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的爱丽丝》苏临渊

9、-9月22日-

　　我被……詛咒了。
　　明知道與仁王學長沾邊，就要做足把被耍當家常便飯的覺悟，可依舊不能阻止我前往上一次遇到他出現在隔壁的練習場地。
　　……我會這麼做，一定是被詛咒了。
　　不過此時，仁王學長並不在。
　　像他這樣即將畢業的學長們，現在在社團裏的任務主要是指導後輩，不準時出席每次晨練也可以。

　　我把用塑料桶装着的小半桶网球放在脚边，从里面掏出一颗球开始做打罐子練習。
　　与之前对着墙壁练习不同，如此更增加了一些控球方面的难度。
　　結果，五十球打出去，只有三十三個击中罐子。
　　——才刚刚及格的程度。
　　「啊……」我失望地長歎了一口氣。
　　望向离这边有点遥远的中间场地，其他人大多集中在那裡进行训练。凉香也正在和她的双打搭档对战，每个人看上去都紧张而又忙碌。
　　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大家發了一會兒呆，晨練結束了。

　　因為對早上的訓練成果不滿意，所以下午的社團活動，我比平時稍微提前一會兒到場。
　　本想直接投入練習，把早晨的份補回來，不過，圍了好多人的格外热闹的球場吸引了我。
　　我好奇地走上前，向一個同學詢問。
　　「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柳生學長、仁王學長正在跟丸井學長、胡狼學長進行双打比賽！」被問到的同學轉過頭興奮地回答。
　　「哎？」
　　「能看到這種組合對戰的機會可不多！」
　　「说的也是。啊，让我看看……」
　　我努力踮起腳尖，無奈身高不佔優勢，視線被一片黑壓壓的後腦勺擋住大半。
　　……好可惜。我打算放棄，按原計劃到跑道上做慢跑热身。
　　這時，场地中传来了一阵小骚动。

　　「我说啊，就到这里吧。我们这边领先啰。」
　　仁王學長擦著汗放下球拍走到網前，與搭檔柳生學長對視。
　　「恩，我也赞成仁王君的意见。」
　　柳生學長點點頭。
　　「不行不行！你们刚刚才把比分赢过去就说不打，太诈啦！」丸井學長立刻不滿地叫了起來。
　　啊……听上去，場地里的情況莫非是到剛才為止，仁王學長和柳生學長的組合都被丸井學長、胡狼學長的組合压制着？
　　「噗哩。見好就收是常識。」
　　「话到没错……」
　　「喂，傑克你不要馬上就幫敵人講話！」
　　「丸井君，社团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也该事先准备一下比较好。」
　　「不～行！沒分出勝負，讓本天才無心指社團導練習的罪很重耶。」
　　……丸井學長對勝利的執念好可怕，眼睛都在發光了。
　　「我已經厭了，還有別的事要做。」
　　仁王學長卻不理會，索性把球拍夾在腋下往場地外面走，真是個任性的人。
　　不過在這一點上，丸井學長也不輸給他。看臉色就知道，等會兒被他指導的一組肯定會接受他的全盤怒氣吧。
　　「既然仁王有事，那就沒辦法了。」胡狼學長不甘心地歎了口氣。
　　包括站在場邊的大家，都有些遺憾，畢竟這場高水準的較量沒有看到結果。只有柳生學長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總覺得有些微妙。
　　然後，大家議論著紛紛散去。

　　仁王學長擠出人群的時候，經過我面前，我退開一步讓出路，并下意識地小聲打了個招呼。
　　「仁王學長，下午好。」
　　「……」
　　仁王學長沒有作答，大概沒聽見，弓著後背，走得到也不快。
　　我猶豫一下，跟了上去。

