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瑶》云小七

57、还道有情无（一）

　　这一日的清晨，墨玉城的马匹满街跑，鸽子满天飞。据城中百姓说，是新庄主福泽，连禽兽都兴奋。
　　莫小瑶的气色，好了些许，脸色依旧苍白，两天大出血，加上剧痛，能撑着活过来已经被形容成了刀枪不入的神人。
　　如娘起的早一些，等疏星的时候，才去白羽清那把青溪领了回来，一路上青溪问东问西，听说门主中毒，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莫小瑶于她，是无所不能，所向无敌的。又听说门主中了千日红还能活下来，崇拜仰慕誓死追随的心马上又涌起。如娘看着她只是笑了笑，问了问关在这有没有受苦。且不说青溪真的一点苦都没受，就算是受了，一想到门主伤重，也不会好意思开口说委屈。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马房。见马房除了几位公子的坐骑，几乎都空了，青溪略想，以为昨晚定然是一番恶战，马都没放过，真不知道这庄子里死了多少人。
　　“在想什么？”如娘看她神色恍惚，仍是不放心那阴阳怪气的白公子什么都没做。
　　“副门主，昨儿是不是有场大战啊。”青溪盯着马房问道。
　　如娘想了想：“确实是，不过门主没什么大碍。”
　　“那咱们花雨门，是不是又死了好多人？”二人已经走过了马房，青溪还是没回过神。
　　“这倒没有，昨日只有门主动手了。”如娘说道。
　　青溪一听，心中更加崇拜莫小瑶，就要轻功而走：“快带我去看看门主。”

　　青溪闯进门的时候，莫小瑶还在穿衣服。大门一开，冷风飕飕，莫小瑶的笑意，也染了一层寒霜。青溪视而不见，上去一把跪倒在莫小瑶脚下：“门主。门主没事就好。”说着已经带了哭腔。
　　莫小瑶先是一愣，转而轻笑道：“暗香，快把她扶起来，她这样我没法子动了。”
　　青溪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子里还有个人，白衣素面，手上还拿着一件蓝色衣衫，看这架势，若不是自己进来，她就要给门主更衣了。
　　“怎么是你？”青溪冷眼道。
　　“我是小姐带来墨玉山庄的，小姐回来了，我自然会跟着回来照顾。”暗香也不客气。许是一开始的那哭腔，惹烦了她。
　　“门主，她是那个白奸人的人！”青溪朗声道。
　　一时间暗香还真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白奸人”是谁。
　　莫小瑶笑了，点了点头道：“奸人，确实非他莫属。”
　　暗香脸色一冷，青溪得意一扬，寒冬骤然突袭。
　　莫小瑶穿好了衣服，命暗香取了张拜帖，这张帖子，不同于今早那些快马加鞭送出去的素白面锦缎帖。暗香也是疑惑，总觉得手上这张黑色帖子，说不出的压抑沉重。
　　“小姐。”她将帖子递了过去。
　　“青溪这次的信使做的很好，我这还有封拜帖，要你前去落峰山，交给落峰派掌门。此去凶险，如娘会陪你一同去，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七日之内，我必到。”莫小瑶亲自将帖子交道青溪手上。
　　青溪点了点头：“青溪定幸不辱命，拖住落峰派七日。”
　　莫小瑶点了点头，如娘等了许久，开口道：“怎么不见疏星？”
　　“疏星去了仁德堂。小姐说了，找不着人，就在大道上站着，自然会有人来搭话。他这么久没回，估计是没找到人，还站着呢。”暗香接话道。

　　墨玉楼二楼雅间，白羽清依旧优先的喝着小酒，对面陪坐的，正是东方霄与东方澈。卓云飞得了消息，说昨夜配药的人到仁德堂来找他，也就没有跟来。
　　“什么时候把这些碍眼的苍蝇撤走？”白羽清自斟自饮，倚在木栏上，也不去看这二人。
