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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贫贱夫妻百事欢 ...

  •   北风一天比一天劲了,入冬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自文华苑下值回到硕王府,天已经擦黑了。

      许玠赶着马车进了门,薛逾之当先跳下来马车,又掀起帘子,让车上的两人下来,回身问青迟,“王妃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刚才相爷府上传信说,要留王妃在那边用晚膳。王妃用过晚膳就回。”青迟垂着手答道。

      薛逾之还没开口,他身后自下车便扯着他腰带的小人却失望地咕哝道,“三嫂又不在。”

      “难道你那点功课我还指点不了?”薛逾之有些哭笑不得,他堂堂文华苑的监书竟被自己弟弟轻视至斯。不过这般轻视也非一日两日了,自从十五弟瑝之认识了他府上那个爱闹爱笑的王妃,他这个自小把瑝之看到大的哥哥便再也看不到瑝之的眼中去了。尽管抢了弟弟青睐的是自己的王妃,薛逾之还是有些心头微酸。

      芷兰笑着扯了扯瑝之的袖子,瑝之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薛逾之进了书房。一拿起书本,小脸上倒不见了嬉闹的神色,跟着薛逾之认真研读起文章来,待讲完一篇书,让他自去习字,薛逾之也便坐到一旁,拿起文华苑士子的文章准备批阅,思绪却慢慢转了开去。

      他与林浅成亲第二日,向来亲厚却各有府邸的兄弟几个难得聚在一起,芜贵妃之子年方十岁的十五皇子瑝之也得了特许到硕王府上作耍,午膳后,因他要与行之俭之商议选招举子进文华苑习文的事情,无暇招呼年岁尚小的瑝之。瑝之在书房呆着无聊,整张脸都皱作了一团,一直陪着兄弟几人林浅遂对瑝之笑道,“十五弟,我带你到花园耍耍如何?”

      瑝之顿时眼前一亮,黏到林浅身旁,眼巴巴地看着她,令林浅顿时心生怜爱,伸手牵了他便往与前厅相连的侧廊走。那里便直通王府的花园。

      俭之还想拦他一拦,却看到薛逾之示意的眼神只得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芷兰本就是专门跟着照顾瑝之的,自然也要跟去,薛逾之眼神闪了闪,终于还是在芷兰迈步出门时轻叫了一声,“芷兰……”

      芷兰回头,淡淡一笑,道了声“王爷放心”,便提了裙裾小跑着跟上林浅两人。

      薛逾之终究是心里不踏实,俭之与他自幼兄弟,自然明白他心事,只将选生之事议了个大概,便借口要回去照看刘秋时辞了去,行之还支支吾吾想跟薛逾之说些什么,“你……我……”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二,反将自己一张黑脸憋得通红,遂也甩手自回宫去了。

      这两兄弟一走,薛逾之也便起身离了前厅,负手而行,循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后院去寻瑝之。却没注意,他交握的双手食指又在无节奏地轻叩。

      花园里丛丛秋菊开得正旺,隐隐飘送着微香,离得老远便听到爽朗清脆的笑声,是林浅和瑝之两人,笑声中还伴着林浅轻柔的歌声,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转过一丛一人高的花丛,见林浅与瑝之两人竟在花园里架了一架秋千,瑝之坐在秋千上,正被林浅推着荡来荡去。荡到最高处瑝之便展了双臂,高声笑着,一边还催着林浅道,“三嫂,高些……我还要再高些……像鹏鸟那般……飞到天上去……”

      声音稚嫩中带着娇憨,带着未识人间愁苦的清澈。

      薛逾之眯起眼睛看着灿灿阳光笼罩下的两人,唇角微扬,一向寒凉的眸中不觉蒙了一层暖意。

      “王爷,和俭之他们谈完了?”林浅一回头见到薛逾之立在一旁,放了秋千,让瑝之自己荡,边擦着额角的薄汗边笑着冲他跑过来,“晚膳你们想用些什么,我这就让厨下去做。”

      “他们各自回去了,一会儿十五弟还要回宫,晚膳只我们两人,你就别忙活了。小心散了汗,又着凉。”薛逾之细心取出袖中的帕子替她拭汗,并轻笑道,“你适才教十五弟唱什么曲子?倒是好听,只是十五弟年幼,哪里就明白多情便被无情恼了?”