　　雖然跟在後面，但我與仁王學長保持了一小段距離。因為是懷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心情突然跟過去的嘛，如果對他造成困擾，我也會覺得抱歉。
　　……說不定已經造成了。
　　一並走了一會兒，我忍不住跑到仁王學長身邊，試探性地在他面前伸過腦袋。
　　「……」
　　「噗哩。」
　　終於有回應了——儘管不夠友善。
　　「那個……」
　　「很煩。」
　　「我、我嗎？」
　　「嘛，稍不注意就冒出來，在旁邊繞啊繞的。」
　　「……別把人家說的好像蒼蠅一樣啊。」
　　「有事嗎，鏡見？」
　　仁王學長停下腳步，我差點撞上他的背。
　　第二次被他叫名字，仍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雖然得知我的名字並不是一件難事，我也沒有想要隱瞞。
　　「有點……不，也說不上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吧。」
　　「……」
　　可是這樣回答，對於發問的一方不是很失禮嗎？我鼓起勇氣，坦白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我、我果然很在意學長說我『放棄網球比較好』的事。」
　　「啊……忘記了。」仁王學長卻心不在焉地回答。
　　「能聽我說嗎？」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有些事情，越是關係密切的朋友，越是無法開口，而面對沒有共通之處的仁王學長，竟有種想跟他談談的衝動。
　　不過，要一下子說明白，又不知道如何開始。
　　「下次吧。」
　　啊……是「下次」而不是「不行」嗎？
　　考慮著仁王學長是個好人的同時，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學長什麽時候比較方便呢？」
　　「誰知道呢～」
　　「……」
　　這、這意思不是……啊啊，前言撤回！
　　在我發楞的一瞬間，仁王學長又不緊不慢地邁開步子。距離重新拉開，不過我沒有再繼續跟。

　　我索然無味地返回操場，開始熱身跑。
　　消耗完社團活動前的剩餘時間，意味著集合的哨聲響了起來。
　　我們按部就班地做過集體練習和點評，隊長照例讓大家針對自身弱項進行自主練習。

　　我拿起球拍，走進場地。
　　喧鬧的操場掩蓋著我的不安。
　　啊啊，比起直接判死刑，等待死刑的過程更讓人難以接受。
　　原來我是這樣看待自己得到新人戰參賽權的事情嗎？
　　……等等，神城老師明明是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期待，我也想要好好回應她的。
　　可爲什麽至今為止我卻總有一種頻死掙扎的感覺呢？到底是誰宣判了我的死刑？
　　——不甘心。
　　我的心底發出無聲的呐喊。

　　不利状况还在延伸，三心二用又不是我的錯。
　　四周已经有数不清的球散落在地上，有的还在滚来滚去。
　　而身旁塑料桶内剩下的数量是……零。
　　比起把球一個個撿回來，還不如跑遠點再拎一桶。於是我向場外跑去。

　　「呼……嚇死了。」我從自動販賣機的出物口撿起一罐寶礦力遞給仁王學長，撫著胸口說。
　　「最后不是接的很好嘛？」
　　「很土啊。我到底要管学长借多少钱、多长时间不还，才会沦落到被大庭廣眾下追債地步呢……」
　　「別計較了，這次多虧妳幫忙～」
　　該說是孽緣嗎？剛才在場外的時候，我又碰見了仁王學長。不，準確地說，是剛跑到場外，就被仁王學長叫住了。

　　「那边的那个！就是妳！」
　　「？！」
　　我停住腳步，半信半疑地指了指自己，仁王学长就這樣撇下正在交談的丸井學長、胡狼學長，向我走过来。
　　「事到如今，妳還想躲嗎？」
　　「咦咦？躲……」
　　「妳知道的，對吧？」
　　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霎时，不僅是丸井學長和胡狼學長，還有周围一些學生的目光，都像遇见磁石的铁屑，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学长，我……有欠你的钱嗎？」
　　我很不自然地将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轻轻放下。
　　「喔……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仁王学长又走近了一步，眼神完全可以用不怀好意四个字来形容。
　　「虽说要账不太好，但我最近比較窮，妳就还给我吧。」
　　「为、为什么啊……」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突發情況什麽的……我已经招架不住了。
　　「仁王會借錢給人嗎？」丸井學長皺起眉頭，懷疑地說。
　　胡狼学长也和周围人一样瞪大了眼睛。
　　「……錢包，現在沒在身上喔？」我硬著頭皮繼續接道。
　　「嗯？」
　　「能、能不能麻煩學長，勉為其難地和我去部室拿一趟？」
　　「沒問題。」
　　「那……打擾你們說話了。」
　　我向丸井學長、胡狼學長微微欠了欠身。
　　「走吧走吧。」
　　仁王學長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懷疑歸懷疑，丸井學長、胡狼學長卻由著他和我一起離開了。
　　總而言之，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那，可以解釋一下剛才的事情嗎？」
　　「丸井想要繼續比賽。」仁王學長攤了攤手，「社團活動之前，妳不是看到了。」
　　「是喔……那個時候，把他们晾在一边沒問題嗎？」
　　「丸井那家伙突发奇想，非要打一场看看，我拒绝又会被他说成胆小鬼，真麻煩。嘛，说到底就是我没心情去打而已。」
　　「心情？」
　　「不光是打球，干什么都要图个心情。写作业的时候没心情，不是照样写不出来？」
　　「不過，這麼一來，總要照顾到学长心情的柳生学长也很辛苦吧。」
　　「……是吗？」
　　「柳生学长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你的乱来了呢。」
　　「妳这么想？」
　　「……说错了吗？」
　　「谁知道呢。这是他的事情。附帶一提，柳生剛才在做指導，就算我同意，他也沒可能繼續打。」
　　谈起柳生学长的话题，仁王学长露出一副似乎没什么劲头的表情。
　　不知爲什麽，我還覺得，比起丸井學長和他的搭檔胡狼學長，這一邊雙打組合之一的柳生學長，其實也並沒有很熱衷於分出勝負。
　　我們沉默地喝了一會兒飲料。
　　令人愜意的風鉆進寬鬆的網球衫裡，冷卻了之前因為運動變得紅撲撲的臉頰，汗水漸漸落下去。

