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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遍插茱萸少一人(一) ...

  •   这样柳絮纷飞的季节,风里总是含些花的香气,那风也变得柔柔的了,擦过脸颊、穿过指缝都是说不出的舒服。
      如若阳光再温暖一些,加上蝶舞纷飞,人的心就胀鼓鼓的什么烦恼都无,满心满怀的愉悦。
      今日,就是这样的好天气。
      所以当姬禅来到沙家大院看望公婆时,并不奇怪他们都不在。这样好的日子,是该相互搀扶着出去走走的,相伴到老并不容易。
      丫鬟小蝶儿颠颠跑过来,欣喜地拉了姬禅的手。这院子上上下下都对她恭谨有加,唯独这小蝶儿,年龄小,天真活泼可爱,不拘礼节,不鄙夷自己,是的,鄙夷。
      沙家礼数很多,而她姬禅却知之甚少,难免遭人笑话,就是因为她很孝顺,又讨老妇人欢心,人们才闭了口,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平。当初姬禅嫁到这里,算是麻雀变凤凰,飞上高枝了,要不是沙家急着娶亲,女方拉下脸来“提亲”,再加上双方有过“贫贱之交”她根本不可能嫁过来。
      可不是么?是她一向很有骨气的爹放下面子贴上来的。
      如今银河岸又让沙家扬眉吐气,一派红火之象。沙家的亲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少夫人您来啦,今儿是庙会,老爷夫人替您上香祈福去了”小蝶儿神秘的眨了眨眼睛,脸颊红了半边,“交代小蝶儿,要是您来了,就把这补药带回去”。小蝶儿平素说惯了客气话儿,一时改不过口来,只会您、您、少夫人的叫着,很顺口。
      姬禅看了看那一提沉甸甸的补药,脑袋轰的一下成了空白,此时面对小蝶儿这样调皮的眼神,她也红了脸,清清嗓子,只得装作心不在焉的四处瞅瞅,说一声:“嗯,今天嗓子不太舒服。天儿不错,是该出去转转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公公婆婆去了观音庙求子求福。无论她怎么做,按照这礼数,最大的不孝就是无子,这也是休妻最普遍最正当的理由,她还没有准备好,可以说是潜意识里压根儿不想准备。
      孩子对于她和银河岸都会是个累赘。他一直看不起自己,她很清楚;什么事儿由他顶着,她也放心。
      姬禅刚在亭子里歇了脚,正想诚心赞叹一番这好景色,一眼就看见沙与漠朝这里走了过来。姬禅喝进去的茶还没来得及下咽便尽数呛在喉咙里。姬禅站起身,止不住咳嗽。
      自从雨轩茶楼那件窘事后,她见了银河岸不觉得有什么,看见沙与漠反倒忐忑不安。
      “大嫂,身子不舒服?”沙与漠也不见外,兀自坐在石凳上,倒了一盏茶,小口小口啜着,不发出丁点儿声响。在姬禅看来,他们两个在这方面的教养好的没话说,比如说银河岸,平素就是惜字如金型,吃饭的时候更是不说一句话,除非你问。
      “没有,今天天气不错,你怎么不出去转转?”姬禅扯开话题,极其不想再提起那件事,她试图把话题转到沙与漠的终身大事上来。她敢保证,不出三句话,与漠一定会走人。这是她从大哥二哥那里总结出来的经验。
      “大哥让我核对一下出纳账,走不开”他低下头来又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应,这种清淡,和银河岸还真有几分相像。
      沙与漠料到了姬禅想要说什么,还未等她接话,便抢话说:“大嫂不忙吧?听听与漠的故事可好?一家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沙与漠别有深意地说,眉目间拧着一抹斟酌。
      “与漠,你说”姬禅知道这“瞒”字是说给她听的。只是,还会有以后么?
