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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前世今生噩梦终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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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北地幽州地境,幽州城上,毕王宇文贤看着再次席卷而来的突厥大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大王,东燕州、北燕州都被突厥抢杀一空,幽州城池虽固,但是城中并无多少兵卒和粮草,坚守下去只怕城破之日不远了!”幽州刺史相宁上了城墙,看了远处奔驰而来的突厥人,心中惧怕,忙劝说才任幽州总管不久的毕王道。
宇文贤虽年才过弱冠,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才离开长安外镇一地便碰上了战事,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的父亲宇文毓,乃是文帝宇文泰的长子,也是明皇帝,自从皇帝叔父宇文邕除了宇文护后不久,他便进爵为王。之前皇帝东征平定齐国,只几位叔父和年长的宗室跟随征战,他就算想一道去,也是不可能的。如今倒是好机会!
“依刺史的意思是让孤王弃城而逃么?哼,本王乃是陛下的亲侄,弃城而走陛下或许还能往来一面饶了本王,但是刺史大人就惨了,大周的军法是如何处置弃城而逃的官吏将领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宇文贤的话音一落,不但是刺史的神情变了,便是城墙上的其他的将领兵卒也沉下了脸,与其被皇帝问罪还不如战死沙场,起码皇帝对于战死的将领兵卒有不菲的抚恤。
也许众人都这样想,所以当突厥人兵至幽州城时遇到了顽固的抵抗,攻城退去再继续攻城,就在幽州城危急的战报快马送至长安的时候,幽州城破,宇除了极为少数的百姓自突厥人的铁蹄上逃得性命外,毕王宇文贤身受重伤,所幸被亲兵一路以身相护逃至了博陵郡的赢州。
宇文邕知道侄儿没有性命之忧后,心中微松,他接过云澜递上的药碗,一口饮尽后才苦笑道:“看来和突厥一战避免不去了。”
“西征突厥,让我同你一道去吧。我不放心。”云澜直接道,“你难道半点也不担心?至少我随着你一道去,若是身体真的突病了,不至于上下失措。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就最好不过了。”
宇文邕看云澜坚持,身手握住了云澜的手,却被那冰凉给惊了一下,他低声叹了一声,“好。我也担心一切又如梦中一样,我比从前更加舍不得就这样死去……”
云澜弯眉笑了,依偎进了宇文邕的怀中,低声道:“今日里我才确定了一件事情,你要好生活着,等北征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便告诉你。”
宇文邕挑了下眉,勾唇轻笑,“好。”
因为突厥人突然越过长城,在幽州一代烧杀劫掠,一时间庶民官吏死伤无数,皇帝宇文邕震怒,于宣政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下诏北伐突厥。
“三十年来,因为周齐之争,我大周待突厥人一向不薄,只是突厥人贪婪成性,朕虽然不及文帝能征善战,却也绝不允许突厥人肆意冒犯!”
宇文邕知道突厥人最厉害的乃是骑兵,因为马匹的充足,几十年来一直号称铁骑十万。对付骑兵最好的法子自然也是骑兵了,宇文邕最烦恼的便是兵少马匹更少。
“陛下,军中马匹不足,不如自民间征集所有驴马,我大周所拥数十州,撇去老迈、过幼的驴马,起码也能征上四五万匹之多。”贺兰璨自坐榻上起身道。
宇文邕却没有点头,“齐地才平,若是强行征牲口,只怕引来不满。关中富裕,先仅关中的驴马吧,若是数目不足了,再议原属齐地的各州驴马强征就是了。”
皇帝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无人反对的,很快五路大军齐聚长安城外东北,东平公宇文神举、原国公姬愿、上庸公陆腾、齐王宇文宪、赵王宇文招等人为各路人将领。
皇帝的车辇中,云澜检视着亲自准备的一应药材单子,她忧心的不单单是宇文邕的身体,和突厥的战争绝对不是同齐国那样简单,几十年来突厥雄踞北方,突厥人骁勇善战,而周的边境城镇太多了,突厥人抢掠后就快马离去。这一次,依仗的是三样,一是天子亲征,周兵士气正旺;二是周兵前所未有的强硬以及出其不意的出兵;再次是上一年对北齐的大胜。
“我记得杨坚对突厥战争可是持续了多年的,这一次我真的担心。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车辇中只有宇文邕和云澜两人,故而她也就直接问了出口。
宇文邕的身体,大概应了一句话,平时不生病,病来如山倒。年后的风寒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好,不过他却觉得这场风寒是好兆头,他记得梦里的自己身体极好,是在北征的路上突发疾病的,甚至来不及等来神医姚僧垣,他就驾崩了。现在这样,是不是将身体的病气早早发了出来呢?
