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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之三 ...

  •   之三

      顾回蓝点点头赞道:“姑娘这点倒是猜对了。可是我仍然不明白,就算姑娘是枢问的红颜知己,和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呢?”

      杨柳衣最后瞥他一眼,再不说话。她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洁,莫说仙子气质,就是菀香苑里一个扫地端茶的女婢都比她要中看。这样狼狈,她却依然去看正在品茗的皇甫释然,心里充满艳羡和遗憾,不是遗憾自己刚刚的惊鸿一瞥即将断送性命,而是遗憾自己永远都不会比这个人美。

      女人爱美是天性。她们无不希望自己是天底下最美的那一个。在这个人出现之前,杨柳衣也的确是方圆百里最美的一个,她引以为傲。她相信世间有比自己美的人,但总觉得一旦遇到可以比拼,美貌若是不足,她就加上歌喉,两者累计,相信没有人会赢她。

      可是当这个人终于出现的时候,杨柳衣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尽管这个人是男子,尽管他还没开口说话,尽管他仅仅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并无他物,可杨柳衣就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已经输的彻彻底底,纵使她现在重新梳洗,盛装曼舞,再加上歌喉悦耳,她依然是输的没有丝毫扳回的余地。杨柳衣忍不住又多看了这个人几眼。明明这个人挫败自己多年的自豪感,又毫不怜香惜玉的坐在一边看热闹喝茶,杨柳衣就是恨不起来。非但不恨,她还想临死前问到他的名字。

      将死之人,无所顾忌,她索性就问了。而那神仙公子居然就放下茶杯,谦谦有礼的起身,朝还躺在地下,狼狈不堪的杨柳衣作揖答道:“在下,皇甫释然。”

      “皇甫家,七公子?”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江湖传闻是真的,七公子果然是无言语可形容!”

      皇甫释然赧然颔首:“谢姑娘谬赞。看起来,我们并没有仇。”

      杨柳衣奇怪道:“我们当然没有仇。难道只有没有仇的才可以夸赞人吗?”

      皇甫释然笑笑,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安置在红木凳上:“没有仇的话,姑娘或许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

      杨柳衣刚要答应,瞥见一旁的顾回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有仇,我也不愿回答!”

      皇甫释然并不生气,道:“枢大侠之事,并非顾兄之过。我们也在查找因由。”

      杨柳衣冷哼道:“非他之过吗?如果不是他拖着枢问去你的奇异阁,枢问会死吗?”

      顾回蓝听了,忍不住插话:“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怎么和现在扯上关系?”

      杨柳衣别过头去,恨的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你少来狡辩。我亲耳听见怎么会假?!”

      顾回蓝愣了一下:“你亲耳听见?亲耳听见什么?”

      杨柳衣不再说话。皇甫释然却长长叹了一口气:“顾兄你被人算计了。”

      顾回蓝更加困惑:“谁?”

      “枢问。”

      “才不是!”杨柳衣尖叫起来,手被捆绑着不能拍桌,她就用脚,狠命的跺,可惜力气太小,地上又铺着厚厚的羊毡毯子,实在出不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她唯有骂,“看你人模狗样的,竟是个不明事理,血口喷人的家伙,算我看错你!你就是和顾回蓝一伙的。”

      皇甫释然又叹了口气,不顾杨柳衣的一串迭骂,伸手替她松了绑:“委屈姑娘了,可是我们从同仁当铺出来,才正表示我们没跟他们做交易,没有抵命,如何换命?姑娘阅历颇丰,想必一定知道同仁当铺这铁打不动的规矩,就是他家掌柜老板,也不能例外。何况我们?”

      顾回蓝有点明白了:“杨姑娘莫非以为我们去同仁当铺是为了要枢问的命?!我们为什么那样做?”