　　东方澈眨了眨眼，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很是好看：“想不到白公子竟然是个这么好看的人儿。”
　　闻言，凤眼轻笑，微微侧过头看了看他：“小公子长的也十分好看。”
　　东方澈笑了笑：“我也是这样觉得呢。”
　　门外候着的点小二扯了扯嘴角，这人都不知道谦虚的。
　　问题问了一遍，答与不答，白羽清都懒得问第二遍。可今日若是没个准确的答复，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酒席，是不会散的。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白羽清自斟自酌完全无视那两人。东方霄则是因为右肩中箭，手臂抬起落下都十分不便，也不会傻到让人看出他受伤，所以一直未动。东方澈则是边吃边品，还不忘与东方霄交流一下厨艺。即使二人谁都没进过厨房。直到卓云飞拨帘而入，得意洋洋的举着手中的柬帖，气氛才变了。
　　他手中素面锦缎的柬帖，是墨玉山庄特有的。奢华而低调。这帖子，今日一早，就以各种形式散发出去，直通各门各派。里面写的事情，白羽清都是知道的。
　　墨玉山庄庄主莫小瑶，因武学天赋极高，得高人倾囊相守剑术，彼时年幼，不得要领，十四岁时初初得意窥剑道之一二，十七岁略有小成，却不想遭落峰派掌门觊觎。步步污蔑暗害，若非同门师兄弟念及往日情谊助其逃脱，早已命丧落峰山。然落峰山掌门扔不死心，时时追杀。娶妻请帖纯属落峰派栽赃陷害。万毒山庄不屑如此卑劣手段，将计就计，护莫小瑶于万毒山庄。期间巧遇墨玉山庄四公子，得知所习剑法乃是墨玉山庄真传，尊墨玉祖训，奉莫小瑶为墨玉山庄庄主。
　　既为庄主，辱庄主者，则是辱墨玉山庄。特以此贴昭告天下。不日，墨玉山庄定会向落峰派讨回公道。

　　这帖子真真假假，卓云飞看了嘴角抽了抽，确实有莫小瑶颠倒黑白的功力。“羽清可看了？”
　　“帖子，是我写的。”凤眼轻扬，笑着看卓云飞。
　　卓云飞手一抖，初见莫小瑶的时候，他就觉得莫小瑶笑的半真半假，有几分熟悉，如今算是找到缘由了。忽而又有点不安，悄悄看了眼东方霄，他不待见白羽清，怕是早已经看出了白羽清和莫小瑶的关系。
　　他们二人太像了。不只是谈笑风生时的眼神像，更主要的是，骨子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就算是青梅竹马，要像到这种程度吗？以白羽清长莫小瑶七岁的年纪。不难猜出是莫小瑶幼时仰慕于他，仰慕有多深，学的也就有多像。
　　卓云飞只恨自己此刻太聪明，怎么就被自己窥破了呢。赶紧把目光从东方霄身上拔出来。
　　是先来后到重要，还是十年情义更盛，想到这里，卓云飞心里很痒。
　　确实，白羽清若无其事的说出请帖是他写的时候，东方霄的目光就已经在杀人了。
　　“字写的真是好看，果然是美人写好字，字如人。”传到东方澈手里，东方澈关注的重点显然偏了。
　　白羽清侧了头，慵慵懒懒的嗓音：“墨玉山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昭告天下的事了，自然不能丢了面子去。”言下之意是：我字写的确实好看。
　　这个意思是说，莫小瑶选择了白羽清吗？
　　东方霄温和的眸子渐渐黑了下去，虽说只是个心情上的失落，却引得整间雅座气氛压抑。
　　“东方兄看样子心情不好，要不要喝一杯？”白羽清挑了挑凤眼，笑道。
　　“你不过是先遇到了她。”东方霄冷言。
　　白羽清只是笑笑，笑意慵懒而疏离，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东方公子也不过是输在了家世上。”
　　无波的黑眸更冷，声音也没了往日的和煦：“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世？”
　　白羽清只是笑：“那东方公子以为，万福林主是怎么归天的？”
