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动远空》濮见微

31、我会一直在你和小磊身边

　　“啥？律师？”绍钥停下嚼了一半的牛排，腮上鼓着一个包：“姓什么？”
　　尹蓁莞看他眉峰挑起，便不直接回：“我没问，再说问了也不认得呀！是她的病人。医生配病人，也挺有缘分的。”
　　绍钥打鼻子里哼一声：“可不是缘分！医院里没给她治死，等着回家给她治死吧！”
　　尹蓁莞心想过一下明路就成了，别总在这上面绕，遂拿过他的碗，“来，这汤我让周姨熬了三个小时，汁水全出来了，多喝点。”
　　绍钥接过慢慢呷了两口，顿住，忽将碗往桌上一放，起身往客厅去。尹蓁莞不明所以，心里觉着似乎跟刚才的话题相关，忙将筷子一放，也跟了过去；就看绍钥打电话，“杜雷，我四叔一战友有个姑娘，就想嫁律师，我看你大舅子一表人材，我做个媒？”
　　“哦？有女朋友了？这姑娘有才有貌，百里挑一……给你大舅子多个机会？”
　　“这样啊……”尹蓁莞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他忽地一攒眉，随即又一咧嘴角，说不出的怪异。“那就算了……”
　　绍钥收了线，定定地站了会儿，后扭过脸看着尹蓁莞，“这唐海燕上辈子是狐狸精啊！好男人都叫她拱了！”
　　尹蓁莞明白那个姓叶的律师是熟人了，只得在心里暗叹：这世界真小；再看绍钥一脸不痛快，忙道：“你也认识啊？这多好，知根知底的，这样印家磊也放心，有靠谱的人给他带儿子……”
　　绍钥想着叶任山的模样，一肚子火气，但听听尹蓁莞所说，也不是没道理，然而再一转念，意识到印家磊的老婆孩子就要归别人了，心头那个跌宕起伏，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尹蓁莞小心地瞄着他，见他脸上没一丝表情，也辨不出究竟在想什么，便想着缓和缓和，“说是才相处，还不知道成不成呢！唐海燕你也知道，脸长得是不错，但那脾气，也没几个男人受得了的……”
　　绍钥长长出口气，抬腿往外去：“我去韩那儿，你别等我。”

　　难得绍樨染睡得早，林曦正和绍韩说闲话，就看绍钥面无表情地一脚迈进来，她知道一定有正事，遂站起来，“我去看会儿书……”
　　绍韩直看着她上楼才收回视线，将眼睛往绍钥脸上一滑，并不说话。绍钥自动忽略他的不耐烦，张口便道：“唐海燕耐不住了，要嫁人！”
　　绍韩愣了一下，半晌回过神来：“要送礼吧……”一边就要站起来，“我问问林曦……”
　　绍钥本来还不怎么气的，今看他这样，真气着了，向前抬手将他一推：“她是印家磊的老婆！”
　　绍韩跌回沙发，也不生气，垂眼看地好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印家磊要我照顾她……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说着他一挺身，几乎贴着绍钥的鼻子站起来，“她高兴就好！”
　　绍钥不自觉地退了半步。绍韩稍一侧身，踱到窗边，他觉着应该还有其他的话要问要说，但脑中却理不清爽，于是转了脸正对着绍钥：“哥，让她好好过……这些事我做不来，你帮我帮她一把……”
　　绍钥直瞅着他，忽觉得胸口一松，突如而来的那股气又突如而去了。他将自己往沙发上一甩，眼睛放在虚空里：“是杜雷的大舅子！省里都排得上号的律师……之前我见过，那长相，当明星也不差的……30多了，没结过婚……上半年出车祸，唐海燕给做的手术……”
　　“这人活得也真没意思……”绍钥够着把手坐起来，幽幽地叹口气：“赶明儿我死了，我老婆儿子也不知道能记我几年……”
　　绍韩往楼梯走，上台阶时停下来：“昨天在昨天，明天在明天，守着当下就好。”
　　绍钥拿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快，最后两阶是一步跨上去的。他心里好笑，脸上却笑不出来，又坐了一会儿，倒觉得空荡荡地没着落，想想还是回去看看蓁莞在做什么好。