      沙与漠静默了好一会儿。姬禅也不急,耐心等着。
      他的声音里有些自嘲,还有几丝悲怆苍凉。
      “从小,我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籍贯、姓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饿,于是我整日在大街上游走,浑身脏兮兮的,所有人都躲着我。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寻找能吃的东西,过往的记忆全被饥饿填满。”
      “坐着等是没有饭吃的,会饿的难受,我便去乞讨,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一座城穿到另一座城。尽管我这么努力,我得到的还是发霉的食物,冷眼、嘲笑,还有大孩子们的毒打。没人肯给我一份活儿来做,那时我太小太瘦了。”
      “渐渐地,我学会了忍受,我要活下来,即使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活着。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长大长高,不再饿肚子,有大饼吃,有暖床睡,像那些富家公子一样。可是我懵懂的知道,他们都有父母疼,而我却没有,即使长大了也不会有。那一年我六岁,有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有一个被别人强加取乐的名字——叫花子(乞丐)。”
      “我发现去偷去抢可以吃到更好的东西,只要跑得足够快,足够滑就不会被逮到。即使被抓住,最多也只是遭到一顿毒打罢了,我已经习惯。为了活下来——”沙与漠停住,眼直勾勾的盯着什么东西,面容麻木、略带沉思,“有时我也会和狗抢东西吃。那很难、很难,如果幸运的话,能抢到一块带肉的骨头。和别人打架打赢了,就会成老大,即使头破血流,心里也很舒畅。那时我分不清善与恶,只知道饿或是不饿。”
      “由于我到处漂泊,基本上不会遇到仇家。最难熬的时候是严冬,冷是一种比饿还要难受的折磨。我厌恶雨、雪甚至是雾,每一次天气的变化都会引发我对死的恐惧。”
      “十二岁那年冬天,我发着高烧,失足落水。我不想死,水还是夹杂着寒气灌进了我的嘴巴,朦胧之中我看见有人慈爱的对我笑,和我说话,我以为那是我的爹娘,只有他们才会那样轻柔宠溺的对我笑。可是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我快要被淹死了,冰渣碰疼了我的牙齿。天知道我是到么想记住他们的样子,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醒来时,我真的又见到了他们。和梦里一样,他们的笑很安详,我裹着暖暖的棉被,怯怯伸出头来,还是只会说饿。”
      “从前我是个只会说饿的孩子,没有名字、没有家、没有人爱。自那以后我什么都有了,姓沙,叫与漠,我知道那是因为娘想念在沙漠中奋勇杀敌的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哥哥。有人为我做饭、洗衣;教我念‘人之初,性本善’;让我诵‘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听我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夏夜,娘笑眯眯地看我嚼着桂花糕,指着圆月说里面住着嫦娥仙子呢,她纤纤做细步,精妙世无双,你哥哥要是回来了,就会带这样好的嫂子回来。我偷偷对着月亮喊哥哥,他很厉害呢,握着长矛、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骁勇善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月亮只有一个,他看月亮时,一定能听得到我在叫他,很傻。”沙与漠摇摇头,笑了。
      “没有”怎么能说傻呢?姬禅低语。与漠的性子沉闷,想不到会把故事描述的如此细致,除非融入了情分。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一直没有大哥的消息。每逢八月十五,我就把酒倒在地上叩拜,祭奠大哥。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是马革裹尸,也没有上凌烟阁,而是被埋在厚厚的黄沙之下。我没有机会看一眼他的骸骨。也好,他在那里能日日看雄壮的大漠孤烟,看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有这么多兄弟在大漠里陪着他,大哥不会孤单。”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我真的有了一个大哥,他看起来不够勇猛,但是英俊挺拔、睿智多谋,支撑起了这个家,在我眼里,他一样是大英雄。我不容许任何人做对不起他的事”沙与漠站起身来,寡淡地开口,“好了,大嫂,要说的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爹娘一会儿就回来,看见你,他们一定很高兴”。
      姬禅缠绞着手指,也跟着站起身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了头说,“与漠,我明白了”。
      “大哥也有不对的地方,有时候话太少,太闷,委屈嫂子了。”
      “不不,是我不好,你大哥他对我一直很好。”
      “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嫂子再来的时候和大哥一块儿来,爹娘就喜欢见你们,也算是尽尽孝心吧。”
      阳光在精致的瓷壶上细细流转,一圈圈亮白的光晕飞旋开来,瓷壶上一对戏水鸳鸯十分醒目。
      这个支离破碎又重新“团聚”的家里处处充斥着包容和体贴,还流溢着一种叫爱的感情。因为是失去过一次所以显得特别珍贵,这份爱已经刻到骨子里,不虚伪,甚至比那些完好的家还要好。
      能嫁进这样一个家族,确是她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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