　　“原来是你。”东方霄冷笑。
　　“纵然她没有察觉自己依赖万福林，可万福林在一天，她就总是觉得自己还是有退路的。这个习惯可不好，要依赖就依赖，半推半就实在不讨喜。林主一日不死，莫小瑶就总觉得自己是没根飘摇的孩子，我也不过是履行当年与万福林的承诺，给她一个家罢了。”白羽清的笑，疏离的心凉。
　　“你杀了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东方霄淡淡的说道。
　　白羽清倚在木栏上想了想，笑了。他缓缓站起身，贴到东方霄耳边，轻声耳语：“两国皇室都是她的亲人。她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亲人。皇室生性薄凉，相信东方家对此更是清楚，她要的是家。”
　　东方霄冷冷的抬头，四目相对。无波的黑眸对上这双细长的凤眼，这个人果然可恨。
　　忽而白羽清笑了满身的桃花香气几欲醉人：“记得，聘礼早点送来，卖了庄主定然是个好价钱，本公子对上山门的银子，向来是喜欢的紧。”
　　说着，已经转身离去。

　　东方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待到他走远了，才问道：“大哥，他的意思是，您可以娶嫂嫂了吗？”
　　已经快走下楼的白羽清又停下了步子，跟在身后的店小二说了两句，就见小二拿着一封信函走了回来。
　　“下的聘礼少了，你家嫂嫂也是不卖的。”白羽清回眸轻笑，看了眼东方澈。
　　不知怎的，对上他那样好看的人儿，让人脸上一红。
　　“坏了。”卓云飞这才看到，白羽清手上那封信，是疏星给的，说是交给东方霄，没有东方霄就给东方澈，总之只能给东方家的人看到，是以刚才并没有拿出来，一个不留神就跑到了白羽清手里。防不胜防，“那个……这信，是小瑶儿给你的。”
　　卓云飞使了个眼色，让店小二直接把信给了东方霄。
　　“别看我，她说是只能给你看的。所以我刚才没拿出来。”卓云飞赶紧证明自己清白。
　　“可是，”东方澈纯真的眼睛抬了起来，“可是刚刚却是白公子让小二送来的。难道不是卓兄你，把信给了他吗？”
　　“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在这那走的！”卓云飞辩白。
　　东方澈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胸前，然后又点了点头：“卓兄说的极是，被那样的人儿摸了胸，全当是占了便宜，又怎么会说什么呢，别说是拿封信了，就是拿了你的命，你都是心甘情愿。”
　　这话说的，让卓云飞心头一明。
　　东方澈最近不知在哪家青楼混的风生水起，说起揶揄的话就带着这股风尘味，可他演的开心，也没人管他。初初还是想辩驳两句的，可最后那句，“就是拿了你的命，你都是心甘情愿。”却着实提醒了他。
　　墨玉城的人都知道，六公子十年前遭人毒手，被齐齐断了筋脉，不能再习武。自此变得荒淫无度，反复无常，却因为有着别人不能及的脑子，坐稳了墨玉山庄的财权。当年庄主之位争的何其惨烈，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可如今看来，传言只能是传言。卓云飞是跟墨玉山庄武功最高的四公子是交过手的，刘寻陌绝对不可能这样毫无察觉的从他怀中取走这封信。
　　“不只是心甘情愿，就是不甘不愿，他要是想要，我也留不住这条命。”卓云飞叹道。
　　东方澈扯下他那纯情的伪装，叹了口气道：“有这样的人在，就算是三百影卫一起上，估计也能被他逃了去。”
　　“这倒不至于，怎么说东方家的影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卓云飞跟东方澈喝酒聊天。一旁的东方霄还在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封书信。
