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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11年11月1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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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莺和聂勇俩人是完全掉进了五里雾中,从昨天开始就想问问李原怎么回事,但李原一回来就开始翻龙强技校投毒案的卷宗,看上去非常投入,这倒让许莺和聂勇有点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俩人憋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先找李原。许莺刚说了一句:“老李……”
李原看看他俩:“来了?跟我出趟门吧。”
他这么一说,许莺只好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下去。三个人照例下楼上车,聂勇开车,许莺坐副驾驶位置,李原坐后排。
李原上了车还在看那些卷宗,一直也不抬头。许莺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回过头来:“老李,咱们去哪儿啊?”
李原这才像是刚明白过来似的:“唔,去这里。”他把手里的资料递给许莺,然后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地址。
那个地址是任保兴的儿子任胜群的住处,任胜群今年快四十了。他并没有继承老爹的衣钵,而是在工厂里上班。昨天晚上李原跟他联系过,知道他今天调休。
任胜群一个人在家,李原他们进屋坐定,任胜群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他们对面。
没等李原先开口,任胜群先说话了:“李警官,您昨天说要来了解点儿龙强那个案子,我是肯定得配合。可是呢,我得先声明,那个事儿我也不在场,我也没听我爸跟我提过。所以,您想问什么都随便,要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情况,恐怕是白费力气。”
任胜群的口气很生硬,李原心里清楚,当初把任保兴羁押了那么长时间,让他和他的家人都对警方有很深的怨气。他心里有点无奈,但脸上还得表现得很随和:“是这样,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你父亲离开龙强技校后,还跟他那几个食堂的老同事有来往吗?”
任胜群虽然心里依然有气,但还算有自制力。他想了想:“他刚回来的时候,那几个人拿着东西来看过他一次。99年好像是见得比较勤,后来就不怎么见面了。再就是他临去世的时候让我给那几个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见最后一面。”
李原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连忙问:“他们见面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任胜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爸一看他们来了,就让我出去了。”
李原有点奇怪:“为什么?”
任胜群说:“我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我爸说他有些话想和他们单独聊聊。”
李原说:“然后呢?”
任胜群说:“然后我就出来了,他们说了大概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李原说:“您没问问您父亲,当时他们都说了什么?”
任胜群摇摇头:“没问。那几个人走之后,我父亲的病当天就严重恶化,晚上大夫就下了病危通知书,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去世了。”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任胜群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太多悲痛,但李原不禁有些凄然。稍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下一个问题:“您父亲留下的遗物里,有没有什么您觉得不太对头的东西?”
任胜群想了想:“不太对头的……好像没有,都是他日常用的一些东西。”
李原说:“比如呢?”
任胜群说:“比如说存折、身份证什么的,还有衣服、鞋帽之类的,还有他平时摆弄的一些小玩意,像什么钥匙、指甲钳之类的,别的也没什么了。”
李原有点失望:“就这些吗?”
任胜群点点头:“就这些……”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怎么,难道你还想着在他的遗物里找到能起诉他投毒的证据?”
任胜群显得非常愠怒,李原连忙点头:“不不,我们只是想找一些可能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并没有认定您父亲就是凶手。”
任胜群怒气冲冲的:“不就是这意思吗?活人身上没捞着什么,就打死人的主意。”
李原心里叹口气,暗想今天是没法问了。他只得站起来:“今天先这样吧,我们告辞了。”
任胜群冷冰冰地说了一声:“随便。”
出了任家,许莺和聂勇有点丧气。许莺问:“老李,这任胜群说的好像也没什么太大价值啊。”
李原揉了揉眉心:“先别琢磨这些了,咱们去找张文平吧,我想知道任保兴死的时候,他们都说什么了。”
张文平一看李原又来了,连忙问:“又有什么事儿吗?”
李原说:“是这样,任保兴去世了,您知道吧?”
张文平倒不隐瞒:“我知道。”
李原说:“听说任保兴临去世之前把您和张凤、黎万有都找到医院去了,是吗?”
张文平点点头:“没错,怎么?”
李原说:“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呢?”
张文平想了想:“哎呀,这时间可有点长了。我得想想,老任是2001年没的吧,这都十年了,这可有点……”
李原说:“那可是任保兴的临终遗言啊。”
张文平笑笑:“什么临终遗言,他就是把我们都叫过去,聊聊天,说点儿昏话而已。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主要就是说要死了最不甘心的就是龙强技校那个案子,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让人当杀人犯,到临死了也没洗清。还说,让我们一定要相信他什么的。”
李原说:“那您几位相信他吗?”
张文平说:“相信不相信的,都已经到那个时候了。再说,老任这个人平时特老实,我们还真都不信他能干那事儿出来。”
李原说:“那您觉得谁会干这种事呢?”