　　尹蓁莞哄睡了瓜宝，倚着床头给豆宝读故事，翻页时，忽瞥见门框边一个影子，抬头一看，正是绍钥，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豆宝也瞧见他爸爸了，一骨碌从被子里蹿出来，连蹦带跳地跑到绍钥身边，抱着腰往上爬。
　　绍钥一探手，将他捞到胸前，捏他肥肥的面颊。豆宝又叫又笑，扭得跟麻花糖一样。绍钥玩得兴起，用手卡住他腰颠了颠，然后用力将他往空中一抛。豆宝张开四肢，像个小飞鼠一样。绍钥等他落到腰侧才接住，反手又是一抛。豆宝一边尖叫一边咯咯笑，兴得无以伦比。
　　要在往常，尹蓁莞早冲上去拦了，但此刻，只能压着担心微微笑着旁观。玩了十几个来回，绍钥将豆宝往肩头一扛，几步迈到床边，两人一同倒到床上。“可累死我了……儿子……你长成小猪拉！”
　　豆宝还不尽兴，直接爬到他胸口坐着，张开双臂抱着他的头，一叠声地喊：“爸爸爸爸……再陪我玩再陪我玩……”
　　绍钥伸手乱划，好容易划到尹蓁莞的手，忙一把攥住：“蓁蓁……你儿子压得我……喘不上气啊……”
　　尹蓁莞发笑，赶紧把豆宝拉开，看他一头一脸的汗，便道：“去！拿毛巾擦擦再来。”
　　绍钥抬手去按床头铃，又顺手将尹蓁莞一把拉起来：“交给周姨吧。咱们走。”
　　豆宝抹了把脸，兴冲冲地从浴室跑回来，忽看爹妈要走，立时猴住她妈的腰：“我要听故事我要听故事……”
　　绍钥心里这个烦，忙堆了个笑脸：“儿子，明天我带你出去玩枪，让周姨给你讲故事啊！”也不等他回话，直接把爪子掰下来，往保姆手上一塞。

　　尹蓁莞被他一径儿拉回屋，看他把门一锁，一边解扣子一边往浴室去。她回想回想，有点纳闷。就看绍钥又出来，上衣都脱没了，走到柜子前挑了张唱片，往唱片机里一搁。她以为他会再进浴室，却不想他直往她面前来，一伸手就把她的家居毛衣拉扯掉了。
　　“蓁蓁，来……”
　　尹蓁莞要挡不挡地，拦他探到她领口的手，“绍韩怎么说？”
　　绍钥笑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呗！咱们答应过印家磊，还能为难她？”
　　尹蓁莞总算放了心，不觉也笑了：“改天我叫阿风把小磊带过来给你瞧瞧，那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绍钥垂头往她颈项里凑，嘴里含糊着说：“将来在将来……我只在乎现在……”

　　风健一天好似一天。这天，尹蓁莞带着绍樨染刚走，肖凌后脚就回来了。这几天他是回来早些，但从未这样早过。风健有些疑惑，问：“你调班了？”
　　肖凌“嗯”一声，近前坐下：“本来老余要一起来的，突然来了个急事，他脱不开。也好，我们俩先商量商量，明天他再来。”
　　风健看他神情颇郑重，遂安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你记得这街上直走到路口也有一家健身馆吗？那老板要出国，跟老余交情不错，非要老余盘下来。老余今天跟我说，他本来接下来也没问题，但是他一个朋友说房产前景更好，有路子能带上他。他想去那边试一试，这边就够不上了。他意思我们能不能跟他一起，把这边的健身馆接下来，他好有精力去那边试试水。”肖凌一直看着风健，见他并不起波澜，又继续说：“我跟他说我们不懂做生意，外面那些人也应付不来；他说不碍事，外面那些人那些事都交给他，我们只负责把里面理理顺、课上上好就行。他说也是没办法，那朋友就盯上他了。因为急，出手价也低，老余说就是先接下来，过两年再转出去，也划得来。他说我们想出钱嘛，就出一点，不想出嘛，就替他管着，按技术入股……”
　　风健一直不出声，听他停顿了颇长时间，这才开口：“二哥，你怎么看？”
　　肖凌将目光放到他脸上，斟酌着字句说：“我们也待了这些年……看上去，也不大难……别人能做，我们也能试试……万一可以呢，将来也多条出路……”
　　“好。”风健直接点头：“我听你的，二哥。”
　　肖凌听他这样痛快，倒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满心欢喜，“小磊明年上小学了。咱们这边的小学听说还是不错的，但中学说是不算好。那天听严会计说学区房，好的要3万一平，你能相信不？还是又老又破的房子……不过小磊上中学还有好几年呢，我们省一点，再多挣一点，到那时也够……”
　　“二哥，你做主就好。秦老师一直说小磊是学习的料，我们是得给他早做打算。”风健顿了一下，慢慢对上他的眼睛，“二哥，我想小磊也需要一个父亲……”