“我当然知道突厥强大,不是齐国可比的,但是既然要打突厥,我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先是一战杀下突厥人的威风,让将士们心中的疑虑去除掉。再则,侯幼突(即宇文俭)虽然已经不在了,却已经将突厥各部首领的情况都使人打探了清楚,窦老将军那里之前也和我说了许多,木杆可汗去在五年前死后,便是他的弟弟他钵继承了可汗之位,这个他钵和他的兄长一样贪婪好财,虽然霸道却耳根极,且并无远见。故而只要一战让突厥人知道此时的大周不是从前的大周,我再遣人入突厥,结交他的侄儿阿史那大逻便,这个大逻便说好听点是比叔父他钵英勇果敢,说不好听就是冲动暴虐,却又心高无比。他本就不满木杆死后是叔父继承了汗位,略微挑动,相信他一定会动心的。”
宇文邕顿了一顿,接过云澜递上的瓷碗喝了一碗含有药味的茶汤,才继续道:“仅仅是这样还不够,他钵的长子摄图和他的性格相当,但是另一个儿子处罗侯却和大逻便很相似,一样的冲动、暴虐、野心勃勃,他怎么甘心父亲将汗位又给了大逻便呢?”
云澜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这样便好了,我就是担心征战时间过长,不但您的身体受不了,就是整个大周也经不起这样的拖累,齐地才平,范阳王高绍义等人都逃到了突厥,若是百姓生活困苦,只怕内乱会起。”
“我知,无事的,如今快六月,若是战事顺利,十月底,我们就能回长安了。”宇文邕握住云澜的手安抚道。
云澜脸上依旧有掩饰不了的忧愁,“再过三日就是六月初一了,我不大放心。”
“无事的,而且真若有事,阿璟已经十三岁快十四岁了,再说齐王、赵王、陈王、越王等几个弟弟都是可以信赖的,至于外臣,只要宇文家自己不乱,五年之内无大忧。”宇文邕知道生死不由自己,所以亲征之前他已经给几个弟弟以及贺兰璨、王轨等信得过的臣子都传了旨意。
云澜只觉得心猛地颤了下,长睫下的双眼已是红了,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不管这对夫妻心中如何思虑,大军继续北上行进,六月一日这一天,天有微风,阳光正好。皇帝难得地没有在停峦的时候召见诸将,诸将们心中虽略有疑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惜此地无好景色,天气也热。”宇文邕看了眼如火的骄阳,故作轻松地叹道。
“还是回去吧,免得大事情却中了暑。”云澜抬头看了眼太阳,只希望太阳快点下沉,这一天快点过去。
“也是,免得他人说朕带着皇后出来溜达不理正事了。”宇文邕并没有在大太阳下暴晒的嗜好,也知道这样的天气行军极为艰苦,便早早下了令只早晚各行军两个时辰,中午大军就地休整。
宇文神举穿着短打夏衫,和几个亲兵远远地跟着,他此时虽然已经封为郡公,但是皇帝出宫或者亲征,他依旧担着御驾的宫卫戌首。他早早就察觉出皇帝和皇帝的不对劲儿来,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猜想是不是因为皇帝的身体至今没有大好的缘故?
当六月二日子时一到,大帐中尚对着灯烛牵手而坐的宇文邕和云澜才回过神,云澜的眼中的泪滴还没有落下,已经被宇文邕拭去,“阿澜,再也不用担心了。我还会陪着你很多年。”
云澜抿嘴笑了起来,依进丈夫的怀中紧紧拥住了他。
七月初,周皇帝亲率大军抵达了原齐地的博陵郡,皇帝宴请军中诸将以及博陵豪族之时,却有高氏刺客现身,皇帝险些遇刺,尚未突厥人对上,整个博陵甚至北方,原长安的臣子和将领瞬间和原是齐国的降臣降将敌视起来,让宇文邕头痛不已。
漆黑的弥漫着臭味的牢房里,难得有了灯光,宇文神举提着一盏灯笼,宇文邕缓慢地走进了关押刺客的牢房之中。
“陛下何必亲自来这等龌龊之地呢?那两个刺客臣亲自审问就是了,不怕她们不说实话。”宇文神举想不通皇帝为何坚持要来牢房之中。
“你就当朕想看清楚胆敢刺杀朕的人是长什么样子好了。”宇文邕淡淡地道,他要亲耳听到,到底是什么人想谋害于他。
靠墙的一团潮湿的稻草之上,两个女子听到了开门声抬起了头,即便是两人蓬头垢面身带伤痕,也不能掩饰两人的丽色。当中一女人抬头看见了一身玄黑龙袍的宇文邕,眼中就射出恶毒的恨意之光来:“宇文邕,我真恨自己不能杀了你这假仁假义的暴君!为我高氏一族报仇雪恨!”