张文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我哪儿知道,你们警察都找不着凶手,我们小老百姓更没那个能耐了。”
李原也笑了,他倒没觉得张文平的话里有什么不敬的地方。他又问:“任保兴从拘留所出来之后,听说你们也去看他了,当时你们都说了什么了吗?”
张文平有点为难:“那可更记不住了,当时应该就是上门看望一下吧,至于说什么……那可真是忘光了。”
李原点点头:“行,我就是问问,麻烦你。”
张文平倒有些过意不去:“看你们这一趟一趟地跑,我什么也帮不上。”
李原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哦,对了,那个黎万有,你还有印象吧?”
张文平点点头:“还行,怎么?”
李原说:“他现在的情况,您清楚吗?”
张文平想了想:“不太清楚,说实话,上次任保兴去世,基本上也是我们几个人最近一次见面了。”
李原点点头:“他现在得了帕金森症,一个人在敬老院里面,看着怪可怜的。您要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吧。”
张文平点点头:“行,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李原说:“还有张凤,她这两年也老得厉害。”
张文平叹口气:“她也是可怜人,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丈夫也跟人跑了。郝伟龙算是她的亲戚了,本来还有点指望,出事儿之后也跑了个无影无踪。”
李原看看张文平:“看来,也就是您还算过得不错。”
张文平本来还想谦虚一下,他忽然品味出李原的口气里似乎别有所指,不禁一愣。
眼看到中午了,三个人在外面找了个小饭馆。等着上菜的空档,许莺问:“老李,你这两天到底在查什么,能说说吗?我们俩是真搞不明白了。”
李原喝了口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死的这三个人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而现在这个案子跟九八年那个投毒案应该也有很大的关系。”
许莺说:“那……你现在发现什么联系了吗?”
李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太好,现在我们掌握的,只有一些碎片,看上去好像有一些联系,但又似是而非。”
聂勇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个,老李,一开始你就说这案子应该不是那种普通的投毒勒索案,那,会不会就是为了报复社会呢?”
李原说:“不管是那种,凶手应该都会有所诉求。如果是勒索,他应该提出条件,但迄今为止,奶厂和超市都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电话。如果是报复社会,他应该会继续投毒,或者放出言论制造恐慌。但他什么都没做,似乎从投完毒之后就开始销声匿迹了,这就让人有点太不好理解了。”
许莺想起了什么:“会不会是凶手本来想有所动作,但突然遭到了什么变故,导致犯罪不能继续下去?”
李原说:“局里也考虑到了这个情况,现在老廖和老曾他们正在排查投毒案前后的突然死亡或失去行动能力的人,但我觉得那个方向有点不太对头。”
聂勇有点着急了:“为什么?”
李原说:“我们这几天调查下来发现,靳志英和严德玉以及他们周围人的身上似乎都有一些疑点。虽然我们并没有发现谁有明显的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动机,但我总觉得把他们周遭的人际关系调查清楚了,应该会对破案有帮助。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感觉而已,作为我们选择现在这样一种调查方向的理由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许莺小心地插了一句:“老李,咱们就这么把尤连山和尤连海排除出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李原说:“毕竟那个案子里没有人受害,早点帮他们撇清,至少能让老太太心安一些。另外,我其实并没有完全把那边撇出去,只是现在没有什么精力管太多而已。”
许莺和聂勇还想问什么,他们点的东西已经上来了。李原大手一挥:“行了,先吃饭,吃完了,下午还有活干。”
丁国树在办公室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陷入了沉思。他的脑子一团乱麻,以至于李原他们来到办公室门口了,他也没有注意到。
李原敲了敲开着的门,丁国树惊了一下,手也随即一抖,很长的一段烟灰立刻掉在了桌子上。他连忙先说了个“请进”,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烟先放在烟灰缸上,却没有揿灭,又连抹擦带吹的把桌上的那些烟灰清干净。
李原他们坐下,丁国树站起来,拍拍刚才弄到手上和身上的烟灰,然后一边去给几个人接水,一边问:“怎么,又有事儿?”
李原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儿,今天就是找您聊聊。”
丁国树有些迟疑:“聊什么?”
李原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才说:“谢谢,您先坐,我有点猜测,想问问您,看是不是那么回事。”
丁国树坐回自己的椅子,他没有说话,拿起那支抽到一半的烟,递到了嘴唇边。
李原却皱了皱眉毛:“能麻烦您把烟灭掉吗?我闻不惯那个味道。”
丁国树“哦”了一声,把烟揿灭。许莺却在想,你自己不是也偶尔会抽两根嘛,怎么变成闻不惯烟味了。
李原又说了个“谢谢”,他话锋忽然一转:“丁蔚是不是有什么慢性病?”
