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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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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凌云拿起手机,却没按接听,她退出来,顺着隐蔽角落的狭窄楼梯走上三楼,这里一半是卢未风的卧室,另外一半是一个拐角型的大天台。以前,她和李乐川、卢未风等朋友常上到这里来喝啤酒、聊天、弹琴。天台基本保持着原样,种着了几盆不用精心照料便长得蓬勃的植物,散乱摆着几张旧藤椅。
四周高楼如林耸立,远远近近的灯光迷离闪烁,正值四月中旬,春天和煦的风软软地吹拂着,带来复杂得不能一一辨识的城市气息。站在老城区旧住宅的这个小小天台上,被周遭红尘包围,仿佛置身于一个孤岛。她抚一下面孔,热辣辣发烫,她深深吸气,再慢慢呼出,努力让心跳节奏恢复正常。
手机依旧响着,是她弟弟司凌峰从寄宿中学打来的:“姐,祝你18岁生日快乐。”
“谢谢。不过你从我过了20岁就开始这么祝福我,讲了六年,也该换一套新嗑唠唠了。”
司凌峰嘿嘿笑了,“我这不是希望我漂亮的姐姐永葆青春吗?尤其是今年,跟我一样停在18岁该有多好。”
“你好好享受当18岁美少年的感觉吧。”她也笑,“我才不要停在那么傻叽叽的年龄里。”
司凌峰抗议道:“从小到大骂我傻,万一有一天我真傻了,就是你强大的念力造成的。”
司凌云很乐意跟弟弟这样不着边际的闲扯,借以调节有些紊乱的心神。“怕了你了,要真变傻了,妈还不得杀了我。”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周末回家时给你。今天没安排节目庆祝生日吗?”
“现在跟阿乐他们一班朋友在阿风的Forever喝酒呢。阿风做了蛋糕给我,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正许愿唱生日歌切蛋糕。”
“许的什么愿?”
司凌云一想到十分钟前从蛋糕上抬起头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男人,顿时心头一堵,勉强笑道:“再乏味没有了,下个月论文答辩过关,顺利毕业。”
“这愿许得真没趣。我还怕你今天会寂寞,有人陪就好,玩得开心点儿——”司凌峰拖长声音坏笑,“记得别酒后乱性,安全第一哦。”
司凌云嗔道:“喂,你不过是快高中毕业的小屁孩而已,怎么荦的素的有的没的什么都学到了。”
“跟我的同学比,我已经纯洁得像婴儿一样。”
“唔,我很清楚象牙塔是怎么回事。你的小女朋友也还好吧?”
司凌峰有点忸怩,“她昨天给我发过邮件。”
他的小女朋友其实是他的同学,大半年前全家移民加拿大,他也准备在今年高中毕业后去加拿大留学,司凌云笑着叹气,“唉,也只有你们这年纪,才有力气谈这么纯洁遥远的两地恋爱。”
司凌峰顿了一下,声音放低,“姐,谢谢你。”
他们姐弟之间虽然隔了八岁年龄,但向来亲密,她理所当然地照顾他,他从来没有这样向她道谢,她心底一下有说不出来的酸楚,只得强打精神笑道:“说你是傻孩子,你又不乐意,何必跟我说这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答应妈妈放弃读博士,毕业后去爸爸公司工作的。”
“别胡说,小峰,我从小学一路读到现在,早腻味了,本来就想离开学校。记住,我没为你牺牲什么,所以不希望你背任何包袱。”
电话那头长久地悄无声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只手搭在天台栏杆上,低头看着下面的街道,酒吧门口的灯光昏黄,光影交错之间,行人谈笑着,步履悠闲地走过,暗夜让一切显出几分虚幻色彩。
这时天台入口那里传来乐川的声音:“凌云,快下来,有礼物给你。”
“就来。”司凌云应了一声,对电话说:“小峰,我要下去了。”
“等一下,姐。你真的跟启明哥分手了。”
“妈妈跟你说的吗?她真无聊,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别提这事了,分分合合很平常。小峰,你还小,可能对感情这件事还有很多想象。我不是教你看淡感情,不过,没必要看得太严重,生活中更重要的事多的是。”
“比如——”
司凌云一时竟然想不出来拿什么举例才好,只得笑,“咦,你这傻小孩今天特意来跟我抬杠吗?”
