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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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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午后的风带着微熏的暖意闯进教室,阳光斑驳地透过枝叉晃得人睁不开眼。本就有些睡意的沈正直看着窗外摇晃的枝条胡思乱想。每天清晨飘荡在房间里的咖啡香让他有种幸福的错觉。习惯了每天清晨为丹尼尔倒上一杯暖暖的咖啡;习惯看他边品味咖啡边翻看报纸时惬意的神情;习惯看他托着腮,半眯着冰蓝色的眼睛冲着自己微笑,有些倦懒的味道……丹尼尔离城公干整整一天了,正直突然觉得生活中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有什么事需要去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丹尼尔在身边的感觉,二十四小时的独处在此时的沈正直看来格外的漫长。
“我们刚刚讲到巴洛克音乐风格。最著名的巴洛克音乐的代表人物就是巴赫,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下面请大家翻到第29页。”站在讲台前的桑德拉夫人环视了下教室,发现正在发呆的沈正直。她清了清嗓子,“沈,你可以把这一段读一下吗?”
沈正直犹自出神,根本没有听到桑德拉夫人的提问。邻桌的赵保良丢过来一个纸团正打中他的脑袋,“正直……正直……叫你呢……”正直搔搔头,不解地转过头,正撞上桑德拉夫人阴沉的脸,她表情严肃地瞪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站了起来。
“嗯……”正直胡乱翻着书,求助地望向赵保良。
赵保良趴在桌子上,大张着嘴小声提示:“29页,巴赫。”
“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无疑是……嗯……巴洛克音乐的顶峰人物,是音乐史上的巨人……之一。他以自己的艺术实现了马丁路德的理想,从而使宗教音乐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位。对于上帝的崇高信仰使他从事勤奋、严谨、寓意深隧的音乐创作,使他得以发挥无穷的创造力,他的音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哲理。对于宗教的热忱使他征服了当时德国乃至今日如此之大的音乐领域,崇高的信念使他的音乐放射出永不消逝的熠熠光辉。”
桑德拉夫人推了推眼镜,扫视了几眼沈正直和赵保良。“谢谢,你可以坐下了。克里斯蒂安沈,希望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课堂而不是窗外的树。”同学中有人回头看着正直窍笑。
“对不起,桑德拉夫人。”正直很不好意思,他红着脸坐下,冲赵保良吐了吐舌头。
放课后的走廊上,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忙着收拾柜子准备回家。赵保良扶着沈正直打开的柜门,学着桑德拉夫人的腔调调侃他:“克里斯蒂安沈,希望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课堂而不是窗外的树。”
“好了。”沈正直把书本丢进柜子,推了一把赵保良,“赶紧走吧。”
“再见,克里斯,卡尔。”有同学走过冲他们道别。
两个人笑逐颜开地回礼,“再见,拉尔夫。”然后推推掇掇地往自行车停放处走。
顺利结束了语言学校学习的沈正直,现就读于伊德斯坦因中学。伊德斯坦因中学是一所文理中学,以升大学为主旨,学习年限为九年。卡尔赵,也就是赵保良是沈正直在学校中结识的朋友。赵保良的父母是台湾移民,父亲在位于伊德斯坦因的“狼爪”工厂做质检工作,母亲是个普通家庭主妇。虽然正直在学校的人缘还算不错,但正直跟赵保良的关系更加亲近。因为中文是母语的原因,两个人大有“他乡遇故知,相见恨晚”之感,很快便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哇!正直,这是‘迪卡侬’啊!”赵保良看到沈正直的山地车,惊讶不已,“很贵的!”他冲到车前,像抚摸什么珍禽异兽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车架。这辆山地车是丹尼尔为庆祝正直进入正规高中的礼物。今天是正直第一天骑它上学,之前丹尼尔在的时候他都是搭车来的。
“是吗?”沈正直觉得赵保良的反应有些夸张,不过是辆自行车而已。他看了眼自己的车。很好骑倒是真的,很轻,上坡的时候几乎不用费什么力。
“你太不识货了!这可是法国货,名牌!”赵保良觉得沈正直很不可思议。顶着张细皮嫩肉的可以掐出水来的漂亮脸蛋,穿着浑身上下的名牌,还有这么棒的车子。怎么看都是个富家子弟,却舍不得买餐厅里最好的菜。