　　那天从唐海燕处过来，尹蓁莞就告诉风健是叶任山，他回想爬山那天叶任山的言行举止，心里倒挺满意。次日，尹蓁莞又过来表明了绍家两兄弟的态度，风健更觉畅快。但他一直没跟肖凌提，一则是肖凌回来晚，再则是没有恰当的机会，更为重要的是，他总觉得心里紊嘈嘈的。肖凌知道唐海燕要嫁人，铁定是要发飙的，但能发到什么程度，他还真是没谱。越没谱也就越忐忑，越忐忑也就越不敢提。如今听他替小磊考虑未来，直觉这是个好机会。
　　肖凌微微闪了一下视线，但随即胶着上他的目光，“你的意思是，让小磊喊别的男人爸爸？”
　　肖凌的眼神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但风健就是觉得周边的空气凝固了，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肖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二哥，让大嫂嫁人吧！”风健的目光里加了恳求，声音里也加了恳求，“她不能再一个人！她需要一个丈夫！”
　　肖凌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颤动，他猛地划开了视线，“不可能！”话音未落，他立即起身。
　　风健随即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肖凌停步回身，“风健，不可能！”
　　“二哥……”
　　“磊哥把命给她，她就得给我守着！”
　　“大哥不会这样的……”
　　肖凌定定地看着他，“如果大哥活着呢？”
　　“大哥没活着……”
　　“但在我心里，”肖凌伸出手指一指左胸：“他一直活着……”
　　风健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底楼传来铁门关闭的声音。他想长吸一口气，吸到一半竟吸不上来，他忙收拢心神，慢慢回到客厅，盘腿坐下。

　　唐海燕会完诊，看墙上挂钟已指向五点半，她盘算盘算手上的病人，想着再去病房里转转。刚到她的病区楼梯口，见瞿扬迎面过来，一见她，笑得眉毛眼角一起动。“唐老师，有人等你！”
　　这两天叶任山出差，唐海燕真想不出谁会等她，再说叶任山从来都是在外面趴着，没来过她科室啊；再看瞿扬一脸的鬼鬼祟祟，她倒好笑：“去，我要去10床，把病历拿过来！”
　　“啊！这人三点才进来，化验还没出来呢！”
　　“那你就东蹿西跑的？我是这么教你的？病历不写？满医院晃荡？”
　　“没……没呀……”瞿扬只觉百口莫辩，“我刚出来刚出来！我看你老也不来，想着给你报个信去。”
　　“你好好地看你的病，写你的病历，这是正路！我要你报什么信？”她一径儿快步向前。瞿扬跟不上，只得倒着走，边走边说：“人等好久了，我担心有什么事。我问他，他不跟我说。”
　　“不跟你说就不要紧。你乱操哪门子的心？”唐海燕一步跨进办公室，正见肖凌在她位子上坐着。她脑子一乱，紧赶了两步到面前，“怎么了？”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他好好的不像生病的样子，心下大放，又疑惑了问了声：“怎么了？”
　　肖凌本来胸口一团郁气，无数念头来回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然而看到唐海燕急忙忙地过来，那些胡思乱想一扫而空，“没事。我下班早。接你回家。”说着，他站起来。
　　唐海燕摸不着头脑，不自觉地跟着他，直到出了办公室，忽想起10床还没看呢，她忙回头叫瞿扬带上病历，又跟肖凌说：“我刚接一个病人，还没来得及问，你等我一会儿。”
　　瞿扬抱着病历一路小跑，进病房前，不由得回头看看肖凌。这才是真命天子呢，唐老师差点连病人都忘了。

　　唐海燕嘴上问病情，心里翻腾肖凌的话。话是不像他说出来的话，但确实是他说出来的，为着这份说出来的明明白白的温暖，她很是恍惚。
　　病人及家属都知道已经下班了，但这位女医生居然这样的敬业，于是，一个个都崇敬地看着她。然而在瞿扬眼中，唐医生这话问得颠三倒四，简直是浪费大伙儿时间。好容易忍了十分钟，听她又打了个顿儿，他忙凑了半步上前，压低喉咙说：“唐老师你回去吧，这儿交给我。明天一早你来看病历。”
　　唐海燕也觉得有些打脸，因而把病历夹递给瞿扬时都没好意思看他，“好，有事你打我电话。”