“没有啦,姐。”
“好了好了,我下去了。再见。”
“再见。”
司凌云放下手机,回到二楼。和酒吧内安静气氛不搭调的是一些人在高谈阔论,一些人在掷骰子,大呼小叫得不亦乐乎。
琪琪回头扬声跟她打招呼:“凌云,没等切完蛋糕你就失踪了,躲哪儿去了?”
“我在外面接电话。”司凌云只得走过去,“琪琪,真受不了你,到哪儿都这么闹腾,我估计最多再过三十分钟,阿风就要赶你们走了。”
琪琪一边大力摇着骰盅,一边斜乜她一眼,“搞不懂阿乐为什么要选这种老男人喝闷酒的地方给你过生日,无聊死了,他要赶我们正好,我们可以换地方玩。”
不等司凌云回答,她揭开骰盅,定睛一看,娇笑着摇身边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的修长男人的胳膊,“傅轶则,该你喝一满杯了。”
那个叫傅轶则的男人随手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司凌云发现她竟不由自主注视着他,带着棱角的下巴下面,喉结随着吞咽上下移动,再往下是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一点锁骨。她正要移开目光,然而他已经放下酒杯,捕捉到她的视线,深邃的眼睛一眯,嘴角微微勾起,“司小姐要不要一起来玩?”
“咦,你们认识吗?”
他仍然看着司凌云,“是啊,我们认识很久了。”
对这种明显的若有所指,司凌云此时已经能保持镇定了,她余光一瞟,留意到琪琪一下流露出的研究神情,也笑了,“阿乐叫我呢,你们玩吧。”
司凌云走到吧台边,曲恒马上起身走开,给她让出位置,独自坐到另一个角落。这当然是一个毫不掩饰的疏离姿态,但他一向特立独行,并不合群,旁人也不以为意,司凌云更是只能忽略,她接过李乐川递过来的酒,“我的礼物呢?”
李乐川拿出一条Burberry格子围巾,用献哈达的姿势捧到她面前,她不屑地“切”了一声,“我才说了小峰,你居然比他更省事,次次从英国回来都买一打这个牌子的围巾,手信、生日礼物全是它,孝敬你妈、泡妞加送朋友,见人发一条。这已经是我收到的第三条了。”
“心意比较重要嘛。”李乐川哈哈大笑,抖开围巾替她严严实实绕脖子围上,歪着头端详她,“很衬你啊。”
司凌云一把将围巾扯下来,“谢谢你看看现在的温度吧。我会收好的,时不时睹物思人,铭记你的心意。”
卢未风笑着摇头,他当然也收到过李乐川送的围巾,“凌云,去年你不是跟我说打算继续读法学博士吗?怎么没去考试?”
“我妈不同意。”
李乐川诧异,“你什么时候这么介意她的看法?”
司凌云涩然一笑,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枉担了一个叛逆自我的姿态而已,回想一下,其实很多选择都没能逃过妈妈的影响。
李乐川了解她的家事,安慰地拍她的肩,“不读博士也好,小心读成灭绝师太没人敢要你。”
司凌云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哎,琪琪旁边坐的那人是你朋友吗?”
李乐川摇摇头,卢未风说:“你是说那位傅先生吗?一个月前,他被我一个朋友带来,最近偶尔过来喝上一杯。有时我们会聊聊音乐跟红酒,他的见识很广,品味不错,是个很风趣的人。”
“琪琪那丫头,真是一如既往地豪放,跟谁都能马上搭讪混熟。”李乐川并不喜欢琪琪,但琪琪除了跟司凌云一样是他的中学同学以外,同时还是他大嫂的表妹,有这种曲折的亲戚关系,他多少容忍她的爱闹爱疯。他瞟一眼她,回头看着司凌云,“你认识这人吗?”