　　“你可别忘了，那个白狐狸，有我这样的脑子，有大哥这样的身手呢。连大哥都能闯得出三百个影卫的围攻……”东方澈颇为自恋的叹了口气。
　　卓云飞看了眼这两位公子，东方霄的武功，他还真没见过真招，以他现在小露两招都能被落峰派奉为上宾，自然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但东方小公子的厚脸皮程度，让卓云飞更为惊叹。有这样自夸自己聪明的人吗？
　　“话说这帖子写的也真有意思，看样子白狐狸对我东方家的事情知之甚详。”东方澈话锋一转，又说道了那张帖子上。
　　卓云飞点了点头：“确实，不过我还真觉得，有几分可能。毕竟木掌门确实觊觎你大哥的剑法，硬要说你大哥是他的关门弟子。再窥探一下小瑶儿的剑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东方澈笑了笑：“那老头子胃口倒是大，本公子要不是看着他落峰派还有那么几分财力，待到国难之时端了他充斥国库，他也活不到现在。”
　　“好在你们没看上我清贫的苍穹派。”卓云飞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一定。”东方澈跟卓云飞较上了劲，“四大门派，哪里有真穷的。你哭穷也没有用。”
　　“若战事还不停，你们还打算灭几个门派？”卓云飞正色道，毕竟关系到苍穹派。
　　东方澈笑了笑：“这就说不准了，不过可以告诉你，大哥现在还没血洗落峰的意思，我们打算取道花都，先看看前人留下了点什么。”
　　“不，先去落峰派，再去花都。”东方霄突然打断他们，手上的信递给了东方澈。
　　“嫂嫂当真是个好玩的人，竟然想得到这样的法子。这个玉勒不是昏迷了三年的十小姐吗？听说那日也是在这里，墨玉山庄的人和嫂嫂吵的不可开交，就是为了这个玉勒呢。结果柳庄主不胜其扰，答应了宋祁将玉勒带到万毒山庄诊治。我们都忘了这样一个人，嫂嫂倒是还记得。”东方澈把信递给了卓云飞。
　　“小瑶儿这是要借刀杀人？”卓云飞简直不敢相信，“只是这个玉姑娘是宋祁的心上人，宋祁因为他跟莫小瑶隔阂很深，要是咱们真杀了她，那宋祁会不会急了眼？”
　　东方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瑶儿想杀又杀不得，才把她推给了我。”
　　“可就算咱们说她是敌国的小公主，她也会死不承认的。”东方澈说道，接着看到了信的第二页，“嫂嫂竟然还要把她救醒，当着咱们的面让她承认？”说着又把第二页给了卓云飞。
　　“只有她承认了，并且死在所有人面前，这十七年的探寻才算是有个结果。只要她承认了，那宋祁就算是再不满，也不敢与皇家作对，只能看着她死。”东方霄语气中满是赞叹。
　　“于我们，于嫂嫂，这倒都是件好事。”东方澈笑了，看完最后一页，“只是听说玉姑娘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就当是红颜薄命吧。”
　　转而眸子一闪，像是想到什么：“听说当年彤云公主，也是美的不可方物的人儿呢，生出来的孩子，只要不是一出生就摔地上了，长大了确实差不了哪儿去。”
　　卓云飞心中腹诽：东方澈的嘴巴，就是夸人的时候，也不忘损两句。
　　“来人。”东方澈收起了笑脸，冷声道，一个黑影落在了帘子外面，“传我的意，听说墨玉山庄的玉勒姑娘长得极像名动一时的彤云公主，本公子怀疑玉勒是公主血亲，让族中长老去查，看看这玉姑娘父为何人，母又是谁。一天之内，本公子要知道结果。还有，如今玉勒姑娘在万毒山庄小居。本公子与大哥前来，全是为了这个玉勒姑娘，并非是要强取。记住了吗。”
　　“是。”
　　“去办吧。”东方澈清冷的声音吩咐道。
　　卓云飞只是喝着小酒，世家公子变脸如同翻书的性格浑然天成，他早已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