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美人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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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县衙位于棋盘街，大门坐北朝南，南边是一堵白底黑瓦的照壁墙，墙北是座高大的石牌坊，镌着“清正廉明”四字，与照壁隔成一个三十丈见方广场，广场中间是圣谕亭，供着镌刻太祖皇帝圣谕的石碑，广场两边也各有一亭，是分别用来公布案件表彰善行的。绕过石牌坊就是县衙大门，外墙向外倾斜呈八字形，总体来说，整个县衙形制威严，但是搁在六朝古都的金陵，还是略显寒酸。
一大早，门口就围着一大群人。
“哎呀，一大早这么多人告状。这金陵地面上事情还真多。”薛蟠指着衙门口。
张家平却摇头：“叶公子办事能力极强，案卷从无积压，判决也令人心服，一般不会有很多事情，这些人只怕不全是告状的。”
“没事他们挤在门口干什么？”薛蟠很奇怪，走近一看，只见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以年轻女子居多，磕着瓜子聊着闲话，不象是要申冤告状的样子。
张家平给他解释：“这些年轻女子是来看叶公子的。”
薛蟠搞不懂了，这么多女子大清早赶来，居然是来看人的，真是一群花痴。
很快，他就懂了。
传说中的江南第一才子，叶梦花来到公堂上，身后是一个健硕仆人推着轮椅，将他推到桌案后。
只见那叶公子，面如美玉，目若寒星，一头乌发简单地以丝带束起，穿着一身极为淡雅精致的月色长衣，别无装饰，只有领口绣着几朵玉簪花，通身那种高贵的雅致和飘逸难以言表，说不出的脱俗出尘，更奇的是眉间一点红痣，愈发显得眉目如画，风华绝代。难怪那些女子见他进来就停止了磕瓜子，呆呆地望过去，整个大堂寂静无声。
薛蟠一见这人，就觉得心脏如遭锤击，几乎快跳不动，又好象魂飞九霄，如此秀丽人物，真是前所未见，若能长伴左右……
“少爷，快把口水擦了。”小厮添福在一旁小声提醒，把薛蟠从绮丽的暇想中拽了回来。
“滋溜……”薛蟠光速擦掉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
赵养静虽是玄武县令，却有许多外差还有为上峰站班迎来送往什么的，日常事务都由师爷叶梦花处理，事务无非几种，一是刑事案，杀人抢劫什么的。二是民事案，口角纠纷偷窃斗殴寡妇改嫁什么的。三是财产案，分家割产重利放贷欠债不还什么的，四是商案，就是在从事商业活动中产生的纠纷，什么拖欠货款钱庄倒账未按约定价格提货等等，都非常繁琐。
大体上日常事务就是这几类。
只见叶梦花眼睛看着刑事案卷，手里做着批示，耳朵里听着兄弟两为分家产的申诉，嘴里说着一个商业纠纷案的判决。一心三用，居然丝毫不乱，有条不紊。援引律例，一字不错。
一边在诉状上写道：“批改嫁，批改嫁，嫁给村东李二华，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阑干。嫁嫁嫁。”
一边嘴里说着说着其它案件的判决。
“既然你二人觉得家产分得不公，可以让哥哥把家产分为两份，然后让弟弟先挑就行了，哥哥再挑剩下的一份。”
“你说你和张老三在码头约好见面，久等他不来，所以你去找他家寻找，可是见到他老婆你为什么不问张老三在不在家，而是说他失踪了，可见你早知张老三不在家中，你就是凶手。”
“李清的货物迟于交货地点五日，按契约应当赔违约金给陈博，然而货物迟运皆因洪水所致，并非李清故意迟缓。当初契约上没有说明遇上如此不可抗力该如何，所以你二人可以自行商量解决，生意不成情谊在，多年往来为了这事诉诸公堂断了交情，是不是划算你等斟酌。”
完全不相干的案件他用眼看，耳听，嘴里说着，手上写着，很快断得清清楚楚。
薛蟠在旁看得直咋舌，告状的人似是习以为常，七嘴八舌地申诉着，还激动的吵架，这样的情况下，叶梦花仍然能从对方语无伦次的诉说中找出疑点，理顺关系，很快就下了判决，让人心服口服。
不到一个时辰，全部处理完毕。
张家平一旁小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处理完公务之后是个空，午后他要教学生功课。”
“明白了。”薛蟠压抑着兴奋激动的心情，趁着叶梦花退堂的间隙凑过去，大声说：“叶公子，在下薛蟠，素闻先生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久慕大名，愿为弟子，朝夕聆听……”
这段词还是宝钗教他的，虽然头一天晚上背得滚瓜烂熟，可是临到头，只背出了前一半，后一半还是忘了。
薛蟠急得满头汗。真是戏子穿上龙袍也不象皇帝，呆霸王穿上学生装也不象好孩子。
叶梦花扫了他两眼，看他穿着似是个书院学子，可是气质却粗俗浮滑，倒象是街头混混，听他报上名字，不由得微皱眉头，问：“是金陵薛家的人？”
“是。”薛蟠惊喜，既然美人儿听说过他家的名头，想必有门，天天陪着美人师父，想想就爽啊。
美人师父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出去。”
“嘎……”薛蟠愣在那里，瞪着眼张着嘴，看上去又呆又傻。
添福问道：“什么意思？”
推轮椅的健仆抛来一枚白眼，道：“意思是我家公子不喜欢你。麻烦你自行滚蛋，大门在那边。”
换上别人，薛蟠早就瞪起眼睛发横，可是一见美人师父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只得圆润滚蛋。
回到家里，薛蟠拍桌子踢板凳，对小厮们进行一番惨无人道的修理，要他们想办法，想不出扣工钱，想得出来有重赏。
冲着那重赏，小厮们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如何拿下美人师父的问题。