“闭嘴!陛下仁武天下皆知,若非陛下仁义,你高氏一族早就全部死绝了!”宇文神举一巴掌挥了过去,女子的嘴角流下了一条血迹下来。
“好了。”宇文邕挥手让宇文神举退后一步才开口道:“朕是假仁假义也好,仁德无双也罢,都不是你一亡国之女来评说的。朕今天来也不是来听你的责骂的,朕不过是来告知你,你招出幕后之人也罢,不招出也罢,因为你的愚蠢行径,齐神武皇帝高欢一脉,除了废帝也就是温国公高纬一脉,男子将会被全部诛杀!”
两个女子的手脚都在大刑后折断不能动,听到了宇文邕的话后,神色都是大变。另外一个女子终于开口了,不顾之前女子的反对,“还求陛下饶过高氏族人,刺杀之事乃是小女子们一意而行的,还求陛下莫要牵连无辜的人!传递消息让我等顺利接近陛下的,是从前的驸马现在的周国的荥国公司马消难。”
宇文邕心中闪过了然之色,司马消难在齐国位高权重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叛去了长安,自己虽然封了他为国公,不过是做给降周的齐臣看的。并没有重用他,他有了异心也不奇怪。他看也不看两个女人,并没有留下任何绕过高氏族人的承诺出了牢房。
只宇文神举看着身穿日月云纹十二图章玄色龙袍的君主,心中猜测司马消难鼓动两个女人竟然差点刺杀成功,两个女人的样貌是很重要的原因,可惜皇帝并不重女色……
宇文邕负手看着博陵城中崔氏一族高大的门楼,沉默良久。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行营了。”宇文神举上前小声道。
“阿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崔氏的门楼尽然比博陵的城墙还要高,崔氏的族长说的话比博陵郡的刺史比大周律法还管用,当初的高氏容不得,如今朕也容不得呢。”宇文邕缓缓地说着,“刺客出现,和崔氏一族关系不小,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宇文神举心中一凛,陛下这是要借此次刺客之事打击崔氏等地方豪族么?
宇文邕冷声道:“那个刺客能够顺利到朕的面前,绝对不单单是司马消难一人之力。他们许多人都以为朕会色令智昏,会以为朕平定齐国后便心大志疏了么?”
宇文神举摸了摸脑袋,干笑了两声才道:“其实他们这样也不过是因为陛下您的行径,实在是让人惊讶的。虽然说皇后陛下和你少年相伴至今,情深意重。但是已经这么多年了,陛下您也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后宫充实乃是人之常情。所以这才有了诸多的试探之举的。”
宇文邕淡淡笑了,“朕如今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不过是朕不愿意罢了。朕为什么不愿意,并非是因为皇后,皇后的性格如何,你是知道的,从不违拗朕的意思。所以只是朕不愿意罢了。”对于云澜的感情,若是少年时时深爱,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早就习惯了。男人天性中希望有很多的女人希望左拥右抱,自己偶尔也会看上几眼姿色不俗的宫女,但是这些并不足以让自己去背弃当年的誓言,他不愿意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去惹阿澜伤心。这一生一世不曾如梦中的自己那样壮年而逝,全是因为阿澜。这个世上也唯独阿澜,才让自己不至于是孤家寡人。
“充实后宫不过是为了取悦君王,再就是替天子开枝散叶。朕的喜好从来不是女色,至于子嗣,朕同皇帝有三个嫡子,并不缺儿子。何必弄一些只能惹来麻烦的女人进宫去呢?她们的吃穿用度可都是不菲,朕和皇后除了冕服冠衣,皆是布衣,吃的更是简朴。难道让那些女人们在后宫里头穿得吃的用的比帝后还好?如今同突厥一战,举国兴兵,此乃国战,朕可没心思去养一群没什么用处的女人。这等时候本是众人同心为国出策出力之际,一再试探者,朕都记在心中,待回长安后一并处置了。至于司马消难,削去国公爵位,流放益州,让他去伺候他从前的君王,高泄吧。”
宇文邕的话让宇文神举瞠目结舌,不过心中就觉得皇帝说得对,“陛下果然英明,说得极是。”
“传朕的旨意,明日大军开拔,阿举你留在博陵,崔家的牌楼该改一改了。”宇文邕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皇帝行营处,云澜以皇后之尊召见了博陵郡刺史夫人以及豪族崔氏的族长夫人等人。
刺史夫人、崔夫人等拘谨地跪坐在矮榻后的软垫上 ,她们对于皇后谢氏的了解很少,只知道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谢氏,同皇帝少时相识,皇帝爱重有加。如今被召见了,刺史夫人除了一些奉承之语完全就不知道说什么好,至于崔夫人,作为博陵崔氏的宗妇,神态之中的倨傲,竟然和云澜有些相仿。
“陛下亲征突厥,皇后陛下随从定能凯旋而归。娘娘一国之母,竟能随陛下亲征,真让我等佩服。”崔夫人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是另有所想,只觉得谢氏皇后果然是世家出身,夫婿即便是帝王也看得紧紧的,不许后宫多有女子。只是君王又岂是看得住的?