　　「仁王學長對新人戰怎麼看？」
　　「問我？我怎么知道？新人战不是小孩子的遊戲嗎？」
　　「……對學長來講，或許如此，可對我來講……就算是小孩子的遊戲，也沒什麼自信。」被一眼看穿的、無法不去在意的事情，借著這個機會，我說了出來。
　　「上次告訴過妳放棄的吧？」
　　仁王學長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讓我不舒服。
　　「可是，我上次也回答過，『只有放棄是不行的』啊。」我逞強地回答。
　　「理由呢？」
　　「神城老師對我……怎麼說呢，」我沉吟一下，選了自認為恰當的措辭，「她對我寄予厚望。」
　　「喔～」仁王學長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妳想我幫妳？」
　　「……」他這麼直接，我反而不敢答。
　　仁王學長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把對手耍得團團轉的方法——入門篇。」
　　「咦？我、我學不會……」我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
　　「连入门篇都学不会？沒辦法，我就教妳点COS什麽的吧。」
　　「……谁啊？」
　　「手冢国光。妳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
　　「……」
　　零式削球我记得当初學長你都學不出。
　　……這個说出来絕對死定了。
　　「先去弄个眼镜，」仁王學長興致勃勃地用手架在鼻樑上一比，「這是第一步。接下来去登山釣魚學木工……啊對了，還要寫日記。」
　　「學長，木工什么的我完全沒做過啦…… 」
　　「放心放心，240小時不眠不休的話肯定能學會。」
　　「學長你連續36500天每天都吃青菜也一定能活到100歲。」
　　閏年的日子先不算了。
　　「考試時候一題不錯肯定得100分～所以說，想贏比賽就這麼很簡單。一球都不丟，包妳獲勝。」
　　「這根本沒可能吧……」
　　「化身成手塚就有可能了。」
　　「……对不起，我觉得，还是稍微现实一点的方法比较适合我。」
　　「嫌手冢难度太高？还真是挑剔。那就來學柳生吧。來，跟我喊——laser beam！」
　　「為、為什麼突然扯上柳生學長啊？」
　　「找榜样的话当然是要找强的了，柳生也很強嘛——儘管比不上我。」
　　「學長……」
　　「不願意學laser beam的話，也可以學菊丸火箭炮。」
　　「請你……」
　　「还不满意？那就學滅五感怎麼樣？基本上夠你用完整個中學階段。啊，不過說起來，這招我還沒學懂。」
　　「暫時！往現實的領域！稍微偏一下頭啊！」
　　面对完全自顾自说话的仁王學長，我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
　　這句发自内心的话语，我相信一定能够到达到他的耳朵中。
　　「……嗯？什麽？」
　　終於，肯聽我講了。
　　「我的意思是……」結果，被這麼一攪和，我什麽都說不出，只好沮喪地搖搖頭，「算、算了。」
　　「是嗎？」仁王學長抬手把喝空易拉罐朝垃圾桶一丟，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仍不偏不倚地落進去，發出一聲明朗的清響，「那就回去吧，快到結束時間了。」
　　「……說的也是。」我心不在焉地贊同到。
　　和仁王學長一道返回操場的路上，我們沒有再繼續交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