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不扶封》荆之薇

13、夜合花

　　月浅灯深，鼎麟宫内烛火通明，串串灯笼吊在亭子四角，在溪水里连成几条晃动的光河。
　　我拖着一身疲惫溜出鲛绡居。几步便设了一个莲花灯座，各处长明灯皆灼灼，唯见寒星洞一片幽暗。我去的正是这幽暗的寒星洞。
　　寒星洞不是处洞穴，是温泉所在，多石多水。
　　借着月色，见一处景致中温泉汩汩，石头或月白或莹蓝，温泉上方雾气腾腾，仿若祥云缭绕，月色朦胧碧蓝，水面上浮着片片纯白花瓣。
　　料想这便是寒星洞了。
　　我望望周边，褪掉衣衫踏入水中。水波荡漾，宛如丝绸挨着肌肤，身子似漂浮在半空中，轻嗅一下，就能闻到花瓣的清淡香味。
　　泡温泉与在木桶里洗浴有天壤之别。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说得太赞了。
　　我拂开花瓣，沉入温泉，拨开水花来回慢慢走，脚下触到一个东西，又滑又软，错觉？
　　我用脚尖碰了碰，不是错觉。
　　脚面在它上面来回摩挲，也不是那么软，其实还挺硬，但又不是石头的那种硬法。它好像很长的样子。
　　像蛇一样长。
　　像蛇一样长？！！！
　　我一个激灵，心砰砰跳个不提。
　　温泉里怎么会有蛇？不应该是蛇。
　　停了一会儿，我又试探着蹭了蹭，它没什么反应，用力踹了两脚，依然没反应。
　　我环视温泉，四周仍模糊一片，寂静得有些渗人。
　　在走与不走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不管是什么，踹它两脚都不带有反应的，它应该不会伤我。
　　把重心放在一只脚上，我小心翼翼抬起另一只脚，脚尖顺着那软软的东西向前游走。
　　这东西不仅长，还特直，感觉快到头了，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脚踝。
　　“啊——啊——啊”我整个人莫名其妙向前趴去。
　　来得太快，我几乎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了声不妙。
　　事实也不是那么不妙，至少比我预想中的不妙要妙得多。
　　乱石嶙峋，微醺的月光下，一人仰面半卧在水中，手肘架在岩石上，墨眸一眨不眨盯着伏在他胸前的我。他脸上的水珠闪耀着星光与冰蓝交混的色泽，如深海鱼鳞一样。
　　这一刻，万事万物静得仿佛不存在，肌肤上的水珠滴入温泉的声大得离谱，一滴一滴，清晰可闻。
　　我疑心自己碰到了美人鱼，或者——夜行鬼？！！！
　　《聊斋》里的骇人画面浮现，我禁不住毛骨悚然，：鬼啊啊——唔唔唔——
　　“嘘——”他捂住我的嘴巴，手的触感相当真实，不是夜行鬼。是扶封。尽管他不大可能这个时辰出现在这种地方，但他确实长了一张扶封的脸。
　　我松了口气，低眉看见扶封赤/裸的胸膛，顿时魂游太虚中~
　　我在泡温泉，他在泡温泉，我们抱在一起，□□……
　　扶封突然拉我沉入水中，我出于求生本能憋气，实在忍不住了就拼命往上浮。同时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扶封不会想要溺死我的。我看错了？
　　扶封按住我不放，我快要晕厥的时候，他捏住我的下巴渡气，向下按的力道一分不少。
　　我更晕了……水中渡气是想让我死还是活？是扶封本人还是我的幻觉？
　　我反手抓住他，不再挣扎，然后——卯足劲儿朝他踢去，双手按住他借力冲出水面大口呼吸。
　　“放肆！”
　　腰身被握住。
　　这声音——确实是扶封的声音。
　　他把我带到一边，按在冷石上，欺身下来，“活腻了是么？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谁，不是扶柳就好。你以为有人罩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就是当着他的面我一样可以要了你。你刚才那么挑拨我不是希望我亲你么？就是要了你又怎样？再来男的我一样阉了，女的做掉好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口气。
　　“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挑拨你的意思，我不知道那是你。”
　　“是别人就可以这般挑拨了？”
　　“……”我举着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刚才真不希望你亲我，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你亲我”拉拉手就已经被我自行否定了……，“我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所以你放过我就好了。”