“几年前见过。”这个夜晚大概已经不可能更混乱了,司凌云心想。“不如我们换地方吧,再吵下去,阿风的老顾客该抗议了。”
尽管卢未风说没关系,李乐川还是站了起来,征求大家的意见要不要换地方,琪琪一声欢呼,马上跳起身,“我们去蓝色天空。”
其他几个人也点头同意,纷纷起身,只有傅轶则坐在原处没有说话,琪琪俯身相邀,“嗨,你也一起去嘛,那边比这里有趣得多。”
傅轶则微微一笑,“司小姐不介意我这个不速之客吧。”
司凌云并不看他,挽住李乐川的胳膊,“欢迎之至。”
李乐川转头去招呼坐在角落的曲恒,司凌云原本以为他会断然谢绝,没想到他站了起来,谁也不看,很干脆地说:“好。我骑摩托车先过去。”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离开Forever,浩浩荡荡到了蓝色天空,琪琪一路上都忙着不停打电话叫她的其他朋友过来,李乐川刚要制止,司凌云马上表示,人越多越热闹。不多时,酒吧便又聚集了十多个人,其中不乏司凌云与李乐川的旧识,大家打招呼跳舞喝酒,一时之间气氛十分热烈。
司凌云满意地看到,傅轶则被琪琪拖走了。她发现,在远离旧时的朋友,过了近三年安静的校园生活后,如今重新面对灯红酒绿,她没办法再跟过去一样投入了。人太多,味道太复杂,音乐太吵,灯光太晃眼,而她心中充塞的想法太多……她想,哪怕她只比琪琪大一岁,也没法像琪琪那样永不疲倦乐在其中,一进夜店便如鱼得水,可以一直玩到放空的地步——一念及此,她的嘴角挂了一个苦笑。
“在想什么?”李乐川附在她耳边问她,“表情这么哲学。”
“阿乐,我觉得我老了。”
“女人过个生日不感叹一下时光无情简直就对不起自己。放心吧宝贝儿,你离老还远着呢。”李乐川一本正经地打量她,“除了——”
“除了什么?话说一半留一半最讨厌了。”
“除了你的眼神以外。你现在看人比以前冷漠。”
“谢谢你提醒我。”司凌云更加沮丧,“这一点我的前男友也指出来了。”
“男友加上‘前’字就该丢到垃圾箱里去,别为他破坏心情。”
司凌云借着酒意喃喃地说:“我没法心情好。我26岁了,阿乐,一事无成不说,没有一段感情是成功的。”
李乐川嘿嘿乐了,“这好象也是在说我,不枉我们从小同命相怜。要不我牺牲一下,讲我这三年的悲惨情史给你听吧,保证你听了之后会觉得失恋这事也可以来得非常喜感。”
司凌云拿他没办法,摇头叹气,“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享乐主义者,一点儿没变。”
李乐川搂一搂她的肩,“别想太多了,活在当下,小云,既然没有别的选择,不如享受生活,及时行乐。”
“我们能永远这样吗?我是说,只享受乐趣,把那些痛苦的事丢到一边不理。”
李乐川正视着她,诧异地问:“你该不是真的在为失恋的事难过吧?”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有什么可难过的。没事,可能就是有点儿喝多了。”
李乐川被人拖去跳舞,司凌云懒洋洋地靠吧台站着,对着立柱上镶嵌的镜子整理微微有些凌乱的深棕色短发。从小到大,她再怎么跟母亲闹意见,都感谢是母亲而不是父亲遗传了长相给她,她有一张标致的雪白面孔,漆黑的眉毛形状完美得根本无须再修饰,深刻的双眼皮,挺直而小巧的鼻子,用挑剔的眼光看,她也是漂亮的。
可是她的眼睛却无精打采,甚至不及成天熬夜、生活没有规律的琪琪有光彩。想起李乐川刚才的评语,她有些恍惚。这时,一只手端了杯红酒递到她面前,她先看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再慢慢抬头,傅轶则正在极近的距离内看着她,眼神在闪烁的灯光印衬下变幻不定。
她不接,他也并不介意,将酒吧放在吧台上,身体倾向她,凑到她耳边,“凌云,生日快乐。”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要想交谈就必须用耳语的姿势,他的动作并不突兀,却含着隐约的诱惑和说不出来的侵略气息。他的面孔英挺,神采飞扬,夹了银丝的头发反而为他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成熟韵味,古龙水混杂男人特有的味道一下充斥于她的嗅觉,温热的呼吸扫到她的耳垂,她需要努力克制,才抑制得住向后退缩的冲动。
“谢谢。”
“不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吗?”
司凌云抬头正要说话,却看到曲恒正站在不远处,她看不清他络腮胡子下的表情,却可以想见他唇边肯定挂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她收回视线,也笑了,缓缓摇头,“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是不需要理由的。”
傅轶则的嘴唇已经看似不经意地贴上了她的头发,“可是你的身体绷得很紧,似乎如临大敌,非常紧张。”
司凌云蓦地站起身,“傅先生,请你自重。”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加入跳舞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