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吃货》五月十三

33、全荷宴

　　正在广化寺秘不发丧、十刹海子严阵以待、王府间森然对峙时，花吃吃根据八宝莲子粥得到的灵感，与紫鹃密谋如何劝诱林潇湘走出去晒太阳。

　　林黛玉行动处弱柳扶风，三灾八难的过怕了，最怕在别人屋檐下讨人嫌。尤其暑热，成日里也只在屋里看书习字。紫鹃磨蹭过来说：“姑娘，池子里的荷花都开得特别好。”

　　“每年也都是这境况。”林黛玉并不肯把眼神从手上的琴谱移开。
　　紫鹃卖起关子：“咱们并不是请姑娘去赏花。”

　　黛玉微微蹙起眉，便是不知世事却又笼着淡淡愁烟的贵族少女，略一沉吟，冰雪聪明，眼睛未离开书册，随意笑说：“赏叶倒也不必。”

　　“林姑娘独爱留得残荷听雨声，这要等夏末再去。”吃吃笑吟吟地登场。与紫鹃一左一右，相视而笑，说起了相声：
　　“如今的荷叶，茎脉蓬勃、根叶秉直。”
　　“最适宜煮粥、煲汤、炆荷叶叫花鸡！”吃吃吸溜了好几下解馋。

　　紫鹃噗嗤乐了，又要接着文绉绉地说：“今年荷花开得娇艳。白里透着红，粉嘟嘟的，又有并蒂莲有好兆头。”
　　“荷花包住细面，面里带着花香，炸得脆脆得蘸白糖吃。叫做绝代佳人。”
　　吃吃给出极妙的意见。
　　林黛玉虽对饮食素无喜好，听吃吃说得有趣，忍不住分了点神。

　　紫鹃见状，拉住林黛玉说：“还有那泥地里的藕。不温不燥，藕断丝连。”

　　黛玉心事乍起，垂下臻首不发一言，倒让气氛有些凝滞。吃吃闪闪地蹦出来，问黛玉“是否喜欢吃西湖藕粉”，分散这多情少女的多情种。

　　“好了，你两个一唱一和，便是劝我去外面走。并非我不想去。”看黛玉的神色，便是向往的。

　　紫鹃灵机一动：“我知道姑娘怯热，所以咱们清晨早起，泛舟湖上，还能采集荷叶上的露水烹茶用。”
　　林黛玉星眸灿动：“这主意也好。留得好水，烹煮茗茶，好些日子没见着妙玉了。”
　　紫鹃忙体贴地说：“那正好带着露水去。”

　　于是大清早，泛舟荷花间，搅醒一池碧波。林黛玉从姑苏带来的婆子卖力摇橹，紫鹃与吃吃夹护着黛玉。远观三人，当中者自为仙界琼瑶，另两个或稳重耿忠，或顽皮灵动，各有风貌。若是有谁早起，无意间撞上这幅美图，揉揉惺忪的眼，必定以为误入瑶池寂寞林。

　　新鲜荷叶也在酣梦里。
　　黛玉小心翼翼地站在船舷，她呼吸着沁入心脾的习习晨风，感受一种天地山水的坦然。黛玉多情，站在此处，思及当日自姑苏初来贾府时，仿佛就在昨日。黛玉心内酸涩，两行清泪溅湿船桨。

　　“姑娘才还好好儿的，怎么就。”紫鹃心疼着恼，没根由地拿花吃吃责怪，“都怪你，出的这个馊主意。”

　　吃吃撅起嘴。黛玉忙说：“不干你们的事。是我想起一句古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姑娘！”紫鹃一听不祥语，跺脚埋怨。

　　花吃吃本来不想、也自觉没那么能耐，去做别人的心灵导师。不过为着开导林妹妹，也只好硬着头皮，把曾翻看的那些流行的心灵鸡汤拿出来热一热。

　　“朝露自有朝露的使命，它看似去了，却化于天地之间，不就是永恒吗？”吃吃低声说。因就在水上，透着水音，浸着花香，圆润又低醇。

　　黛玉显然惊讶，又凝眉咀嚼这话。她听进去了。吃吃便用质朴的白话表达她认为的豁达：“荷叶上的露珠，被我们采去煮茶。落在泥土里，滋养了大地。落在水里，万元归宗，又会被蒸发上天，形成水系循环。”

　　咳，吃吃打住科普，用手帕接住林黛玉的泪。那也是露。
　　吃吃灵机一动：“如果用来灌溉一株仙草，仙草知恩，情深不寿，就转世投胎来报答那男子的深情。”

　　黛玉听得痴醉。吃吃打的算盘就是慢慢渗透“真相”，前尘旧事、今宵情缘，悲剧固然是永恒的，改变却是应该有的。吃人嘴短，也算是吃货给店家的答谢。

　　“芳官，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黛玉捧着心，仍似坠梦中。
　　黛玉确在梦里见过缥缈水云间，有神宫侍者灌溉、有阆苑仙葩摇曳。今日听到吃吃的话，仿佛是印证。

　　吃吃蒙娜丽莎一般微笑：“这故事是从香山听来的。”
　　“……那，故事的结尾是怎样的？”

　　黛玉又期待又犹疑着问，她何等冰雪聪明，已猜到故事与她自己息息相关。吃吃带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吸进了天地精华，又深沉地吐故纳新，一呼一吸间尽是自由。

