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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四章 遭掳劫姐弟无缘 ...

  •   夜阑人寂,脚踝处阵阵刺痛,扰得林浅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起身在自己行囊中摸出膏药涂上,仍不见痛意消减,索性起了身,披了斗篷走出帐子。

      山风烈烈,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白日里秀丽如画的诘云山脉主峰阑中峰在夜色中恍若蒙上了狰狞之态。林浅走到栅栏边,默默望着远处发呆。

      原本,她是跟了颜之到诘云山麓下的太庙中给早逝的孟夫人奉祭的,颜之还道,待祭礼一毕,带她去见见如今在太庙中居住大病初愈的“硕郡王妃”,好让林浅当面谢过,却不肯明白告诉林浅替她在太庙受苦煎熬的那人到底是谁。

      她耐着性子抄了四五天经书,未料到薛瑾之突然造访,说是上山途中路过,头回在孟夫人灵前上了三炷香,又对颜之道,“这夫人二字我看着着实刺眼些。孟夫人芳年夭逝,独居太庙十余年,实非常法。十妹,你放心,我定向父皇请旨,追晋孟夫人,让她得葬皇陵。”

      一句话惹得颜之落下泪来,竟哽咽不能成语,对着薛瑾之施了叩拜大礼。

      薛瑾之拜过孟夫人便走了,躲在人群中的林浅一颗心还未放下,便见四贵匆匆进门,对颜之说了些什么,颜之点了点头,四贵便在人群中点了几个人,最后一下落在林浅头上。

      颜之也未料到林浅会被选中,一时也无他法,只能将四贵选得的几人叫到身畔,嘱咐道,“晋王殿下因临时要到山中督建军营,身边未曾带着使唤人,你几个跟了去,定得好生伺候殿下,万不可逾矩,都记下了?”

      宫中宫人近三千,哪个不想平步登青云?

      这二十四个抄经宫女,都是颜之在各苑三等下宫人中遴选出来的,能在颜之公主身边伺候已是难得的福分,如今又被调到晋王身边伺候,谁不想着将自己的等次提一提,甚或一眼被晋王瞧中,被他收在身边,即使没有位份,却也胜过为奴做婢千百倍。

      其余几人都是强作镇定,眸中带笑,只有林浅不由暗暗叫苦,不知这回薛瑾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要不去,又不知他有何后手,因在颜之微微忧虑的目光中离了太庙。

      眼下,上山已有五日,薛瑾之镇日忙着督建军营之事,并未多看她一眼,她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定下心,却又有些茫然若失的心情。

      可见世间男子对女子的深情,都是有所求的。一旦知道所求难得,也便即刻丢开手去。

      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被身后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人吓了个半死,她连惊呼都忘记了,就那般定定看着薛瑾之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林浅竟觉自己似乎有些哀怨。

      薛瑾之自是受不住她这般幽怨的目光,只觉心里酸疼,轻咳了两声,收回目光,道,“夜半三经的,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吹冷风做什么?”

      林浅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福了福身子,语气微有些冷硬地道,“婢子见过殿下。这便回去休息了。”

      “你是生我气了?”薛瑾之忖度着林浅的话意,试探着道,“你说从未见过我处理公务,竟也没说错了我。父皇头回让我主持这般大的事,我只顾了那头,唯恐出了什么纰漏,尚且觉得心思不够用。况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的,只怕见我一回便生一场气,也不敢贸然……”

      “婢子不敢。”林浅也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见我一回便生一场气”,原本平静的心情陡然波澜起来,也不待他话完,便垂着首顶了一句,听薛瑾之的后半句话再没出口,才晓得自己竟又冲撞了他,又放缓了声调,小意解释了一句,“是婢子前些日子扭伤了脚,今日走的山路有些多,腿脚有些不舒适,是以睡不安稳。”

      说着,只见薛瑾之的眉越皱越紧,待她言毕,只觉眼前一空,薛瑾之已蹲下身去,闷声道,“伤了的是哪只脚?”

