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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坐看庭前花开落 ...

  •   从蕴贤苑的院子里坐着可以看到小花园里的枫叶红了又落,晨起的时候,草白霜冷,已是深秋将近的时节。

      林浅身中蛇毒,双腿难行已是第三个月。悲伤欲绝之后,她还算淡然地接受了自己已经瘫了这个事实,往后便只能做尊泥菩萨,杵在这蕴贤苑,等着薛逾之烦了倦了,再不理会她。

      初时,她这蕴贤苑隔三差五都会有人来,不说陆相韩蕤,也不提颜之梦梨并秦明雨,就连那芙之公主都被薛逾之请了来,谁都不提她的腿,只坐着同她扯些闲话,她却总是恹恹,不怎么答话。

      偶一开口,酸楚楚的话语总是直戳人心,让人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芙之来那日,她见了芙之坐着的精致轮椅,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心下刺得难受,又不好冲芙之发火,便借了一个由头将一旁伺候的敏敏骂了个狗血淋头,惹得芙之公主面上青青白白,颇不好看。

      幸而芙之自幼已是如此,晓得林浅心中烦闷,比别人多了几分耐心,也不说什么婉转的话,直白道,“如今你谁都可以得罪,偏是身边之人不能得罪。你的日子全指着她们呢”。

      林浅虽当时未搭话,却也知芙之是一番好意。

      芙之不晓得,她在穆儿未儿面前虽也使性子,却不冲她们,只见着敏敏的时候,总有着满满的怒怨。

      不知为何,虽明知她不待见敏敏,薛逾之却仍将敏敏带出宫来,令她在蕴贤苑伺候自己。林浅有时一怒,还会对敏敏动手,人失了理智,下手便没了分寸,可纵使她下手再狠,敏敏却总是忍着,薛逾之知晓了也让敏敏忍着。

      就连有一回,她气恼冲着敏敏砸翻了一只瓷杯,在她左颊上留了一道印记,薛逾之也不曾骂她,只是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长长叹口气道,“你消消气,敏敏终归不会害你。她还是个姑娘,破了貌相,将来可怎么议婚呢?”

      “那怎么好说?她可是个面慈心狠的,我如今的性命便攥在她手里,哪日穆儿她们一个不留心,我怕便与你阴阳两隔了。”林浅说这话时,目光中的怀疑似钉子般钉在敏敏身上,听全了薛逾之后半句话,却又转了心思,冷笑道,“王爷不提我倒忘了,议婚倒是个大事。以王爷之能,别说这么小小一道疤,便是面目全非,怕也能寻个好人家。往后便让敏敏安心待嫁吧,无需侍奉我。也算两厢安稳。”

      她对敏敏的防范之心,蕴贤苑上下都知晓,敏敏奉的茶她不喝,敏敏端的点心她不吃,但凡敏敏碰过的东西,她决计不肯沾惹。

      薛逾之欲言又止,劝她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吩咐敏敏以后只在蕴贤苑做些粗使活计,不许再靠近集雅轩。

      林浅只当是被可怜,又见敏敏一味地做小服低,愈发蛮不讲理,阴阳怪气地对穆儿道,“依我看,过不了多少日子,这府上便会多一位敏主子了。做妹妹的倒是比芷兰有福。”

      这话虽是对穆儿说,却让院中修剪花枝的敏敏脸色煞白,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落,头回让林浅心里有些不落忍,见她丢了花剪跑出去,也未出言拦她,只等着薛逾之来兴师问罪。

      薛逾之倒是没来,怕是觉得头疼躲了出去,躲得还不近便,竟是出了京。敏敏哭了一场,依旧在蕴贤苑伺候,只是无论林浅再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

      奉孝夫人的喜怒无常之名渐渐传到宫中,竟与尖酸刻薄的二公主薛荻之齐了名。若说起奉孝夫人被正妃杨奉君虐待苛责之事,反而无人相信了。

      其实,杨奉君对她也不算太苛待。不过是克扣了她等侧妃制该领的那份月俸,平时不许她院里动荤,夜里不许见光亮难以入睡的她灭灯烛,或装作不经意在她面前说起与薛逾之恩爱情浓,诸如此类小事。