　　黛玉神态放松，吃吃笑眯眯说：“故事结局千百种，看你取的是哪一种。”

　　紫鹃为若有所思的黛玉披上云锦披风，叮嘱她当心凉风生寒，与吃吃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俩都觉得林黛玉应是听进去了，这样就好，听进去，便有改变。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大家见玉瓶里的露也集得差不离，便摇桨上岸。

　　及至岸边，花吃吃一个箭步跳了上去。她可饿坏了，想赶紧奔回去吃早饭。接着，林黛玉也在紫鹃扶、吃吃拉的帮衬下，轻移缓步。黛玉微微出了些汗，脸色比往日都红润。只是她脚步虚软，趔趄了一下。

　　“姑娘当心！”紫鹃提起藕色裙，眼里却还顾着看黛玉，这样一分心，脚下打滑，身子后仰。说时迟那时快，黛玉、吃吃与婆子都愣神了。

　　“啊——”
　　紫鹃该成了落水鸟。

　　危难之时必当有人出手相助才是。
　　只见来者一手有力地拉住紫鹃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身，拧一个旋子，便把她从危急中解救。简直是，随手解救失足单身女青年。

　　吃吃凑上前去，看紫鹃惊魂未定、粉面如桃。这样近地被一个俊秀公子盯着看，多害羞。那公子也失了仪态，闪着他灼灼桃花眼，还紧紧地搂着姑娘家，也不害臊。他俩搂在一起的时间也略长了些，长得，有些俗滥地仿佛时光凝滞在这不早不晚的一刻。

　　“嗳哟，冯紫英。”花吃吃的怪调分开他二人光天化日下的搂抱。

　　骚瑞，姑娘家就是这般小气矫情。她自己说要放开冯紫英、远离冯紫英，等真看见他与别的姑娘家亲密地在一起，却又要凑上去找存在感。

　　那两人便赶忙分开，带着各自可疑的红晕。紫鹃又“啊”了一声，指着突然冒出来的、连带救了自己的公子在内共三人，陌生男子。
　　这比险险落水还要骇人。

　　冯紫英不由分说抓住吃吃的胳膊：“快！跟我们走。去见王爷。”

　　吃吃并不想去。既是因为她想慧剑斩断情丝，也因为，她隐隐觉察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吃货可以吃小亏，但不想吃官司，不能被吃死。

　　紫鹃看出吃吃的惧意和拒意，便一马当先挡在吃吃面前。别看黛玉平日里娇弱，这会儿也拿出贵族小姐的气派，丝毫不见惧意，反而把吃吃揽在身后。

　　“这里是贾府深宅，你们好大的胆子。”紫鹃说着就要高喊，被冯紫英眼疾手快，冯紫英为难地低语：“得罪了。”搂上紫鹃的腰身，一手捂住她的嘴。

　　卫若兰捅了捅心神不在此处的陈也俊，看他不中用，冷哼一声。一跺地，一转身，令人猝不及防地挤在黛玉身后。他揪住吃吃的衣襟，再一蹬地，便扶摇直上。北府三杰，平素舞文弄墨流连风月，殊不知皆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吃吃“嗳哟”一声，卫若兰凉薄又毒辣：“这位姑娘，又不是没进过王府，只怕进得王府深处。怎的今日这般扭捏？莫不是自知有愧，不敢随我们去面见王爷？”

　　紫鹃掰开紫英的手，急道：“芳官，你认得他们？”
　　冯紫英便对紫鹃解释：“事出紧急，攸关我们北静王府，请恕我等无礼。”

　　还是黛玉自有一股气度，虽养在深闺，难能镇定。她心知个中必有缘故，斟酌开口道：“如何信得你三人？”

　　卫若兰解下腰间佩饰，便是一只赤金点翠的金麒麟。冯紫英也松开紫鹃，紫鹃用手帕垫着取过，惴惴不安地拿与黛玉瞧。卫若兰道：“此物，贵府衔玉而生的公子理该识得。烦劳小姐转赠。”

　　说罢，卫若兰便不耐烦地提了吃吃，一跃而不见影踪。黛玉瞧着麒麟若有所思，冯紫英一揖，一跃，便也刮过一阵风，风抚芙蓉面，紫鹃心内一动。却见自始至终魂不守舍的陈也俊，往远处深深地、不舍地凝视，叹了口气，也嗖地蜻蜓点水、飞离贾府。

　　只有湖上的晨荷苏醒过来，抖了抖一身水珠，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紫鹃慌道。
　　“事关重大，嬷嬷、紫鹃，此事决不可泄露半分。”黛玉很是威严，有条不紊地指挥吩咐，“紫鹃，你随我快去找二哥哥。”

　　……
　　“大早上，就让我喝酒？”花吃吃站在北静王爷的卧房里，实在不知如何打破骇人的静谧。等了半天，既然躲不过，她只好主动发问。
　　水溶轻啜一口，顺着话：“新酿的荷花梦蝶酒，敢喝？”
　　“不敢。”
　　吃吃对自己的酒品，已很有自知之明。

　　“……是不想吧。”

　　水溶登地自梨花圈椅站起，揽过吃吃，微醺微甜，仿佛要溺毙吃吃。吃吃不敢再看花美男以免破功，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水溶轻不可闻地一笑：“就这点儿胆子，也敢做细作？罢了。”

作者有话说

　　多舛的季节。
多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