“是丹尼尔买的。”沈正直轻描淡写地说,推着车向外走。他的确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从小养成的“顺从”让他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欲望。应该说是不敢有欲望,因为就算有也没用,在叔叔那里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与其之后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盼望。所以一直以来,人家给他穿什么就穿什么,给他用什么就用什么,没有怨言也没有不满。到了德国以后,他生活中的一切,包括衣服、鞋子,车等等等等丹尼尔全都安排好了,完全用不着他操心也不需要过问。丹尼尔给了他舒适轻松的生活,他也乐于享受这种生活。
赵保良追上去,语气中充满羡慕,“法兰先生对你可真好。”在学校开放日时,赵保良见过丹尼尔法兰,他的出现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沈正直边骑车边想。是的,他对我真的很好。丹尼尔好像非常了解自己,喜欢的颜色、爱听的音乐、热衷的作者……可自己对丹尼尔的了解得却少得可怜。明明相处的很融洽,言语也很亲切,但正直总是觉得丹尼尔会在瞬间变得遥不可及,这让他不免心生烦闷。他想要了解有关丹尼尔的一切,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沈正直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内心的变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上课的时候你想什么呢?”赵保良一边骑车一边问。
沈正直回答的心不在焉,“嗯。”
“你今天看起来有点儿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像……”赵保良歪着头,寻找着合适的字眼,“……像是恋爱中似的。”
恋爱?沈正直猛地捏了刹车,车子尖锐地叫着停下来。他诧异地瞪着赵保良,“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我说你看起来像是恋爱了。噢,你小子……”赵保良把车子扔在路边,嘻皮笑脸地凑过来搭上沈正直的肩膀,“快从实招来,是A班的爱丽丝还是C班的安德丽娅?”
“什么?”
“不要否认了,她们都对你很感兴趣。别告诉我你没发现。”赵保良装腔作势地拿腔拿调,“克里斯,中午是不是可以一起吃饭?克里斯,你的笔记可以借我看一下吗?克里斯……”
赵保良蹩脚的表演看得正直直起鸡皮疙瘩。他突然想起了加西尔,不自觉得抖了一下。他反感地扒拉开赵保良的手,“你有完没完?”
看到正直变了脸色,赵保良摊摊手,“好吧好吧,就当我没说过。”说着扶起车子,“对了,你要买的那种咖啡豆,我妈说在老约翰的超市里看到了。”
“真的?保良,你先回去吧,我去下超市。”沈正直不等赵保良回答,一溜烟地骑上车急驶而去。
“呃,好。”赵保良望着他的背影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像个家庭主妇似的。”
终于买到丹尼尔钟爱的咖啡豆兴高采烈奔回家的沈正直,又从电话答录机里得到另一个喜迅。丹尼尔留言说他会在今天回来,可以一起吃晚饭。沈正直不觉心里一阵狂喜,按在答录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哼着歌儿做了丹尼尔最爱吃的蔬菜香肠面、蒜烤香肠,还准备了波尔多红酒。可是直到晚上十一点多,依然没见丹尼尔的影子。
面已经热了好几遍几乎融成一堆,正直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他看着眼前又一次凉透的香肠面,失望到了极点。他对着饭菜木然地坐在餐桌前,好像突然之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完全失去了五感,唯有隐隐抽痛的心阵阵痉挛。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为丹尼尔找了无数的借口之后,正直突然狠狠地捶了下桌子,震得盘碟晃个不停。
“你就不能打个电话吗?!”
半夜时分丹尼尔才回到家。看到沈正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颇感意外。
丹尼尔走过去,轻推正直,“正直,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在睡梦中的正直梦到了丹尼尔,他们一如往常般坐在餐桌前品味清晨的闲暇与宁静。一缕金发自丹尼尔额前滑落,遮住了他漂亮的蓝眼睛。正直抬手想要抚起这缕发丝,手还未及碰触,这影象恰恰在这一刻震得粉碎,千百缕迷蒙的烟雾倏忽间统统没入梦境,将他远远地推开。他眼角挂了泪,不清不楚地嘟喃着,慢慢睁开眼,一小片苍凉的月光如水般泻入瞳仁。当他看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确确实实是丹尼尔时,他眼里骤然升起的喜悦迅速被委屈所替代。
他猛地推开丹尼尔的手,冷冰冰地说:“不用你管!”