最后，小厮添寿想出了一个主意：“少爷你天天去他那里表诚心。”
张家平不同意：“以叶公子的脾气，这样更招他烦。”
添寿说：“我说的是少爷去那里扮可怜，天天去，站在他学堂外听课，然后晕倒。”
薛蟠瞪起眼睛：“让我小霸王去装可怜？”
“是啊，先抛个楚楚可怜的眼神，再露个你怎么忍心让我失望的表情，最好再加上个小样别逼我揍你的姿势，三管齐下说不定他就收下你了。”添寿心说，就你那样，扮可爱你也扮不起来啊，只能装可怜。
薛蟠肚里一盘算，觉得这个难度较大，他的表情肌好象难以承担这么重的任务。
张家平却摇头，他年纪最长，看人也准，这叶梦花不喜薛蟠，并非因为他的铜臭气，或是他奢侈傲慢什么的，而是早听说他的草包之名，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若是收他为学生，怕砸了自己招牌。不管是扮可爱还是装可怜，效果都不会大哪去，所以，张家平劝道：“金陵城饱学之士很多，少爷没必要非要那人不可，换别人也行。”
“不行。”薛蟠立即瞪着眼拒绝，“我就要他，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他，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我一定能学得进去的。”
张家平暗地撇嘴，以呆霸王的个性，就算天天对着喜欢的人，他也读不进书的，他根本不是那块材料，当然这个鉴定不敢说出来。
添福笑道：“既然如此，少爷就去向他表达你的爱意，没有人会拒绝喜欢自己的人，他一定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窃喜，说不定会收下你。”
“是啊是啊。”其它小厮也附和，心里都想着这下子有好戏瞧了。
如果宝钗在场，定能看出这帮小厮抱着瞧好戏的险恶心思，怂恿着呆霸王去出丑，但是薛蟠这个呆子听了这高见，心花噗噗放，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第二天，薛蟠打扮完毕，雄纠纠气昂昂朝县衙学堂前进，后面跟了一队小厮为他鼓劲壮胆壮声势。
县学堂位于县衙最后边，是个三进的院子，薛蟠整整衣襟收了折扇进去，只见门上挂着“文魁”的匾，里面是个天井院，天井中有石桌石凳，正北是三间打通的花厅，挂着“诗书世泽”的匾，屋里面排着数排整整齐齐的课桌椅子，西边一个大案，是老师的位子，几十个学生在温书，年龄大的有二十上下，小的五六岁。都在很认真的背书。
叶梦花坐在书案前，一个大些的学生站在他跟前背完论语的季氏一章，然后听讲解。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点的学生在背千字文，背着手摇头晃脑。等到把季氏一章讲完，大些的学生下去，叶梦花转向那个小点的学生，指出他刚才背的那个地方错了，哪个地方磕绊了，然后那小学生老实地伸出手来，叶梦花举起戒尺，背错一个字打一下，一连打了五六下，那学生疼得五官都挤在一起，泪珠挂在颊上也不敢掉下来，看上去好不可怜，过了一会儿，手都肿了起来。
薛蟠在门外看了满头冒汗，仿佛感觉到那板子打到自己手上似的。
添福看他样子，似是知他心意，笑道：“爷害怕了吧，怕了咱回去。”
也不知添福这臭小子是故意激将还是真关心他，总之，薛蟠听了梗着脖子道：“爷打算学好上进的，现在遇上明师，怎么可以后退。”
叶梦花打完学生，又命他复述，这才放他回座位读书。
然后学生们一个接一个上来，先呈上写的字作的文，然后背书，大些的学生还要讲解书中的内容，讲错了，或是背错了，忘词，甚至打磕绊，板子都会毫不客气地打下来。
薛蟠心里惴惴不安，他从小受母亲溺爱，家里的先生请了一个又一个，被他赶走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指头，甚至罚站也没有过，看叶梦花这样子，如果把他请到家就馆，自己的屁股和爪子绝对逃不脱他的毒手。
虽然有些怕，可是眼下却不能后退，他已经夸下海口说定要请得美人师父来家，小厮们都在身后看着，现在退却，好象显得爷怕了轮椅美人似的。
待叶梦花宣布下课，学生陆续退出，添福戳了戳在外面发呆的薛蟠，把他往里推。
薛蟠一咬牙，以壮士断腕的勇气走到叶梦花跟前。
“先生早安。”薛蟠先行礼问好。
叶梦花正收拾书桌上的东西，疑惑地望着他，似是在努力回忆哪里见过他。
薛蟠自尊受伤，不就是两天没见嘛，居然没记住我，我长得这么帅你都记不住，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天地父母，难道长得漂亮的人都没脑子？当然我例外。念在你将来会成为我的老师的份上，我大人大量暂且不跟你计较。
薛蟠只得再次报上姓名：“叶老师，我叫薛蟠，字文起，金陵人士，家住柳叶街……”
惨了，事先没让宝钗把发言词准备好背下来，现在临到头没词了，只得直冲目标。
“我是想请叶老师收我为学生的。”
叶梦花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就是金陵很有名的呆霸王，听说此人是一肚子草包，现在看来果然一肚子草包，只是包着草的衣裳还挺有型的，但是再好的衣裳也改变不了他是个草包的事实，收他为徒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我不收你，你找别人吧。”很干脆地拒绝。
“不，我一定要找你。”
“为什么？”叶梦花头也不抬，收拾着桌上的字纸。
“因为……”薛蟠深吸一口气，再吐气，吸气，吐气。咬咬牙道：“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美人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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