了唐林浩,看到舒逸无助的表情,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到墨夜身边。
“阁主,要帮忙吗?”
看到墨三已经无恙,墨夜总算收敛了些身上的低气压,眼神也温和了不少,看着牢笼里外对峙的两人,摇了摇头。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
唐林芸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不管舒正扬拽着自己的手使了多大力,还是痴痴地看着终于近在咫尺的男人。
“正扬啊,没有长生药,从来没有。”
“骗人!你骗我!你的那些虚情假意我看够了。连有福同享都不肯!”反观舒正扬,也许他此刻已经不太适合称作一个人了。
唐林芸听着舒正扬一声声的责骂,眼中有着深深的无奈,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舒正扬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呵呵呵呵呵……正扬,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你配方?”
“因为你自私!”
“因为啊,你看我的模样,来,你摸摸我的脸。”唐林芸无视舒正扬的指责,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你也以为我长生不死了对吗。我曾经,也以为是的,可惜,我只是不老,却并非不死。”
一句话轻微若无物,却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听众心头。
“我没有成功啊正扬。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长生药,我研制出的配方,只能保存我的容颜,却根本无法永生,相反,它的毒性会损害肌理,大大折损使用人的寿命。你不知道吧,就算你不关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知不知道,在明知了这是一种失败的配方以后,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服用?因为我想留住你啊,正扬,你永远都不会懂我有多么爱你,只有鲜妍的容貌能够留住你。所以,明知是毒,我也一天天、一天天地喝下去。你却不肯给我多一天的幸福。正扬,现在,你还想要长生药么?”
没有人出声。
良久,舒正扬像是失了三魂七魄一样松开唐林芸的手,目光呆滞而涣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阿芸,你在骗我,你又在骗我对不对?不会的……不会的……”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像是要催眠自己。
“正扬,这就是真相而已。我不告诉你,因为配方是失败的,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我马上就要死了。正扬。你记不记得对我说过什么话?”
“什么……?”
唐林芸接下自己腰带上系着的一个小小香囊,香囊里鼓鼓的像是塞着什么,她充满爱惜地把香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银鉴,极为小心的摩挲着,显见是心爱之物。
“当年你为我造此鉴作为定情信物,持此鉴对我说‘海枯石烂情缘在’。自此以后,我带在身边,从未离身。此鉴背后有你亲手所书‘死生相许’四个字。可是,正扬,当年说这些话的你,如今到哪里去了呢?”
“阿芸——”
舒正扬的脸上终于浮现些许愧疚懊悔之色,望着眼前蓬头垢面的结发妻子,根本无法面对她眼中依然不减的深情。
何以会如此?他好像想起了当年初遇:年少的姑娘挽发仗剑、初入江湖,他聆风踏月翩翩而来,白马轻裘。月光下四目相对,从此后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不敢告诉眼前的女子,即便是那一场看似美好醉人的初遇,也是他刻意安排。那时候,谁不知道,唐门出了个天才少女,正出门游历江湖。
尽管是刻意接近,可是当时,真的有动过心吧?那样明亮动人的神色。
唐林芸一直在等,等眼前的男人对她说一句对不起,等眼前的男人告诉她他对她依旧有情。可是舒正扬踌躇着,终究没有开口。
唐林芸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她终于把头转向另一个人,被墨三缚住的男人,唐林浩。
“哥哥。”她唤,“我知道,你们也想要长生药,整个唐门上下,在正扬告诉你们消息以后,就遗弃了我。从他带着‘眼儿媚’来审问我开始,我就明白了。想必现在唐门上下,已经没有唐林芸这个人了吧?”
原本面露不忿的男人此刻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妹妹……你猜的没错,你就是太聪明了。你不知道,从你出生后,整个唐门都围着你转,年少得志啊,谁能记得唐门大公子是我唐林浩?母亲商量都不商量就让你当掌门,所有人都说你是唐门复兴的希望,有谁能记得我?既生瑜何生亮!别怪我妹妹,也别怪母亲和整个唐门。你反出唐门嫁入舒家堡已经断了整个唐门对你的希冀,既然有长生药这么好的东西,抛弃你一个何尝不可?呵呵,谁晓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啊。”
“很好……真好。正扬,哥哥,我以为这世上我最爱也最爱我的,原来都是假象。海枯石烂情缘在……海枯石烂情缘在,我怎么忘记了,海枯石烂情缘在,下一句是幽恨不埋黄土呵。你们——罢了。”
唐林芸边说边笑,似乎非常快乐,舒逸却几乎要惊叫出声,只见唐林芸的满头青丝一下子变得苍白如雪,泛着憔悴的光芒。那张荣光绝世的面孔,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很快,站在众人面前的,已经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今年,只有三十九岁。正扬啊——”长长的叹息声里,唐林芸唇边慢慢溢出暗红的液体,她极力望着舒正扬的方向,似乎想要伸出手去再触摸一下心爱的人,却终于倒地气绝。
地上的尸体迅速异变,腐朽、萎缩,变成支离白骨,最后,连白骨也化了,只剩下满地骨粉,如同灰尘。
只剩下那一方小小的银鉴,空自躺在冰冷的地上,诉说着悠悠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