      林浅抿嘴一笑,“原不应景,只是突然想到,随口便唱了出来。”说起唱曲,林浅猛忆起穆儿说过陆离在相府的闺房,还有一把价值不菲的绿绮古琴,当下心中痒痒,对薛逾之道,“王爷,明日回门,我可否带些东西回府?”

      “自然。只要相爷愿意,你就算把相府整个搬了来我也无甚话说。”薛逾之失笑道。

      林浅正想说什么,那边厢瑝之已是被她冷落久了,扯着嗓子叫,“三嫂,三嫂……快点回来,要停了……”,林浅只一笑,便跑到瑝之那里用力推他荡起来。

      芷兰一直垂首立在一旁,这会儿才走上前来,对薛逾之施了个礼,欣然道,“王爷,这半日相处,芷兰觉得,王妃却是极随和的人。王爷如今心下可还有担忧?”

      昨日在宫门处相见,众目睽睽下有些话终究问不出口,如今虽说硕王妃就在身畔不远处,可若是此刻不问,也不知还要隔多久才能再见一面。当日圣旨初下,薛逾之曾私下对她说,只怕相府千金养尊处优,硕王府池小容不下,那时的他双眉紧皱似是心头压着千重山。这些话,除了她,别人是无由听见的,唯因她与薛逾之自幼一同长大,这才能多得他三分信赖。

      薛逾之看着柔弱的芷兰,明了她话中劝慰之意,含笑点头道,“离儿确然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那时不识得她,言语间有些武断也是有的,可如今,身边有她,我竟觉得这院子愈发像是一个家了。只是难为她过这清苦日子。”

      芷兰也跟着点头笑道,“王爷觉得好便好。依我看来,王妃面色红润,心情舒泰,想来也并不觉得日子清苦,王爷莫要过分苛责自己。”

      “啊……”突如其来的惨叫将两人的视线凝聚在仰面躺在地上的林浅身上,而瑝之则脸色煞白地趴在林浅怀中,正哭啼啼地爬起身,口中唤着“三嫂,三嫂,你怎样?”

      薛逾之也变了脸色,急步过去,道,“离儿,可摔着了?”方才看她左臂触地,薛逾之当下便要拉起她的袖子检视。

      林浅却笑着将左臂背在身后,躲开薛逾之的手,对着瑝之道,“十五弟,别哭,别哭。你看,三嫂不是好好的么?”

      “都是我不好……”她这一哄,瑝之却哭得愈发急了,薛逾之冲芷兰使了个眼色,芷兰会意地拉着瑝之,又对薛逾之两人行了个礼,“王爷,王妃,时辰不早了。我陪小殿下回宫去了,迟了怕娘娘忧心。”

      见芷兰走得远了,薛逾之才得以掀起林浅的袖子,倒也伤得不重,只是小臂上那一片擦伤颇是碍眼,他拧了眉,撩着林浅的袖子一路到了集雅轩,穆儿和未儿自然是惊了一下,却也很快将伤口给林浅处理好。

      薛逾之一直坐在一旁握着林浅没伤的那只手,见林浅痛得直吸气,不由怜道,“方才怕是摔得不轻吧?”

      “不过是一点小伤。”林浅看出薛逾之目中的心疼,宽慰他道,“幸而十五弟没事。”

      “他也没那般娇贵的。再说,就算摔了,也是他自己找的。”薛逾之忍不住道,瑝之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倒是心存仁善,只是若非是他的过错,今日林浅摔伤他定不会哭成那个样子。

      这边林浅的胳膊也被穆儿包好,将袖子撩下来,这才正了脸色对薛逾之道,“王爷这话可说错了。他若在咱们府上磕着碰着,芜贵妃就算心上不说,到底心疼儿子,你和十五弟,终究是十五弟的分量重。”

      薛逾之当下也只能叹了口气,想着瑝之应是因这事与林浅亲厚起来,整日闹吵着要出宫到硕王府也是为了黏在林浅身旁。他却是自那愈发敬重林浅,知她做事有分寸,且是真心为他这个自幼便被章帝冷落的儿子着想,也由着她在府中闹腾,倒是令往日府里府外都是他一人操持的许玠省下了不少心事。

