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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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四月初正是芬芳最盛，上林苑百花宴。
红剔粉透，百花嫣然，最是那帝王家喜种的牡丹，姚黄魏紫，一开艳杀众花。
而当今圣上的牡丹，便是他一母所出，去年才及笄的小妹光华——天家的女子皆是姿容姣好，个个绝色，可今日到了宴会上，却于光华公主身边黯淡了颜色。
新科进士十二名，亦被皇帝准许出入今年的百花宴——这圣意大家都揣摩的很明显，天子想替他最疼爱的妹妹挑一位绝佳的郎君。
然而光华坐姿端正，她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偶尔抬起皓腕来尝几口点心，也是慢吞吞的。
顶多目光掠过，和皇帝的目光稍有些交流。
皇帝见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便有些着急，倾了倾身子同左首边的自家小妹私语：“皇妹，你可……有意？”
云妃也莞尔而笑——她近日圣眷正盛，几乎专宠专夜，百花宴也坐在右首紧挨着皇帝。
兰叶桂华随伺身后。
光华公主接着帝妃目光，盈盈而笑：“皇兄，臣妹邀请了自己的意中人，他即刻会来。”
声音自有一派雍容，不急不缓，不惊不咋，刚好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清。
天子沉吟，内侍垂首大气不敢出。
公主的声音传到桂华耳里已是袅袅如丝，却依然能让人觉着有如轰雷。桂华只能同那两个内侍一般，垂首默然，低头正好瞧见自己的主子云妃也有片刻地怔然。
“不知朕的皇妹……中意的是何人？如何相识？”皇帝沉阖良久，方又睁开了眼，悄然浮笑。
“臣妹中意的，自然是倾心思慕，想同他一生一世之人。”光华公主依旧是正襟危坐，言语坦荡，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至于皇兄问光华如何与他相识，臣妹于他在夜月下的琼池邂逅，继而频繁往来，两厢钟情。”
“呵——是何人胆敢夜闯深宫禁地！”
“皇兄。”光华对着皇帝，微倾上身得体一拜：“他是……”
“是我！”忽有一声音自天传下，朗若黄钟大吕。
上林苑中几乎所有人都循声抬头，只见一长身玉立的仙人伫在云端，徐步负手而下。他着被世人认为是低贱的青衫，却穿出一身神诋的风采。男子眉目无暇却清冷，任由众人看他，他看众人的目光根本不带任何温度，哪怕是朝皇帝投去的一眼，也是漫不经心。
只有一个人至始至终垂着首，是唯一一个一眼也没有却瞧仙人的人。
她是桂华。
她低着头浑浑噩噩，脑袋里只不断回响那霸道而熟悉的声音：是我，是我，是我……
原来是他。
于光华公主在夜月下的琼池邂逅，继而频繁往来，两厢钟情的仙人，原来是他。
两厢钟情，两厢钟情，公主因为和青君两厢钟情，所以可以倾心思慕，同他一生一世么？
而她桂华也是倾心思慕啊！
却只能落得个一厢情愿的下场。
浑浑噩噩，她甚至连后头天子的那些金口玉言都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耳边嗡嗡的，血脉喷张却又骤然冷却。
她只记得皇帝的最后一句，是赫然大笑：“青君，既然这样，你可愿做朕皇妹的驸马？”
桂华旋即抬头去寻青君的目光，她立刻对上了青君投来的目光。
他的确扫过来瞟了她，而后目光锁在桂华面上，清楚而真切地停留了数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她而不是回答。
而且青君瞧见的是桂华平淡镇定的眼神，她居然朝他笑了笑，似乎是祝贺赞许……她一点也不在意？
青君心口一赌，第二反应是单膝跪了下来，恭谢圣恩。
他居然跪了下来……
桂华拼命睁大了眼睛，到不是要瞧清，而是睁大了眼泪就不容易涌出来。心里只是软了又酸，酸了又软：原来他虽然天生那么孤傲，却也能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尊严。
不知道是他爱着光华公主太深，还是他对自己太不屑一顾？
桂华一想，觉着应该是后者，于是心内成灰。
青君跪着谢了恩，立马就起来，起来的时候又不能自控地望了一眼桂华。
见她眸内痛楚，悲伤，黯然……百种情绪青君竟在一瞥之下全部读懂。他忽然觉得很慌乱，很心虚。
青君又望了一眼，瞧见桂华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他刚才一定是看晃眼了，青君想。
“那朕……就允了吧！”
“恭喜皇上，恭喜公主。”云妃适时说话，果然讨喜，皇帝颔首，向她投去深情一瞥。
“陛下，不可！”皇后一直坐在旁边，隔着皇帝些许距离——帝后自大婚之后，始终不太亲近。
皇帝敛了笑容，隐隐有些不耐烦。
“陛下，前月里匈奴修书来，呈求和亲公主，下月亦会派使节前来，以表诚意。”皇后此言一出，宴上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天家的几位公主，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尚且年幼，适龄的只有光华。
