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5、第五章

　　第五章

　　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易改掉，丹尼尔像平时一样早起。沈正直的房间正对着楼梯口，丹尼尔下楼经过时，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昨晚丹尼尔想了很多，他可以理解沈正仁因为独自抚养弟弟而产生的那种类似父亲般的感情，正直对加西尔和自己的反应也可以接受，但他不是沈正仁。德瑞克兄弟和他自己原本就这样，他并没有试图隐瞒自己的本性，也没有打算回避，更没有想过要宠着沈正直。这个社会不会去适合某一个人的喜好，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发生改变。如果不能正视现实、努力适应环境，那就逃得远远的好了。虽然这样做有点残忍，相对于正仁对弟弟的过度保护，丹尼尔认为这样对正直更好。

　　从前门取回牛奶和报纸，丹尼尔坐到厨房里磨咖啡豆。他只喝黑咖啡，而且喜欢用手磨一点点研磨咖啡豆。听着磨钻吱吱的声音，闻着浓郁的香气，整个身心都沉静下来。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进虹吸式咖啡壶，火与水的奇异魔力让咖啡一滴滴浓缩，然后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会飘满咖啡的香气。平静的清晨，鼻前飘溢着浓郁的幽香，随手翻看着当天的报纸，丹尼尔衷情于这种惬意。

　　丹尼尔走上楼去叫正直吃早餐。他在门口低声叫了几声，没有得到预期的回答，便小心翼翼地推了下房门，门没有锁。沈正直的大半个身子都露在毯子外面，穿着他最喜欢的小熊睡衣。丹尼尔轻轻走过去，将毯子向上拉了拉。正直骑着抱枕缩在毯子里，丹尼尔注意到他怀里的还搂着个像框，便探手拿了出来。照片上的正直枕着哥哥的胳膊，很安静地在笑。丹尼尔的目光重新落回正直身上。陷在大床里的正直，显得那么小，那么孤独。丹尼尔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将正直拥入怀中。他弯下腰，一只手支着床，凑近正直的脸。真是个漂亮到想让人亲吻的孩子。丹尼尔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正直的侧脸，有没有人说过你有张婴儿般的睡脸？醒过来以后，那双漂亮的眼眸又会露出郁郁的神情了吧？正直睡得很安静，安静得让丹尼尔不忍惊扰了他。他犹豫着，最终只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午餐时间正直依然没有醒，丹尼尔便来到书房里间的工作室。他将房门关好，沿着门框上沿摸索，将一个不起眼的几乎与房门同色的按钮按了下去。然后拉上窗帘，这才坐到电脑前开始查看电子邮件。加布里埃尔传过来的信息很值得注意。他说得没错，正仁绝对不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定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到底是什么呢？正仁留下来的所有物品，包括文字信息加西尔已经分析过无数次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早些时候截获的情报又意味着什么呢？丹尼尔点燃一支烟，对着电脑思索着，放在电脑旁的小型监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沈正直的身影。他正贴在丹尼尔房门口侧耳倾听。估计是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正直这才蹑手蹑脚地溜下楼。他先是站在门厅向外张望了一下，又跑到客厅探头探脑。在书房门口停留了几秒后，出现在厨房里，左顾右盼一副偷油老鼠般的表情。丹尼尔像看小电影般注视着正直的一举一动，他吐出口烟雾，正直的身影在烟雾中渐渐蒙胧。当看到正直打开冰箱的瞬间，丹尼尔终于忍不住笑了。

　　从来就没有睡过这么长的时间，没想到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在叔叔家根本不可能让他睡这么久，肯定会被婶婶骂得狗血淋头。虽然休息的时间很长，可沈正直仍然觉得头很疼，太阳穴附近一跳一跳地蹦。不知道是时差造成的，还是因为受到的刺激过于强烈。到现在他都不能相信自己已经身处异国，还落在这么一群怪人手里。怪人吗？也许吧，正直并不确定，在国内这种与时俱进的事也不算新鲜，有时在街上也会看到同性之间的亲昵举动。沈正直叹了口气，翻过身盯着天花板上的星星出神。丹尼尔和加布里暧昧的姿势、加西尔的女性装扮，还会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吃惊呢？大哥和丹尼尔到底又是什么关系？不会也是……不，不可能……只能选择理解、接受或者是逃避？这根本就是单选题。