      只是一条,回门那日林浅虽带了绿绮古琴回府,却又舍不下闺房里那比他书房内还丰富的藏书,除了操持府上的事情,得空便回相府,他心里却是有些不太舒爽。他也有心让林浅将那些书搬到王府,却果真没处放置,也真真觉出这住了两年多的院子是这般逼仄。

      却还是林浅安慰他,说是如此她倒可以常回去陪伴父亲。这话,只让薛逾之愈发自咎。

      “三哥,三哥……”薛逾之飘远的思绪被瑝之一迭声的唤给揪了回来,一低头见瑝之捧着一叠宣纸,邀赏道,“三哥,你让我写的我都写好了。你看我的字,昨儿个父皇还夸我的字大有长进了。”

      “嗯”,薛逾之接过瑝之的功课细细翻看,虽笔力稍显虚浮,到底是一个十岁孩子写的,可见瑝之真正下了一番苦功。与那个镇日不思进取的晋王比之,瑝之做学问的用心不知胜出了几倍。这些想来那个总揽天下的圣君定能看得清楚。“字确是不错。只不能自傲,需得愈发勤谨才是。”

      “王爷,王妃来了。”许玠轻敲书房敞开的门,拱手禀道。

      瑝之面上浮出笑意,没了在薛逾之面前强装的三分稳重,欢呼着“三嫂,”便跑出书房门去。

      在书房门口,和正上阶梯的林浅碰作一团。

      薛逾之听到声响正想出门去看,见林浅已经笑吟吟地一手拉着瑝之,一手揉着额头进门来。

      “十五弟,这般大了,还是如此莽撞。在我府上倒好,若是在宫里也见天价这般,凭空惹出多少祸事?”薛逾之沉下脸来对瑝之道。

      瑝之苦着脸躲到林浅背后,林浅却伸手抓了他出来,轻斥道,“十五弟,三哥跟你说话,你这般躲闪可对?”

      瑝之委委屈屈看向林浅,见她柔和的目光盯紧了自己,是鼓励也是压力,只能走到薛逾之面前道,“三哥说的话,我记下了。”

      “王爷?”林浅又转向薛逾之,笑道,“教训也教训完了,可以入席了吧。”

      “入席?”薛逾之尚还一头雾水,瑝之已经一扫方才的委顿神色,雀跃着道,“入席咯,入席咯。”

      林浅点头,小意提醒道,“王爷,今儿个是十六了。王爷日子过迷怔了吧。”

      十一月十六,正是硕郡王薛逾之的生辰。

      这许多年,从他记事起,这生辰便只是记在宗室谱牒上的一行文字,幽居的日子里别说过生辰,能一日三餐饱腹他便心满意足了,后来芜贵妃入宫,接了他进永岚宫他才有机会过了几回生辰,最初芜贵妃还只是普通的妃子,因章帝不耐烦见他,自然也不敢给他大操大办,只是会吩咐御膳房制些他爱吃的点心。

      也就几块点心,薛逾之能一放十几天,慢慢吃,细细品。

      后来,芜贵妃慢慢得宠了,每日里身边的人多了手头的事也多了,有时候便会忘了他的生辰,只能过后再补上。

      再后来,瑝之出生了,芜贵妃的心思被瑝之牵着挂着,只牢牢记住了瑝之的生辰是腊月十五,却把薛逾之的生辰渐渐忘了。每次都需要她身边的宫女芷兰提醒。十六岁那年他生辰,恰碰上瑝之出疹子,将芜贵妃急得团团转,待瑝之来势汹汹的病势好利索,薛逾之的生辰早就过了月余,芜贵妃要芷兰给他重过,薛逾之笑说,过生辰,是小孩子的事。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过过生辰。这宫里宫外,怕是记得他生辰的人不超过三个。一个是他幽深冷宫中幽禁一生的母妃,听芷兰说每到他生辰那日冷宫中的卢妃便会在树梢挂上一只纸鸢,另一个便是芷兰了。只是这两人也都只能默默记着,并不能为他庆生。

      薛逾之觉得目中有些潮。

      自芜贵妃之后,林浅是第一个为他操办生日的。他深深看了林浅一眼,将她揽入怀中,在林浅耳畔道,“你我既是夫妻,我就不谢你了。”

      见他这般动容,林浅也觉得鼻头有些发酸,看着在一旁偷笑的瑝之才忍住没哭,离开薛逾之的怀抱,道,“王爷,快走吧。就等你一个了。”

      那是薛逾之记忆中,最温暖最丰盛的一顿晚宴。

      除了芷兰和薛瑝之,林浅还将十一薛行之,十二薛攸之一并请了来,甚至还请了薛俭之和大着肚子的刘秋时。

      这场宴闹到二更多方散场。

      趁着林浅和穆儿她们在前厅一同收拾残局,薛逾之觑了个空叫许玠到前厅门外,“文朗,府上的用度还能支撑多久?”