      林浅未答话,只是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薛瑾之伸过来的手,心下有些怨怪他明知故问。

      薛瑾之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未再问,想了想轻声道,“我也有些烦心事,只难以入睡,你既也睡不着,便陪我在此坐一坐吧。”当先坐在了已是枯蓬一片的草地上。

      林浅暗骂自己没事找事,半夜跑出帐篷干什么,也只能与薛瑾之拉开一两步的距离,坐在他身后。

      薛瑾之也不强她,见她不肯坐在自己身旁,唇边扯出一抹坏笑,随即向后一仰,躺下身子,正巧枕在林浅膝上,林浅慌忙要起身,薛瑾之侧了脸看向她,可怜兮兮地道,“你若不肯与我并肩坐着,便容我躺一躺。不然夜色太深,我看不清你,只觉得你逃掉了。”

      那双原本就俊美无俦的眸子在这夜色中更多了几分撩人意味,林浅一眼望去,竟觉身陷其中,竟难以自拔。

      薛瑾之见她痴痴看着自己,一时动了情,欺身上去,林浅一惊,忙侧过身子,抱膝坐到薛瑾之身侧。

      薛瑾之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自嘲地轻笑两声,也便坐直了身子,和林浅并肩坐着。

      静静地,谁都没有说话。

      便如同天空中的星星,虽默默无言,却彼此辉映着。

      蓦地,薛瑾之的一声轻轻喷嚏声打破了两人之间难得的静谧。

      林浅方才出门时知道外间寒冷,特意披上了斗篷,薛瑾之却是在营帐中看到林浅出来临时起意,只着了一身夹衣,这般静坐着不动,早觉得寒意涌了上来,尽管他努力忍着,却还是抗不过。

      林浅趁机起身施礼道,“山风冷冽,夜深愈发冷了,殿下身上衣单受不住,还是快回营帐暖和一下吧。若是殿下染恙,婢子可吃罪不起。”

      薛瑾之虽不舍就此与她分别,也担心自己真的冻病了连累她,只得怏怏然起身,见林浅的斗篷系带有些松动,伸手帮她紧了紧。

      还没迈出步子,薛瑾之背上便挨了重重一脚,向前扑去,林浅正在他面前立着,躲闪未及,被他重重压在身下,薛瑾之一惊,忙向侧面翻滚开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伸手将林浅护住,厉声喝问,“什么人夜闯行营?”

      只见两人面前立着几个蒙了面的黑衣人。

      不待薛瑾之话音落地,黑衣人便已自四周包抄过来。

      薛瑾之的拳脚功夫在兄弟之间虽算好的,可到底是皇子,又是章帝最疼宠的皇子,套路虽多却多不实用,眼下夜黑看不清,对方人又多,功夫都在他之上,他一心护着林浅护,愈发显得左右支绌捉襟见肘,只能狂喊着,“快来人,有刺客。”

      有个黑衣人听他叫喊,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营房人影攒动,反手自腰间一拍,一抖,竟是一把软剑,劈手一挥,薛瑾之只觉左臂一阵剧痛,听那人喝道,“撤。”

      黑衣人们如方才凭空出现一般,迅速消失了,刺伤薛瑾之的那人上前一步,拽了林浅在手,冷冷道了一句,“殿下还我林场,我便将这女子还来。”

      足下一点,携了林浅腾空而去。

      林浅早吓得面色发白,一声也难吭。等双足离了实地,闭着目惊声叫喊起来,那黑衣人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掠空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薛瑾之听得见半空中林浅的哭声,却已失了那帮黑衣人的影子,只能对着匆匆赶来的四贵等人狂吼,“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给我去追。就是把整个诘云山都给我反过来,也务必找到孟姑娘。姚及,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要你提头来见。”

      便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变了脸色,抱拳应了,率身后诸人朝薛瑾之手指的方向追去。

      薛瑾之也想跟去,奈何被四贵死死拦住。

      四贵方才举着风灯,将薛瑾之左臂上汩汩的血迹照的分明,他吓得双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环住薛瑾之的腿,带着哭意求道,“爷,姚都统他们自会听令去寻,孟姑娘鸿福齐天必不会有事,这还是皇城脚下,一帮草贼还能翻天不成。倒是爷臂上的这道伤颇骇人,也不知伤到骨头不曾,还是先让奴才帮你清理一下伤处吧。”

      他这一提,薛瑾之陡然觉得左臂痛得抬不起来,只得跟着四贵向自己营帐走去,路上看到和林浅同住的那几个女官都立在帐篷口向外张望,不由一阵烦躁,冷冷道,“让她们几个立刻收拾东西下山。本王看着心烦。”