围绕众人的百花，姹紫嫣红开得再盛，在这一刻也显得飘摇，浓烈的芬芳亦不能嗅。
闻得皇后此言，青君以为自己会着急，会震怒，甚至会像在天宫被拒婚时一样，因为光华不能嫁给自己而暴跳如雷。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青君的心竟本能的很平静，静得出奇。
居然没有任何情绪？
“皇上——”云妃含笑唤了一声，只一声两个字，就已经是千回百转，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皇上，这有何难——”她说。
“昭君出塞，自古有之。本朝文帝，亦有安平公主。”
昭君出塞，乃是汉朝元帝为匈奴单于挑的宫女。本朝文帝时，选了公主付氏，封为安平公主远嫁塞外。
云妃提醒皇帝，也提醒众人，可以挑一名宫女去和亲，解光华公主的燃眉之疾。
云妃还提醒道：“臣妾的两名婢女，自幼跟随臣妾，伶俐万分。”
此话一出，兰叶立马惊恐后退数步。
桂华反应慢了些，傻傻站在那里，一时大家的目光便都投到了她的身上，连圣上也不例外。
桂华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看过，局促得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本欲低头，却不知为何却选择了将自己的目光对向青君。
是询问，亦或是存有最后一丝希望的求助？
她分明瞧着，青君拧了眉头。
桂华的心刹时下沉，一分一分，如钝锥慢慢磨钻进心里，让人一点一点的疼。
青君的确拧了眉头：她这副绯红双颊的模样，难道嫁给一个别的男人就令她这么迫不及待不知羞耻？
他皱紧双眉偏开头，余光却在最后一刻扫到了桂华眼底深藏的情绪——青君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猛地就漏跳了一拍。
然后，他觉得有些疼痛，有些不舒服……莫非是自己的功力还没有恢复？被四帝伤到的旧疾又犯？
他偏过头，瞧见光华又挂泪，晶莹两行，是不用猜测的求助。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看她哭在天上，第二次看她哭在池边，第三次在眼前。
光华啊……她这一次是在为他而哭。
那个傲气的光华，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嫁他的光华，这一世竟反过来求他……
这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求的结果吗？
青君心念一动，不再细想萦绕在心间的一丝不快究竟是为什么，为了谁？
他生生用最冰冷的目光对视桂华，寒彻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桂华觉着，自己从体内奔涌不可抑止的泪水到了眼眶，却在这一瞬间忽然干涸，消失殆尽。
她无力而虚无地将自己脖上脑袋左移，却瞧光华公主——她真美，美得像月光，正衬他那一轮月亮。
或许说他们两个本是一体，碎一个你，碎一个我，捏在一起成一对天下无双。
青君也清晰目睹了桂华去看公主。
他谁也不看，亦不知是为谁说：“本尊愿意为她永留人间。”
“你有什么愿望吗？本尊许你一个。”青君面色自若，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的无比难过，比抽去仙骨还要钻心裂肺，五腑六脏竟似生生碎裂之感：“你、代、公、主、去、和、亲。”
“我想想。”
听见桂华清澈的声音，青君惊愕地抬起头，径直锁对上桂华的目光。
见她笑着用力点了点头，竟是答应了。
她的笑容出乎意料的甜美，青君忽然觉得从天宫跌落千万里坠下，也没有此刻这般空空荡荡，粉身碎骨。
我想想……
桂华想：她真的是要好好想一想。她有什么愿望呢？不去和亲好不好？青君娶她好不好？他不要喜欢光华公主好不好？
呵呵，原来她想要的愿望他一个也不能许了。
那么，就最后一次许她一个吻，或者抱抱她？
不行！桂华在心里摇头：如果是抱了吻了的话，她一定就舍不得离开他了。
她在心里摇头，脑袋竟也跟着移到右，又偏向左：上林苑的繁华开得真新鲜真艳丽啊，照得人眼里全是喜悦，好像……很开心。
于是桂华说：“要是能多看会这些花该多好。”
“就这个愿望？”青君的语调失落低沉，任何一个人都听得出来。
桂华点点头，居然笑得淡然。
青君启唇，似要说什么。
“蠢女人。”桂华居然抢先替他说了。
到最后他也还是要骂她一句鄙视她一下，到最后他也没有对自己展露笑意……
“这有何难，本尊许你了便是。”他说。
“多谢驸马。”桂华遥向他行了个万福，说到“驸马”两个字的时候，可恶，她的心还是好疼……
其实她知道，到匈奴天寒地冻，再加上春天马上就要过完了，盛极即败，哪里还有什么花。
而且她更知道，自己心里的繁花，刚才已经分明在这上林苑里凋谢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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