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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章(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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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虚海的海水永无止歇的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哗哗的声音。广渠被这样的声音所扰而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出旅店。
旅店离岸边很近,一打开门,那种哗哗的声音就将人淹没了。这样的喧闹,却显得很静,很空旷。迎面而来的是略带潮湿和咸味的海风,广渠深深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迎着这样的海风,往海边走去。
海边是很陡峭的悬崖,悬崖下面就是细波的港口,回头看能看到深夜中城里希希落落的灯光。
广渠站在悬崖边,面前的大海有如夜空一般沉静,海中透出点点磷光。
“您真的不打算回舜国看看?”他的身后走来了玉叶。同样的原因,习惯于生活在黄海的玉叶,也被喧嚣的海浪声所扰而睡不着。
“嗯。”广渠并不打算就此多说,事实上,自从那次遇到妖魔然后被玉叶教训了一顿之后,他就有点怕玉叶,有意的回避着她。“明天你就要上船了吧。”
“对。”明天玉叶就要搭船去舜国,而广渠的商队将要搭乘三天后的船去巧国。
“里占给你报酬了么?没有问题吧。”
“是的。”
“这一路辛苦你了。”
“还好,相比之下庆国的人民更加辛苦。”
这样说了两句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岸边只有海波拍打着岩壁的声音。
其实,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吧。
玉叶叹了口气,说:“至少应该回去看看。如果是我的话,这么多年不回去,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她停了停,仿佛对自己不满意般,忽然用一种直接了当的语气说:“算了,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我想问你,做王有什么不好?”
广渠楞了一下。“有什么好呢?”
“对国家来说,至少有王就不会有妖魔和天灾。对你来说,你就成了仙人,不会有生老病死这些烦恼。还不够么?”
“……”
“徇麟那么辛苦的寻找王,那样跟着你,你居然无动于衷。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在升山的路上吗?”作为黄朱,玉叶比任何人都明白升山之路的艰险。
“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就答应徇麟好了。”
“不仅仅是答应这么简单。如果是其它别的什么事情,我恐怕早就答应了。你并不明白做王的责任。”
“不管我知不知道。你不愿意做王,就是在逃避责任。”
广渠无法否认。
“你知道什么叫做逃避吗?”玉叶用一种老成的口吻说:“知道那是应该做的,却找各种借口不去做——这是一种最笨的方法。明知道要做一个黄朱就要学习辨认妖魔,却因为不想做黄朱而不想学习。明知道应当好好练习剑法,却总是应付了事。这样积年累月的下来,欠的越来越多,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的包袱越来越沉,直到自己都没有办法面对。”
“这样就是逃避。”玉叶叹口气。“被父母卖掉成为黄朱,自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这并不是可以逃避的理由。王也一样。天意让你被麒麟选中,就算你不愿意,你也有了那样的责任。”
“可是……”
“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做不好一个王,需不需要王,统统都是借口。不过是逃避的借口罢了。”
“你这样说还真是可悲。人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吗?”
玉叶忽然笑起来,用一种轻蔑的神情看着广渠。“当然有,但是选择的余地从来不会留给只会逃避的人。”
留下这句话,玉叶就转身而去。
广渠独自立在海边。
悬崖的下方海水不停的拍打着岩壁。
——他真的是个逃避的人吗?
这样说仿佛没有什么错。
他忽然感到有些沮丧。这样的人,更不能当王了吧。
他在悬崖上面对幽暗的大海坐下来,面前的海有如苍穹一般神秘深邃。
天意,为什么要选中他这样的人当王呢?究竟有没有天意呢?
他久久的坐着,深深的呼吸,目光投向黑暗中看不到的海天相接处。
那里,是舜国吧。
——他的故乡。
那里有着四季常青的山,有着清澈的湖,湖边长着一种不起眼却芬芳无比的草。
广渠既然将挂在胸前的小口袋取出来,那里藏着苏芳草的种子,他唯一可以用来怀念故乡的东西。他把小口袋捧在鼻子前,深深的呼吸,仿佛想透过薄薄的布料嗅出些许苏芳草特有的香气。然而什么味道都没有,就算是苏芳草的花朵,在过了这样多年之后,也不会有丝毫的香气留下了。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情。
几乎要有泪水涌出来。
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没有人打扰,广渠就坐在那里看着大海,遥望着海的彼方。
幽深的海渐渐开始变化,透出一种深蓝,仿佛变得清澈,那些萤火虫般的海底的光亮,也在随着海波涌动而闪烁。
这是因为天色渐渐的浅了。从海天相接之处,透出一点浅蓝,一点白色。黑夜的幕布缓缓的褪去,东方的色彩开始变幻。天空出现第一抹嫩黄,然后紧接着是粉红,显得美丽而又脆弱,转瞬即逝。此时的海面仿佛完全静了,几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
广渠的周围仍然是黑暗的,他静静的坐着,看着远处的天边,等待着。
这就是日出之前的时刻。
拂晓。
拂晓之王,是形容那种在长久的混乱之后第一个成为王的王。通常短暂而脆弱,却带给一个国家重新开始的希望。就如同日出之前的拂晓时刻。
金色的流霞在东方出现,由天空染到海面。广渠很快感到了暖意,太阳出来了。
玉叶站在船的甲板上,望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从庆国往舜的船上,人并不多。两个国家都是没有王的国家,难民也不会想到到对方去。只有少量的仍旧敢于冒险的商人在装卸货物。如果舜国不赶紧振作起来,这样的船,过几年恐怕也就没有了吧。
船上的踏板被撤掉了,缆绳被收了起来,水手在大声的吆喝。几声锣响,船开了。
果然,仍旧是个逃避的家伙。玉叶这样想着走回舱里,却发觉船又不动了。
她从舱门口探出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有水手跑到船尾放下绳索。一艘小船从港口出来,看样子他们是在等待那上面来赶大船的人。
玉叶有点惊讶,然后她忽然有点放心的微笑了。
她远远看清了那小船上站着的人——是广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