      四贵看了看那几个尚懵懂不知何事的女官,只能叹一声无辜受累,示意跟在身旁的小太监催她们离去,自己则唯唯应着跟着薛瑾之回了营帐。

      被黑衣人携着一路飞腾跳跃,林浅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一落地,便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哇哇地吐个不停,那黑衣人看也没看她一眼,朝一旁被人围着的另一个捂着胸口□□的黑衣人走去。

      “姑娘,喝点水吧。”轻柔的声音与颜之有三分相似,自林浅背后响起。

      林浅回过头看到身后立着的乃是一个身着娟纱金丝绣花棉裙的妙龄少女,看着她的目光颇为柔和,唇畔还浅浅绽着两朵梨涡。

      只是此刻,她却无法对这女子生出半分亲近之心,不屑地瞥了瞥她手中的茶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啐道,“好一个倾国倾城貌,心狠手辣人。”

      贺梦梨愣了一愣,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叹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若是衣食无忧,谁肯与官府为敌?更遑论那人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晋王殿下。要知道,自古而今,皆是官逼民反。”

      经过林深一年多的指教,加上天资聪颖又肯吃苦,贺梦梨早非吴下阿蒙,见林浅出口成章,她这文绉绉的话语也是信手拈来。

      林浅本对她满是防备之意,待听她这番话语,也不由刮目相看。

      草莽之中,江湖女子,竟也是熟读诗书,看来其中确有隐情。

      方才掳了林浅来的那黑衣人走到两人身畔,对贺梦梨道,“小梨,石头的胸骨怕是折了一两根,我现在就带他去医馆医治,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受累。”

      “哥哥说哪里话?石头的伤势要紧,此间有我,哥哥放心便是。”梦梨笑道。

      夜幕深沉,这院中也未点灯,林深朝林浅立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因看不清楚她容颜也便不再耽搁,转身带了受伤的黑衣人上了马车。

      梦梨有礼地请林浅进了屋,却见一尊凶神恶煞漆影斑驳的罗汉立在当中,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奶奶进门给两人倒了水,也坐在一旁。

      梦梨便将前因后果说与林浅知道。

      原来,薛瑾之奉命建造军营之处,乃是凤翔林场的土地,林场中上上下下有两百口子人,皆指望着这些林木过活。谁知,凤翔林场的地契被死对头霍家设计偷出,官府无故占了林场,将林场中的人悉数赶了出来。

      他们无处栖身,寻了些山下的农家将妇孺安顿下,其他人只好在这片废弃的庙宇中暂避一时。为了夺回林场,林场的少主这女子的哥哥这才铤而走险夜袭了晋王营地。

      梦梨说着眼眶便有些发红,一旁坐着的老奶奶也抹起了眼泪。

      虽然是他们掳劫了自己,可林浅在书中看过太多这等走投无路被逼上梁山之事,竟信了梦梨所说的话,只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你哥哥掳了我来,又有何用呢?”

      “哥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只需听从便是。”梦梨却丝毫不担心这个,“这庙中寒冷,也没有被褥等物,此间乃是个背风处,我厚厚地铺了些稻草,姑娘凑合着休息一宿吧。天亮了,我再带姑娘去寻个住处。”

      经此一场惊吓,林浅哪里还有睡意,尽管对梦梨的话深信不疑,自己却到底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是和衣躺下,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脚上的伤也愈发疼痛难忍。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隐隐有了些睡意,恍惚间听见一阵哭闹声,喝骂声,自己再一次凌空而起。

      她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来,沉沉的,粘腻极了。

      再醒来时,她恍然不知身处何地。

      映入眼帘的是素雅高洁的雕廊画栋,离她最近的一根廊柱上细细绘着几株盛开的荷,阳光晴好,自银红色霞影纱糊着的窗屉撒入室内,令人顿生暖洋洋之感。

      大而空旷的宫室,悄无人声,竟似是间空殿。

      林浅迷惑着,掀开锦被赤足落了地,地面竟也是温热的,毫无冰凉之感,莫非她又穿越了?明明,她高烧昏迷之前还是隆冬呢,怎么一觉醒来已是这般暖了?