      杨柳衣咬牙道:“你休要再抵赖!那天所见,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枢问倒在血泊中,身上六道刀伤,其中有把刀挑破他的肚子,肠子都流出来.......”想必当时情景极其惨烈,杨柳衣说着,身体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俏脸更是惨白,“他已经说不出话,但是最后还是用口形告诉我三个字。”

      顾回蓝已经不用猜就知道这三个是怎样的。

      杨柳衣还有别的证据:“如果你说我冤枉你,那为何,你前脚出了同仁当铺,后脚枢问就惨遭毒手呢?那刀伤我虽然不认识,但南康城大,总有几个有见识的,尤其衙门的张仵作,更是好眼力,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六六大顺的刀!你还有什么可说?”

      皇甫释然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不悲不怒,不声不响。

      顾回蓝又问:“杨姑娘提四年前的事,是怪我不该刻意安排与枢问相识?”

      杨柳衣哭的梨花带雨:“若非认识你,以他的医术,长命百岁或许不够,祛病延年一定可以。若非跟你出了趟素园,他也不会被声名所累,天天被不相熟的人叨扰,愁眉不展,有些日子甚至躲在我这里,数月都不敢回家。”

      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顾回蓝的六根手指,也曾带给他同样苦恼,不过一定没有枢问遭遇的严重。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可芸芸众生哪里救得过来?救也有救的活和救不活之分,救的好救的差之别。这些矛盾,药侠枢问不止碰过一次,所以他必须要在素园内行医,为的就是订一条公平公正的准则——能上门者医——这样才会免去更多麻烦。

      顾回蓝是唯一将这规矩撼动的人。枢问跟他去奇异阁是心甘情愿的,但回到素园来,再面对纷沓而至的那些请柬邀约,他就回绝无力了。人们会以为他是冲着皇甫家的钱,或是收了顾回蓝的好处,又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总之,枢问的确是从奇异阁回来后,一下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界,掉进了污言秽语的泥沼,变成彻头彻尾的凡人。“倘若仅是些污言秽语,倒也罢了,”杨柳衣眼睛已经肿的像两只水蜜桃,仍然止不住泪,“偏偏就有那些恼羞成怒,拳脚相逼的,还有很多都带着刀。想枢问本是一介郎中,不过是心意仁爱称个侠字,其余功夫,还不如我楼下那些看家护院的。何况还有一家子老老小小。他除了逃,还能怎么办?”

      皇甫释然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竟面有愧色,向杨柳衣鞠了一鞠:“人为活命,不择手段,在下才是最不可原谅的那一个。若非因为我,顾兄不会来请枢大侠,枢大侠也就不会落到现在家破人亡的地步,更不会令杨姑娘痛失知己,孤苦无依。虽不可原谅,但在下仍是要斗胆说一句,逝者已矣,请姑娘节哀顺变。”

      杨柳衣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她不能否认皇甫释然的话,他的确是罪魁祸首,但自己心中一点也恨不起这神仙般的公子。这般优雅,这般翩然,这等气质,已是天上人间,无可匹敌。况且他还有个无比金贵的身份,有个富可敌国的家境,一班爱他如掌上明珠的父兄,一位为他赴汤蹈火守护近前的朋友。单单就这个朋友站在此地,杨柳衣敢说,世间就没有什么人敢对他不敬。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却对一个歌姬,行了大礼。是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愧疚?或因为中间牵扯了他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想安抚一个哭泣的女人的心?杨柳衣说服不了自己,忍不住又多打量了一遍,当看到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时,方恍然大悟,抹了泪眼,起身回礼:“皇甫公子大仁大义,柳衣谢过。”

      礼毕,杨柳衣又看了皇甫释然一眼,她已确定对方行礼的原因——因为他是真的惋惜、真的哀恸那十几条性命,也是真的同情失去了唯一知己的自己。或者可以说,枢问在他心中并非是医术盖世的药侠,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一条命,和别人一样,合该享有同样的年华。在他心中,自己也不是卖唱讨欢的歌姬,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条命,在同样的天地间,合不该孤独终老。

      所以,这一声谢过是发自杨柳衣的内心。她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不恨皇甫释然,她相信,任谁也无法仇视这样热爱生命的一个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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