　　沈正直仰面躺在床上，脑袋里翻滚着昨天所有发生的事情，胡思乱想。可是肚子远比头脑更为现实，咕噜噜地直叫唤。啊，不管了，顺其自然吧，还是先喂饱肚子比较重要。想着，沈正直翻身下床，简单洗涮之后走出房间。在下楼找食儿之前，他特意跑到丹尼尔房间门口听了听动静，然后才溜下楼。丹尼尔的车还停在外面，外衣也在，正直到门厅和客厅张望了下，没有看到丹尼尔的影子。他看书房的门关着，估计丹尼尔在里面就没有进去。正直找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还在厨柜里找到盒饼干，坐在桌前大口吃起来。

　　“这样吃很不健康。”丹尼尔突然出现在门口把正直吓了一跳，嘴里的牛奶差点儿喷出来。丹尼尔拉过张椅子坐到正直对面。正直僵了一下，不敢抬头看他。

　　“对不起。”在叔叔家的时候“偷吃”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正直两只手局促地握着杯子，脸涨得通红。

　　丹尼尔不解：“嗯？为什么道歉？”

　　“我……我没有经过允许就拿了牛奶和饼干，所以……”

　　这个回答令丹尼尔感到非常意外，他微挑眉尖，眼里滑过一丝愤恨。正直握着杯子的手明显地在抖。他会因为一瓶牛奶，或者一袋饼干而受到责罚。你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那对酒鬼夫妇倒是做得出这种事，简直是暴殄天物！

　　“喂，看着我好吗，正直？” 丹尼尔伸手握住正直犹在发抖的双手。正直发射性的向后躲，被丹尼尔按住。正直怯怯地抬起头。

　　“听着，这里是你的家，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而责备你。这是你的家，随便你干什么都可以。就算你拿颗炸弹来把房子炸平都可以……”

　　啊？正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丹尼尔。

　　丹尼尔收回手，只手托腮：“最好在你炸掉它之前通知我一下。”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蓝眼睛半眯着，眸子里透着笑意，“除非你真想和我一起露宿街头。”

　　露宿街头？正直迅速在脑海里勾画出一个衣衫褴履的金发流浪汉跪在过街天桥上，可怜巴巴地向过往的行人乞讨，身边的破被子里还躺着一个形容憔悴的自己？！

　　“不，不想！” 他脱口而出。

　　微风抚过窗棂，丝丝缕缕地溜进房间。正直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丹尼尔，他保持着只手托腮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正直，弧线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神情好像在欣赏件艺术品。对面的正直被丹尼尔看得不太自在，他咬着下唇，试探着问：“丹，我们晚上……能吃中餐吗？”

　　“当然可以。”丹尼尔眯着眼睛笑，有几缕发丝被风轻轻带起，有些倦懒的味道。

　　晚饭后回到家，丹尼尔教正直使用房子的安保系统。他指着门边的一个小盒子对正直说：“入睡前或者离家前要把这个绿色的按键按下去，一旦有情况，就会自动报警。”

　　“噢。”正直他好奇地凑过去。虽然以前在电视剧里也看到过国外的房子装有安保系统之类的，没想到自己住的房子也会有。

　　“还有……”，丹尼尔窝进客厅的沙发。“我建议你多看看新闻频道，这样有助于尽快掌握德语。今天一天你都在讲英文。”

　　“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只是给个建议。”丹尼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书房里间是我的工作室，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好的。”丹尼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正直，可正直却听出了话里另外的含意，不要过问我的工作。

　　“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可以看电视到……”丹尼尔抬腕看了眼表，“十一点之前……”说完便起身走进了书房。

　　沈正直没说话，顺从地坐进沙发看电视。晚餐的时候丹尼尔跟他谈了许多，德瑞克兄弟的事情，他哥哥的事情。同时丹尼尔还明确指出，大哥和他不是那种关系，这多少让正直感到释然。按正直的归纳总结，丹尼尔这番话的中心思想就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接受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其实这些正直早已经想明白了。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大哥的了解少之又少。当初是自己决定要来到这个国家的，因为这里有大哥的印记。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走。等到自己成年再想办法也不迟，这么想着正直也就觉得坦然了许多。电视有好几百个频道，涉及到德法英日意韩多种语言，唯一的中文频道只有中央台新闻。沈正直对时事新闻向来不感兴趣，他随便找了个德语电影台强化听力。十一点差五分，沈正直起身关上电视。上楼之前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丹尼尔说一声。他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想要敲门，却停滞在半空。想到丹尼尔此时正在工作，还有他话里的潜台词，最终他只是对着门说：“我去睡了，晚安”。