丁国树一愣,随即含含糊糊地说:“嗯,他的胃,不是很好。”
李原点点头:“我那次听人说,案发那天,丁蔚出现在靳志英工作的智盈大厦附近时,面色惨白,找人要了一些热牛奶喝下去才稍微好点儿,就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上次在您这儿的时候,我看到他犯病的时候,手确实是捂着胃部的,这才判断他应该是有胃病。”
丁国树忽然有些恼怒:“你兜来兜去,是不是想说靳志英的死跟丁蔚有什么关系?”
李原连忙摇头:“不不不,上次我见您和他都随时备着药,这就说明他的胃病史很长了,而且也无法治愈,只能是犯病的时候吃点药缓解一下。我觉得有点奇怪,丁蔚才二十多岁,这么严重的慢性胃病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得的呢?”
丁国树悻悻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不再说话了。
李原自顾自地说下去:“于是,我便联想到了丁蔚的亲生母亲靳志英。靳志英也有严重的胃病,她每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必须喝一袋热牛奶,不然到了中午也会胃痛。我恰好了解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据我所知,胃病虽然不算通常意义上的遗传病,但也会经由遗传获得。像丁蔚这种二十岁出头就得的严重胃病,我倒觉得来自遗传的可能性比较大。”
丁国树看看他:“怎么?靳志英把胃病遗传给了丁蔚,这有什么问题吗?”
李原摇摇头:“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见了您两次,两次您都在丁蔚面前抽烟。但我知道的另一个情况却是,长期接触二手烟会导致胃病严重恶化。”
“哦?”丁国树不自觉地看了看烟灰缸里的那些烟蒂。
李原接着说了下去:“而每一次,我都能看到您坦然地在丁蔚拿出一支烟,点着,然后抽起来。我想,这无非说明可能有两种情况:第一,您明知二手烟会导致丁蔚病情恶化,却不管不顾,或者,我的想法再卑鄙一些,您有可能就是想让丁蔚病重不治,因为他对您来说,实在是个太大的累赘了……”
“胡说!”丁国树暴吼一声。许莺和聂勇全都吓了一跳,他们抬头看了看,丁国树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非常愤怒了。
李原却不为所动,他伸出手示意丁国树冷静下来:“您别生气,说实话,我也不相信这种猜测。”
丁国树气咻咻的,坐在椅子上不愿说话了。李原说:“第二种情况是,您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您才表现得那么坦然。”
他说到这里,丁国树的脸色才略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很难看。李原接着说:“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您未免也太马虎了吧。难道您从来不关注丁蔚的病有些什么禁忌吗?另外,丁蔚也从来不跟您说这些吗?”
丁国树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铁青,李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么看,您和丁蔚父子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疏远了。虽然你们工作生活都在一起,但我不得不怀疑,您和丁蔚平时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流。您对他的病也不多想什么,他也从来不跟您谈论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
说到这儿,李原把声音放缓:“我想知道,这种情况的根源是什么,您能透露一下吗?”
丁国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李原的脸,李原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两个人对峙了五分钟左右,李原说:“怎么,您不愿意说?”
丁国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原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相当诡异:“好吧,既然您不愿意说,我还是来分析一下吧。”
说到这儿,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见丁国树毫无反应,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我记得您跟我说过,您不能喝牛奶,因为您有乳糖不耐症。我刚才说过,丁蔚在案发那天出现在了智盈大厦附近的超市里,当时他犯了胃病,喝了些热牛奶才好,所以,看来他没有乳糖不耐症。但在我的记忆中,乳糖不耐症大多数一种遗传病,而且是显性遗传。解释一下就是,一个有乳糖不耐症的父亲和一个没有乳糖不耐症的母亲生下的孩子,不会得这种病的概率只有25%。而丁蔚继承了母亲的胃病,却没有继承您的乳糖不耐症,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完,他又不说话了。
沉默了半晌,丁国树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丁蔚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李原说:“那您方便让丁蔚来告诉我们案发那天,他为什么要去智盈大厦,去了那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丁国树点点头:“可以,不过,请你们明天来我家吧,我今晚需要和丁蔚谈谈。”
许莺和聂勇满以为李原会拒绝,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可以,那明天早上九点,我们登门拜访。”
从厂子出来,许莺有些疑惑地问:“老李,你说的那些遗传什么的……”
李原“哦”了一声:“我前两天找了本高中生物书看了看,没啥太特殊的。”
聂勇长舒了一口气:“等于说,你是在蒙丁国树了?”
李原一瞪眼:“好好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