　　“你耍我？”他垂下眼睫毛，眨了眨，喃喃自语，“你没有喉结，没有——”
　　“对对对，都没有”我打断他，并住腿，“上半身是男的，下半身是女的”。
　　他拉开一些距离：“可是你有——”
　　“那不是胸，不不不，那就是胸，不是女人的胸，是平——”我疼得抽了一下，胸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胀痛的，一阵复一阵，喘息的空当，我接着说，“我就是无名小混混一个，认识的人没几个，哪有人罩着我？我不知道你误会是谁，但我还是跟你亲”。
　　话音一落他的舌尖就窜了进来。
　　扶封撑着脑袋：“你要跟我亲，我就让你亲到了。”
　　“……”
　　“小白，像木头一样呆的小白痴。不过比木头柔软多了”。
　　我仍处于石化状态中。
　　他压了一下我的唇，“真的是这样，好柔软”，又亲，“好软好软，五官也比上次见面柔和多了。只是这白芷香气还令人烦。该好好泡泡温泉，把这味道都洗掉。”亲完他问，“想亲就让你亲到了，我对你好不好？”
　　“……”我缩了缩脖子，笑都笑不出来了，小命捏在别人手中，不好也是好，“好，简直太好了。我认识的人里面，你对我最好了，我会记着的。”
　　“知道就好”扶封又慢慢补充，“记着就不必了，因为——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啊哈哈，是嘛？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这歪瓜裂枣头歪脖子粗的……”说着说着，我看着扶封的脸色不对，回味了一下没说错什么啊，他盯得我发毛。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被人默不作声盯着的感觉真是……名副其实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出声问：“怎么了吗？”
　　“你的脸——”他稍稍松了手，拇指划过我的眼睛，“你的脸——好快，变得好快，都能……看得到在变化~”他的手停在我的喉结处，“就连这里也消失了，上次见你还有的。相差越来越大，性子、习惯、容貌。这下又有好玩的事了。”
　　我突然特别难过，为什么难过我不知道，只知道好难过好难过，感觉有什么不肯离开的东西慢慢从我体内消退了。口里是一种冰冷孤寂到骨寒的苦涩，惊慌到忘了绝望，像是一条即将溺死的鱼。胸口突突跳，胀痛的厉害，像是才发育一样。双手被扶封压着不能动弹，我皱了眉看着他。
　　此刻觉得，扶封美则美矣，但美得犹如空壳子，是冰凉的、遥远的美，美得……和我没多大关系。不想靠近，甚至还有些抵触情绪。
　　“不和你玩了，已经有人发现我们了，有人在叫我，办完事再陪你玩，我等着玩更好玩的东西，不要让我失望，小小白痴姑娘”扶封一伸手，温泉外的衣衫飞到他手中，“湿了”他随手将其抛出去。顺手翻搅起水花，波纹平息时，他已裹了我的外衣站在温泉外，“你这衣衫太短了，平素看人还挺高的。穿衣的时候动作利索点，被别人看光了我不负责。”扶封环看四周，别有深意地一笑。
　　我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身体的变化。又在吞噬扶柳了么？上次来葵水之时有过变化，之后好些日子都没再变过，怎么会突然这样？
　　想到终有一天我不再不男不女，会渐渐变成我自己，这是一直以来都期盼的事，但真的发生时，感受到的和预期的不是那么相符。
　　我靠着扶柳的身份和这里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凤姐儿、扶封、公子韶绎，若没了这点牵连，就剩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在江湖闯，没人在意我是死是活，能回去还好，就当是做了个梦。
　　若不能回去——
　　若不能回去——
　　我闭紧了眼，害怕想下去，不能想象以后会怎样。在武侠小说里，那些落魄笨拙的人会遇到高人指点，笨到惊天地泣鬼神仍有一堆人喜欢，在穿越小说里的命运也不错，变成个如花似玉的名门闺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爹疼娘爱不必愁。
　　可是我——因为惧怕追捕而像缩头乌龟一样骗吃骗喝，落得个不男不女的身子，身子的主人出身卑微名声不好，他的武功我半点没落到，一个不留神脑袋就闹着要搬家。
　　好不容易遇上个同姓的扶封，谁知见了“我”就满眼的杀气，连瞳孔里都透着不屑与嫌恶。知道我不是扶柳后，防备心仍然很重。至于公子韶绎，对我好得不正常，分不清敌友不说，他还是个最不像断袖的断袖。
　　是我弄错了，还是——这本来就是个混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