      杨奉君是当家主母,府中的事都是她做主,桩桩件件她自有她的说词,薛逾之想管也无从管起,更何况,那时,昭德贵妃方入葬皇陵,圣旨便传到了府上,薛逾之的名更为瑕不掩瑜的瑜,他的封号也扶摇直上,连升三等,变成了硕王殿下,绛州便算他的封地。

      他许是觉得府上闹得太不堪,请旨迁了绛州守备,绛州虽离京都颇近,他三日便回府一次,只是对府上这些微末小事,总是鞭长莫及。

      往日被众人鄙夷的比普通郡王还低半个等次的薛逾之,摇身一变,竟与晋王殿下并肩了。

      或许,比晋王殿下还显赫些。

      只因太子绵延病榻,已是数月不问政事,阜家又被牵入鸩杀宫妃之事中,锦华皇后同章帝的关系颇为紧张,朝中那些原本派系不太明晰的官员这回也几乎一边倒地追随了杨家。

      在这个节骨眼上,薛逾之封了蕃,薛瑾之却仍困守在青阳宫,高下立现,自然难堵得住这朝中攸攸众口。

      朝堂中多的是嘴毒的人,有人说薛瑾之仍是未断奶的襁褓王爷,也有人说薛逾之的前程乃是卢妃用性命给他铺就的。

      能给林浅说起这些的,除了她眼中那个口无遮拦胸无城府的成济王薛行之,再不做第二人想。

      能不惧林浅的毒舌,腆着脸常来蕴贤苑的,也只有薛行之了。

      他说完这话,便献宝似的看着林浅,林浅听说薛瑾之也受了牵累,心中酸酸的,未敢置喙,倒是听有人敢污蔑风头正健的薛逾之,忍不住脱口道,“这是谁,这般大胆,倒是什么话都敢说?王爷倒能容他?”

      薛行之面上现出邪邪一笑,把玩着腰间绣得精致的玉绶,无所谓道,“是谁哪里重要,关键是他背后的人。不过三嫂若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是个姓常的小小员外郎,若不是仗着老五,怕也不敢这么放肆。不念手足兄弟,光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他怎么着也算三哥的姻兄,眼见着三哥得了势,竟这般沉不住气,果真是……唉,这人心难测啊。”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权势这东西,自古如此,一旦沾惹,谁也不想放手。更何况,姻亲这东西,最是不可靠。”林浅瞥了一眼在一旁对着一群蚂蚁自得其乐的瑝之,平淡地吐出一句话来。

      穆儿正巧取了薄毯来盖在林浅膝上,且劝道,“外面气风了,廊下太凉,尊主不若请十一爷回房坐坐。”

      自林浅被降了品阶成了奉孝夫人,这蕴贤苑中上下便改口称她为“尊主”了,唯恐再惹她伤怀,王府中的老奴仆也都私下里叫她“尊主”。

      只不过,府中人除了厨房和她院中的人,并许阶和陆家兄弟这十几个人未动,陕嬷嬷是宫里遣来的也未动,别处当差的已尽数换成了杨家送来的仆役,看林浅时双目都长在天上,出言不逊也是常事。

      因腿疾行动不便,薛逾之特请旨令她免了每日向杨奉君请安的礼数,林浅也便就势镇日不肯迈出这小院一步了。

      “他就要走的。又没准备他的晚膳。”林浅面无表情地道。又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补了一句,“权势如此,腿也是如此。”

      行之正为她方才那句话惊心,冷不丁听她又说这么一句,顿时如坐针毡,知道她总是有本事将话题牵到自己废掉的双腿上,面露尴尬地道,“得得得,当我什么也没提。免得三哥回来又罚我。十五弟是等宫里来接,还是我送回去?”