“太子虽还年少,却也开始听政了,且尚有数位皇叔留在长安里,文武重臣大半也尽力辅佐太子,我才能随陛下西出长安的。”云澜淡淡笑道,看向了崔夫人身边的少女,没有忽视少女眼中的好奇和傲气。
云澜挥了挥衣袖,脸上的笑容带有深意的笑容,看向崔夫人道:“夫人家中的小娘子多大了?可说了亲事?陛下的亲侄,翼王宇文绚,看着倒是年龄相当呢。”
崔夫人心中一喜,世家大族要在新朝中继续屹立不倒,必须和皇族站在一起,女儿是不能嫁给皇帝和皇子了,宗室也不错了,她忙和女儿在刺史夫人和其他夫人羡慕的目光中跪谢了皇后之恩。
“夫人既然觉得合适,明日里便迎接天使吧。等陛下凯旋归来之时,夫人和小娘子随我们一道回长安去,让大宗正寺和礼部依礼来办。”云澜这样说,是她突然生出的主意,并没有和宇文邕商量过的,故齐地的大族,崔、郑、赵、李,能够快快笼络至宇文氏一族的,崔氏乃是首选,她相信宇文邕应该不会反对的。郑氏和李氏,同高家的纠葛太深了,而赵氏比之三家又差了一点。
“时候不早了,众位都退了吧,待日后凯旋之时,我再款待众位夫人。”云澜挥袖,让尚宫女官送了夫人娘子们离开,脸上的笑容才敛起。她就算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也能猜到许多人的打算,刺客能瞒过层层宫卫进了大殿,诸多人想试探皇帝罢了。
云澜叹了口气,也许如今只有自己一人,还相信宇文邕除了自己不会有其他的女人了吧。甩开这些思绪,云澜忧心的是和突厥的战争。几十年来,因为周齐之间的明争暗斗,突厥成为了两方都要拉拢的势力,弄得突厥如今尾大不掉。
待宇文邕回来了,云澜才笑道:“也许崔夫人是想让你纳了她的女儿呢,可惜了,我让绵嗣(宇文绚,字绵嗣)得了崔氏女。”她斜睨宇文邕道,“怎么,是不是舍不得人家小娘子呀?”
宇文邕笑了,挨着云澜坐了,笑了好半天才深深地看着妻子道:“给了阿绚也不错,不能只让崔氏一族窝火。”他告诉了云澜,将要宇文神举留下以搜拿刺客同党之名,将此地豪族清理一遍的事情。
“崔家人知道了也不知会说什么好,不过地方豪族确实不可坐大了。”云澜清楚地知道豪族坐大,于皇权无益。
“是啊,就说远的,豪族不可坐大,臣下不可独权,史书之上历历可见。而这些话,也只要你可以说说了,其他的人,所求得不过是我会给予的权利富贵罢了。唯独阿澜你,明知前路不可测,当年更是有宇文护专权在前,还是毅然同意与我一起。若是没有你,也许今日我已不在人世了。阿澜,我们说好要携手白头的,这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云澜回视着宇文邕,良久也笑了,“君之一诺,生死相酬。”
次日大军开拔不久,崔氏屹立百年的牌楼被拆掉,十天之后,大周皇帝所率一部抵达了幽州城,与突厥之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