丹尼尔眨眨眼,不明究里地看着正直通红的双眼,“你怎么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正直黑色的瞳仁里藏着沉淀如潭水般的悲伤。他狠狠地剜了丹尼尔一眼,气哼哼地跑上楼去,踩得楼梯板咚咚地响。丹尼尔原定的行程由于突然出现意外情况而延误,考虑到时间太晚正直可能已经睡了,他也没有再打电话回来。他不明白正直在为什么生气,瞪着空空的楼梯怔在当地。
这是怎么了?
直到丹尼尔看到餐桌上已经变成“冰面”的饭菜才恍然大悟。房间里沉滞的空气忽然间流动起来。微风仿佛纤柔的手指,将沙发上散落的情绪轻轻拈起,在丹尼尔周身温柔地缠绕。用手指沾了尚存的可怜汤汁放进嘴里品味,丹尼尔线条优美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丹尼尔缓步上楼,轻扣房门。“正直,我可以进来吗?”
门里的声音听起来恶狠狠的,“不可以!”
“一个人吃饭很无趣,陪陪我?”丹尼尔轻声细语地有些无赖。
“谁管你!”
一丝从心底荡漾出来的笑意缓缓爬上丹尼尔的唇角。桌上的饭菜、正直的等待、愤怒,准确地向丹尼尔传达着一个信息——这扇门在等着他的开启。所以,无论沈正直如何叫嚣,丹尼尔不可能,也不会从这里离开。轻轻推开房门,迎接他的就是一枕头。丹尼尔闪头躲开,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正直发飙。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又是一枕头,丹尼尔抬手接住,依然站在门口笑。正直气极了,把手边可以丢的东西全部扔向丹尼尔,毯子、睡衣、抱枕、闹钟、书、差点儿连床头柜上的照片也丢过去。床上实在没有可以丢的东西,可正直还是觉得不解气,他从床上跳下来,冲过去使劲推掇着丹尼尔,“你给我出去!”丹尼尔顺势抓住正直的手,将他紧紧拥在怀中。
谁开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完成了比赛。
“你干什么,放开我!”正直挣扎,不知道是力不从心还是根本不想抵抗。反正在丹尼尔的感觉,他根本就是在撒娇。
“嘘。”手指按在正直的唇上,丹尼尔柔声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正直心里蓦地一惊,这么近的距离,他浓密纤细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无法躲闪,甚至无法回避丹尼尔如水的目光。他被丹尼尔眼里涤荡的温柔融化,傻怔怔地不知该做何回应。趁正直发怔的当口,丹尼尔迅速将正直的下唇轻含在双唇间,轻柔地好像没有存在感。他的手指抚摸着正直的手臂,肩背,尽可能轻轻安抚。
“嗯……”丹尼尔的吻与加西尔的感觉完全不同,丹尼尔试探性的温存与耐心,轻而易举地解除了正直愤怒的非典型性武装。
缠绵轻柔的吻之后,丹尼尔并没有再做什么。“我很抱歉没有打电话,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我一定会打电话的,无论多晚。”他勾起正直的下颌,注视着他的双眼。
轻柔细腻的动作,温柔体贴的话语,还有这温暖结实的怀抱,是如此的令人心安。正直细密的睫毛轻翦,孩子气地问:“你保证?”感觉好像这么被他抱着,被他亲吻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好像……还有一种……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丹尼尔肯定地点头,“我保证。可以原谅我吗?”
正直咬着嘴唇靠在丹尼尔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丹尼尔抚摸着他的黑发,笑了。这天的夜晚似乎不够黑沉,依稀在天幕边缘尚存有一缕淡淡的光。透过枝条漫进来的幽光,映得两个人有些影绰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