　　等两人坐进车里，唐海燕忽觉得有些局促。肖凌就在身旁，气息可闻，她想说点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提什么话题，而肖凌也是沉默不语。偏路况还不好，就觉着停不觉着走。肖凌的手臂一会儿拉手刹，一会儿挂档，总在她的眼角余光里晃。他一上车就脱了外套，柔滑的运动衣裹着肌肉，很是打眼；她一愣神，眼睛就附在了上面离不开。
　　肖凌亦觉察了，以为她被这一开一顿弄烦了，遂转脸看看她：“听广播？”
　　唐海燕心头一跳，赶紧把眼睛移开，伸手去按音频开关。偏肖凌也伸手去按，他的眼睛在她脸上，没注意她手过来，一下按个正着。唐海燕只觉电打了一样，一头由手背电到指尖，另一头由小臂到大臂，一路狼突豕奔，直电到心尖上。
　　肖凌觉着手下不对，瞬间就移开了，同时脸也转正了。
　　唐海燕稳一稳心神，将眼睛放到他的侧面，“你想听什么？”
　　肖凌听她声音还好，心上一松，不自觉咽了下唾沫，“随你。”
　　唐海燕看他喉头一动，心尖上的那股电流直接蹿回手指，鬼使神差的，她居然伸手往他脖子上一抚。
　　肖凌知道她手过来，不知她要干什么，愣了一下，给她摸个正着。
　　唐海燕一触到他的皮肤，只觉脑中嗡嗡鸣响，同时眼前爆出一蓬蓬的星芒，她听得见她周身的血液发出一声高亢的啸叫，欢笑着全部朝着她的指尖奔涌。
　　肖凌被她摁着颈动脉，一面是受制于人的不适，一面是难以名状地战栗，他忍了一下，不见她有其他动作，遂扭头去看她。
　　唐海燕看他一双眼眸黑凹凹的，如不见光的海底，隐隐地透出一抹幽蓝，遮天避日地整个罩住她。她猛地一惊，心上奔腾起无数句一模一样的话：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她僵着手动不了，却看肖凌的神情一变再变，先是困惑，接着茫然，然后局促，最后凝固在不知所措的紧张上。她熟悉这种神情，每当她沉吟不决时，她的病人或亲属就是这副模样。
　　“你转一下……”唐海燕边说边拨他的下颌，右手也合上去，沿着颈项从右往左摸了一圈，“疼吗？”
　　肖凌想摇头，不大利索，于是开口：“不疼。”
　　唐海燕感觉着他喉结的振动，神摇意迷，她忙不着意地吸一口气，凑近他看一看，想把这出戏演完整，却突然发现他脖子上真是有一点青迹，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她如释重负地缓口气：“没事没事……我忘了阿风上次……刚吓了一跳，我以为你这儿长了什么了呢！”她一下子坐正，指着前面已经松动的车流，“动了……开车吧……”
　　肖凌觉着有些不对，张嘴想问句什么，又不知问什么好，就听后面一叠的喇叭声，他忙松开手闸，一点油门，车子往前挪去。

　　一进车库，唐海燕就解开了安全带。肖凌怕她像以往那般下车就走，忙道：“你等会儿，我有话话说。”
　　“我累了……”唐海燕把手虚掩到嘴前装着打呵欠，“我要赶紧睡觉去。”
　　“几句话！”
　　“好。”唐海燕垂着眼皮向着他一侧身，“你说吧！”
　　“……”那几句话肖凌已在心里翻来覆去练了好几遍，事到临头，突然觉得就是开不了口。
　　唐海燕等了好一会儿，不听他出声，耐不住，遂顾不得再装，直望着他问：“你要说什么？”
　　肖凌一接她的目光，接不住似的，随即转了视线。
　　唐海燕不再催他，只静静地看着他。
　　肖凌深深吸口气，眼睛望在车前的虚空里，很慢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有时我就是难受，我们从前很难，一直都是他拉扯着我，没有他，早就没了我。我们脱身出来，我以为我们能过上太平日子……我想不到，我受不了……我是恨过你，但你生了小磊，你是真的对他好……你别怪我从前难为你，我心里难受，他一次一次地救我，而我救不了他……”
　　唐海燕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哽了一下，他转过脸直视她，他眼里有细碎的微光，他似乎想微笑但没笑出来。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想说的是：我对你和阿风对你一样，他想你过得好，我也想你过得好；他怎么照顾你和小磊，我也怎么照顾你和小磊；你相信他，你也可以一样相信我。”
　　“你别害怕绍钥绍韩，我和阿风都在你前面；你不用担心小磊将来，我和阿风都会做好安排。”
　　“我不会结婚，我也不会有孩子，我会一直在你和小磊身边……”他收回目光，摁开安全带，“回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下发布时间，居然距今9年了……
但是，我还是来填了，不是吗？
文字真是太有魔力了……
我也是，爱上他们了感谢在2015-10-18 23:53:00~2021-05-27 12:3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hudiehuihui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