      许玠似乎早就料到薛逾之会问起,即刻答道,“回王爷的话,今晚上的晚宴没用官中的银两,是王妃自己置办的,饭菜也多是王妃做的。”

      薛逾之还记得那日在花架后听穆儿说过,陆离是个与灶王爷犯冲的人,微蹙了眉道,“她如何下得了厨房?”

      “王爷忒瞧不起我。”林浅正巧收拾得差不多,吩咐穆儿几人都到厨房帮忙洗刷,见薛逾之不在厅内,刚一走近厅门口便听到薛逾之这般说,当下伸指戳着薛逾之的胸口,娇嗔道,“难道我还不能做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德王妃么?王爷说着话,也不怕丧良心么?”

      许玠已噙着笑离去。

      “难为你了。你镇日跑来跑去竟是为了这个。”薛逾之只当林浅回相府是为了练好厨艺,并未想到其他。

      林浅微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将错就错地笑了笑。

      薛逾之却略略沉了脸,握住林浅的手,道,“日后,不要再为我操持生辰了。你有这份心,我已经万分知足。”

      “王爷,没有用府上的用度,你放心。”林浅只当他是担心王府用度银子不够,忙笑着道。

      “你的嫁妆银子更不许动。”薛逾之的脸又沉了三分。

      林浅俏生生地吐了吐舌头,“王爷管得忒宽,我的嫁妆银子不就是让我花的么?”

      “那是你傍身的银子……”薛逾之苦口婆心对林浅解释。

      林浅看了下四周,空无一人,于是窝进薛逾之怀中,撒娇道,“有王爷在,我哪里需要什么傍身银子?王爷自会照料我的吧。”

      “若我死了呢?”薛逾之变了调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似乎有些生气。

      林浅吃了一惊,忙站直了身子,看到薛逾之的表情十分严肃。

      想着自己好心为他办寿筵,却得到这般斥责,不由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变掉了下来,“王爷说不许,我听王爷的便是。何必如此咒自己?”转身就要走。

      却忘了手还攥在薛逾之手里。

      他的目光有些哀伤,顿时令林浅心头的委屈都消失了,薛逾之字斟句酌地开口,“离儿,我并非故意咒自己。我过的日子,是日日如履薄冰。金殿上那个人,他是我的父亲,却也是皇上。他手中握着的是所有人的生杀予夺大权,我自出生便被幽禁,虽然七岁那年挂名在了芜妃娘娘名下,可在永岚宫的日子除了周遭的人多些,也与幽禁无异。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一句话便能定人一生命运,乃至定人生死。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相爷年岁也长了,不能护你佑你一辈子。我只想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能走得安心些。”

      林浅方明白,薛逾之宁肯惹自己不快也非要说出这些话,竟全是为了自己着想。也便释了委屈,抽噎着道,“王爷偏生如此,好好说便罢了,偏要板起一张面孔唬人,难怪十五弟这般怕你!日后,再若这般,岂不是会把咱们的孩儿吓坏,那我可不依。”

      薛逾之没再开口,目光只盯着林浅的脸上,待见她面上飞红,方横抱了林浅起身,笑谑道,“我于此事上向来疏淡,你可是在怨我近来冷落了你?无妨,今晚便让陕嬷嬷在那录事簿上记上一笔。”

      林浅听出他话中戏谑之意,只觉得两颊就快要燃了起来,埋首在薛逾之胸口,不肯抬头,只用两只手攥成拳,半真半假地捶着薛逾之的胸口。

      贫贱夫妻又怎样?生活清苦又怎样?

      两人若能这般相守,这一生,也总是欢喜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三 贫贱夫妻百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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