      后一句话是对正出神的瑝之说的,穆儿轻轻碰了碰瑝之的肩膀,伸手指了指行之,瑝之只轻轻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去。

      对他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那成群结队的蚂蚁更引他上心的了。

      行之乐得轻松,便冲林浅拱手准备走了,林浅皱了皱眉道,“你府上明天若还过来人,便让明雨来吧。我实在不愿听你聒噪。”

      这话极不讲情面,行之却也没脾气,摇头苦笑道,“也是,朝堂上这些事原本枯燥,怨不得你不爱听。你们妯娌在一起,还能谈谈诗词书画,倒也能说到一起去。我明日便让明雨过来陪你。”

      “也免得明雨在府中被你那些姬妾欺负。”林浅是半点余地也不给行之留,却是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行之这回连话也不敢接,忙转身出去。

      匆匆走到大门口,行之才敢回头去看,见林浅已在穆儿扶持下自软榻中起了身,两腋下拄着双拐,走到瑝之身边,面上露出笑意俯身同瑝之说话。

      他幽幽叹了口气,许是同病相怜,能让林浅和颜悦色的也只有十五弟瑝之了。

      他这三嫂自嫁入皇家之后,从来都是温婉可人的模样,一张清丽的容颜宜喜宜嗔,连生气也不令人难亲近。可这些日子以来,竟如同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谁都靠近不得。

      杨奉君美则美矣,周身却散发着冷冽倨傲之气,从不将他们兄弟放在眼里,他打心眼里不愿承认杨奉君是他的三嫂。而原本跟他们亲近的三嫂,却硬生生被逼的伤了身,寒了心,只袖了手躲进自己的院子里,做了个拒人千里的旁观者。

      他是多想,再回到当日,他与三哥七哥花厅品茗,三嫂与芷兰带着十五弟院中荡秋千的无忧光景。

      只是,一转眼,人事皆非。

      “十一爷这是要走还是刚来?在门口立着做什么?”未儿带了青盏去厨下取了林浅的药和晚膳回来,便看到薛行之立在院门口发呆,遂笑问道。

      行之回了神,见是未儿,眯了眼睛笑了个十二分舒心,伸指去勾未儿的下巴,道,“原本是要走的。谁知有些没出息,见了未儿,竟有些迈不动步子了。啧啧,三嫂来时,你才是个看不出形容的小丫头,竟出落得这般明艳了。做个奴仆真是埋没了你,我便同三哥要了你到我府上做主子去。”

      未儿机灵,熟知行之的性子,早侧首躲了行之的魔指,嗤笑道,“未儿要奴婢去伺候也不是不可以,王爷却是做不得主的,十一爷若有心,只管朝尊主要,尊主松了口,未儿自然欢天喜地去伺候十一爷。不过,十一爷若是要走,便快些走吧。”

      青盏已在未儿背后嘻嘻笑,可见这是蕴贤苑里常有的桥段。无法无天的成济王爷薛行之对他三哥有七分畏惧,对这院中的奉孝夫人则有九分,已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

      “三嫂赶我也便罢了,连你也赶我,倒是胆子不小。”果不其然,行之听了未儿的话唇角抽了抽,不敢再提这话,手指空在半空,似寻面子般屈指在未儿额头敲了一下,半真半假地斥骂一句,深沉的眸子再不复之前的明澈,只是深不见底,倒也看不出他可是真的动怒。

      未儿也不怕他,因怕手中的药凉了,越过他便端着药碗往院内走,促狭地笑道,“未儿哪有胆子赶十一爷啊,只是看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了,好心提醒一句。真要降了雨,依我看,这府里可没人留十一爷。”

      薛逾之在绛州,府上只有林浅和杨奉君。

      林浅如今转了性子,不大愿意见人,除了她那位有着救命之恩的义妹贺梦梨来府上还能多坐会儿,别人都是被她明着暗着撵走的,那杨奉君素来瞧不起他们这些庶王,如今眼中也只有个薛逾之,却不懂得爱屋及乌的话,对他向来冷淡,自也不会留他。

      行之见天色果然不好,也不好再逗留,只是一打眼看见了青盏手中端着的晚膳,眸子兀自暗了暗,却兀自忍住,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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