      绕过硕大的她曾栖身其上的金鸡闹芙蓉玉柱床,见侧面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图景好生眼熟,心却瞬间安宁下来。

      虽分不清是梦是醒,然襄朝已然成了她不舍离去的时空。

      车水马龙的夜,火树银花的城,一袭素衣轻纱蒙面的女子傲立高台之上,纤纤素手展开一副画中画,台下众人哄然叫好,背后那胡须老者手中擎着的正是瑝之当日欲得而终未能如愿的曜日灯。

      原来与他的初见,竟已是这般久远了啊,林浅轻叹一声,似是感叹世事难料。也只有在这青阳宫中吧,地龙烧得旺,隆冬之日才能温暖如春。

      四贵进了殿,见林浅立在薛瑾之最为钟爱的那幅《上元夜图》前,遂展开笑意,走到林浅身后道,“孟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你迟迟不醒,爷这几日也没一刻安稳睡过。”

      林浅仍旧盯着那画不移目,当日也曾在薛瑾之书房中见过这素衣女子的众多画像,可那时,又哪里想得到,那画中人就是自己呢?

      “殿下人呢?”她隐约记得,自己被灼得焦灼绝望时,有人一直在身畔唤着自己的名字,“浅浅”“浅浅”,冰凉的手掌覆在她滚烫的额头,她才有些好过。

      她竟以为,那是自己临终前的幻觉,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赖皮地拉着那人手指,一遍又一遍唤着“王爷”。

      四贵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牵强,道,“方才皇上差人叫了王爷去,许是有公务要谈。王爷临走嘱奴才将药给姑娘熬好,还吩咐准备了几色粥品和各式糕点,若姑娘醒了,看想用些什么不用。”

      堂堂二等主事太监竟在一个末等宫女面前自称奴才,可见四贵已将林浅看作了主子。经过这几日,虽然薛瑾之还未明向章帝求了林浅,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林浅尚未答话,晴鸢已匆匆进门冲四贵施了个礼,道,“禀四公公,五坊的佩儿说有事求见孟姑娘。”

      四贵忙道,“晴鸢,伺候孟姑娘洗漱更衣。”说着自己退了出去。

      晴鸢亲自端了水来侍奉林浅,给她准备了一套紫色宫装,林浅却坚持穿上了自己那套蓝的,收拾停顿,到了前厅,见往日与自己嬉闹惯了的佩儿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道,“孟姑娘,颜之公主回宫了,着婢子请你过去承欢宫一趟。”

      都将她视作了青阳宫未来的主子,往日的亲厚全都不见,倒令林浅一阵失落。

      到了承欢宫,佩儿刚退出门去,颜之便在上座坐不住,小跑着到林浅身旁,眼眶红红地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急急道,“让我看看,可有哪里伤着了?”

      “不曾,只是受了惊吓夜里又冷,发热了几日。”许是病中的缘故,林浅说话也颇为无精打采。

      颜之略略放下心来,长叹了一声,道,“我早有意想将你送出宫去,奈何一直生不出法子,晋王这番行径,如今竟愈发拖延不得。好在眼下竟是因祸得福了,你且回去收拾收拾,即刻出宫去,我只对皇娘禀说女官孟林浅因遭人掳劫受了惊吓,着她父母领了她去,皇娘已经允了。你也别回王府,先回相府住上一段时日。”

      听说可以离宫,饶是浑身再无力,林浅也强打起精神来,回到锦河苑收拾了一应物事。

      到了待舆司,见蓼心已和另一个中年女子立在门口。

      那中年女子见了林浅便哭着喊了声“我的儿啊,你可受苦了”,揽了她入怀,蓼心也跟着在一旁拭泪,劝道,“姨娘,且收声吧。此处不比咱乡里,哭哭啼啼地被主子们看到便是杀头的罪过。表姐此番受了惊,还需好生休养,你们母女还是早些启程吧。”

      劝住那女子,蓼心领两人到了车马司,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御者一挥鞭,马车便向外走去,林浅握了握蓼心的手,泪眼朦胧地道了声,“后会有期”。

      蓼心强忍着泪水冲她挥手,真个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朱红的宫墙在模糊的眼前渐渐远去,便如同在深宫之中的这段日子。

      直到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林浅跟着那女子穿过酒楼后门,独自上了相府的马车,仍觉得自己恍在梦中,竟是这般轻易便离了那遮天蔽日的深宫么?自今而后,又还需多久,才能与思慕之人共话西窗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五十四章 遭掳劫姐弟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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