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番外 ...
-
绣妃死了，落井而死。
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浮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立刻就有人走上来将她盖住，我都来不及再看一眼她的面容。
宫里人都说，眼睛看不见，很可能自己栽到井里去。她是个命苦的人。
绣娘被抬走时，我看见了她指甲上沾着的深绿苔藓沫。这些苔藓长在井沿上，如果不是奋力挣扎过，这些苔藓应该被水泡掉了，绝不会残留在上面。
我笃信，绣妃是被人推进井中淹死的。
皇上太宠爱绣妃了，后宫的人心里嫉妒得要命。绣妃确实是个命苦而又惹人心疼的女子。
而且，她那么美。
宫女私下里传，青环死后，绣妃趁机抢去了皇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是皇上主动亲近绣妃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煦王爷，皇上的孪生弟弟早就夭折了，煦王爷就是皇上本人。
所有的人都瞒着绣妃，也只有她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极其缜密，他把一切安排得近乎完美。为了不引起绣妃的疑心，皇上还吞了荆棘，永远毁了自己的嗓子。
后宫的人怎么会不嫉妒？
看来皇上的做法是对的，不仅疏儿皇子出世了，这次进宫，绣妃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在宫里呆了这么久，以前也见过她，我很少看见她这般幸福的模样。
凭我的直觉，皇上不是见异思迁的人，他和青环的事传的满城风雨，两个人有太多的羁绊，不能走到一起。而皇上和绣妃之间也有太多的伤痛过往。他只有变成煦王爷，才可以放下青环，放下以前的自己，重新开始。
有谁想到，绣妃就这么匆匆离去。
望裕太子表面上安之若素，暗地日夜不停地查绣妃的死因，似乎有了一点眉目，又似乎毫无线索。他终于放弃了，开始酗酒，喝得烂醉之后就倒头大睡。太子是个严谨的人，酒后从不胡言乱语。
我从他那里探听不到任何东西，但是，太子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无人质疑绣妃是失足而死的。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皇上日夜操劳，找来一批道士炼制丹药，太医不断地出入皇帝寝宫，他们都是惴惴不安的样子，恐怕多说一个字。
皇上身子渐弱的事，人尽皆知。
流言又起，说皇上喜欢听歌姬唱《长恨歌》，莫不是要学唐明皇，魂游仙境会绣妃？
宫里暗传绣妃死后变成了仙子，有人偶然窥见过她与皇上幽会。
我不置可否。
一年后，皇上驾崩，望裕太子登基。
太子爱独自一人去曾经关绣妃的院子，抓一把谷子，以口技招来鸟雀，看它们蹦蹦跳跳地将他手心里的谷子啄食干净。鸟雀都散了，他都不记得收回手。
这冷宫阴暗潮湿，墙粉剥落，长满了木耳和苔藓，瓦片碎裂，挡风遮雨都有困难，也不知道绣妃是怎么住的。院子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每逢秋日，枫叶红似火，和天边绯红云霞交相辉映，很美，大片大片手掌般的叶子次第飘悠悠坠落到清澈的溪水中，随水流流到宫外，近看远看，都美丽不可方物。
若是在这红叶上题诗，就像是把相思写在了手掌心，别有一番韵致。
太子每次都是翻墙进来，站在枫树下面摊开手掌发呆，夜里寂寞地坐在小木凳上数星星。太子的眼神，几欲让人落泪。
屋里的墙面上有很多字迹，几乎全是关于望裕太子的，很难让人相信冷俊的太子曾经这么调皮可爱过。
我曾以为太子太思念绣妃了，就像儿子怀念娘亲一样。我错了，太子爱她，是男女之间的爱。
他有间密室，密室里尽是绣妃生前所用的东西，大到床柜，小至钗梳。
有个黄金匣子，加了好几道锁，我原以为是藏宝图，没料到只是一叠叠的红叶，每一片红叶上都有女子秀丽的字迹，那是绣妃所书。
我竟然看见太子吃了胭脂！
他说：“绣娘，你和父皇过的还好么？父皇骗了所有人，骗不过我。”
“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不爱你？”
“我今天去看娘了，父皇把她埋在了青山之上，那里太高太寂寞。可是现在，父皇不在了，世上只有煦王爷。”
“绣娘，我说过会保护你一辈子，不管你看得见看不见，爱不爱我，即使暗中保护，我也愿意。”
……
皇上和绣妃都还活着，这只是一个局。
我去看了看“淹死”绣妃的那口井，井口黑咕隆咚的，水光摇晃，人掉进去肯定难以活命。
在另一所院落里，我发现了一口枯井，井壁上有指甲划过的细小痕迹。
两所院子相对而建，一左一右，相隔不远，规制相同，皇宫这么大，如若不是很熟悉这儿，很容易混淆。
一位大臣说，那日皇上去打猎，他骑马追一只梅花鹿，不见了人影，日落之前他们才在林子里找到皇上。
我想我知道了答案。
那日皇帝去打猎，暗中保护绣妃的人告诉他绣妃去了皇宫之后，他借逐鹿之名消失在臣子眼前，秘密赶回宫里。
当时确实有人要害死绣妃，不过她错把绣妃推到了那口枯井里，仓皇离开。
所以死的人不是绣妃，很可能是把绣妃推到井里的那位女子。皇上将计就计，调包之后，绣妃已死的假象就做成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
我没有查他们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
我女扮男装策马去渤海，路过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远远地，就看见一家客栈，杏黄旗上写了个“酒”字。我拴了马，走了进去，一看当垆卖酒的女子，马上压低了帽檐。
我顺着帽檐打量这里。这客栈宽敞干净，桌椅锃亮。一个五官精致的孩子对着账簿拨算盘，时而提起笔圈圈画画，浓黑的眼睛里透着精明。
女子嗔怨：“快过来，你看看你儿子，这么小就会嘲笑娘了。”
珠贝坠成的帘子轻摇，一个男子卷帘而出，额上的汗珠莹莹点点。
孩子率先朝他吐吐舌头：“不能怪疏儿，是娘太笨了。”
男人笑了，薄薄的唇片吐着英气：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女子抽出袖口地绣帕，笑弯了眉眼替男人拭汗。
孩子在一旁起哄：“娘偏心，疏儿也热，要娘擦擦”。
……
绣妃的眼睛已经好了，像以前一样清澈水润，顾盼之间有水银般的温柔缓缓流动。
或许她不知道皇上就是煦王爷，或许她已经猜到了，只是装作不知道，都没有什么关系。
我笑笑，悄悄离开，去渤海看看我的父王。
他已经老了，时常念叨哥哥。
对于哥哥的死，我很难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难过而已。绣妃过的很好，哥哥一定为她开心罢。
我过得并不好。
很久以前，父王把我送到望裕太子那里做他的贴身侍女。我对他早就没有了恶意，却再也不能安心回去做我的郡主。
我爱上了太子，不想离开他。
这份感情，我无法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因为，我是顺王的女儿。因为我不想步绣娘的后尘。因为我不会有她这么幸运。
还因为他是皇上，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
最喜欢绣娘那一句‘一尺相思一丈殇’。
写在巴掌大的红叶上，如同写在手心里。
握起来，成为秘密。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