　　指间的香烟已近燃尽，电脑显示器和监控屏幕的冷光映得丹尼尔的脸有些斑驳。他没有开灯，就这么让自己深陷在黑暗中，一直盯着监控屏幕，看着那酷似的身影。就算影像无数次重叠在一起，就算相貌如何相似，离开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丹尼尔很讨厌回忆，过去的事情无论多么美好也不可能再现，还不如交给时间去沉淀。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

　　自从正仁出事之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着如果和也许，拼凑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如果当时坚持自己的看法，正仁也许现在还活着；如果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劝阻他，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如果可以事先把所有的可能性再考虑清楚一些，也许事情就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

　　但那只是如果，事当如今已无法改变即定的结果。丹尼尔苦笑了一下，目光再度落回正直身上。命运真的很会开玩笑，刚刚因为无法弥补内心的亏欠而感到无助的时候，却又凭空地给了另外一个机会。丹尼尔看着正直略显瘦弱的背影慢慢上楼，慢慢抬手关上屏幕，低低地说了声“晚安”。

　　德瑞克兄弟每周会过来过周末，据说这是正仁在世时养成的习惯。加布里埃尔在周三的时候过来了一次。他作为沈正仁的律师，让正直和丹尼尔签署了一些文件。丹尼尔法兰成为沈正直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正式建立收养关系。加布里埃尔仍负责管理正仁留下的财产，直至沈正直年满十八周岁。

　　“我已经在附近的语言学校替你报了名，下周正式上课。关于这些文件，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加布里埃尔边收拾文件边问。

　　“没有什么问题，您解释得很清楚，谢谢您，德……加布里。”

　　加布里埃尔满意地拍了拍正直的肩膀，笑意写在眉眼之间，“加西尔周末想一起吃饭，不知道我们的小主人是不是允许？”

　　一想到加西尔，正直就觉得心里打鼓，心情阴郁到了极点。再说，周末过来一起吃饭不是习惯吗，问我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征询地看了看丹尼尔，看到后者点了点头，正直便道：“当然可以。”

　　正直送加布里埃尔到大门口。“那么，我们周末见，正直。”加布里埃尔伏下身亲吻了正直的头发。这种亲吻并没有让正直有任何的不适感，相反却有几份亲切。他礼貌地挥手告别。

　　看着加布里埃尔的车子走远，丹尼尔说：“他是怕你不想见到加西尔，所以才问的。”

　　“我怎么会……”正直想要反驳，可丹尼尔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写着，你会。“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一时难以接受……”正直涨红了脸，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局促地解释着。

　　“我要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你还太嫩了。丹尼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拿上外衣出了门。

　　为什么我总是要看你的后背呢？你是肚子里的虫子吗，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沈正直直勾勾地盯着迅速消失在门缝中的金色头发，颇感无奈。

　　周末还是来了。

　　加西尔“娇柔”的笑声比闹钟到得更早。他充满激情的拥抱差点儿弄断正直的细腰，在正直脸上留下艳红的唇印。除了身上的T恤颜色过于女性化、仔裤过于紧绷之外，这一次加西尔穿得还算正常。至少没有勒出“□□”，正直尴尬地擦着脸上的唇印想。

　　听到丹尼尔已正式成为正直的收养人，加西尔“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兴奋地大叫：“真的吗，我亲爱的正直？”

　　“嗯，是的。”

　　“噢，多么美好呀！”加西尔夸张地转了个圈，他一手支额，一手抚胸，“我可爱的正直，终于有一个家了，多么美好啊。”他“飘”过来，环抱着丹尼尔的肩，“我有一个想法，一个美妙的想法。” 加西尔指了指加布里，“从今天起，你就是正直的爸爸。”

　　“为什么我是爸爸？收养人可是丹。”加布里埃尔不解。

　　“因为……”加西尔笑得很狡黠，他伏下身，脸贴着丹尼尔，“你做正直的哥哥，我嘛，用中文怎么说来着，你是……孩子他爸，你是孩子……他哥，而我……我要做孩子他马。”

　　“噗”正直喷出一口汤。他接过加布里递过来的纸币，“不是马……是妈……MA妈。”

　　加布里埃尔强忍着笑，忍得表情都有些狰狞了，“你别理他，他是个语言白痴。”丹尼尔也在捂着嘴笑。

　　加西尔偏着头，眨了眨眼睛，对大家的反应浑然不觉，认真地学着，“噢？马……MA 马。”

　　“妈，MAAAAA妈。”正直努力张大嘴，示范着发音。

　　“MAAAAA马……”

　　正直快抓狂了：“不对，是MAAA妈，声调要向下。MA妈妈。”

　　“马马……”

　　晚餐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正直有了一对同性“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