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归处》奚木离

33、第二十八章

　　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几步，腰猛地撞在了书案的尖角上，书案上放置的花瓶因为忽然的震动“咣当”一声倒在了桌上，“咕噜咕噜”滚了几下，“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我一声未吭，可是涔涔冷汗已湿透了大半个脊背。

　　“哗啦——”，又是一声巨响，原本立在墙边的穿衣镜碎落一地。修大人站在一地碎片前，眼睑低垂，看不清神色，胸膛急速的起伏着，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一道极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从伤口中汩汩冒出，顺着指缝“嘀嘀嗒嗒”的落在地上。

　　一室安静，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只有满地的狼藉在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呆呆的看着修大人，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修大人像是入定的老僧般沉默的站着，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直到现在，你还依然相信他不曾忘记过你，依然记得你？”

　　“是。”我忍着疼痛回答。

　　“即使他经历了轮回转生，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你也依然相信？”

　　“……是。”

　　修大人沉默了一下，转身对我说道：“小阿璃，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咬了咬唇，问：“什么赌？”

　　修大人向我走近几步，毫不在意的甩了甩仍在不断冒着鲜血的手，说：“就赌除却外界的力量，只依靠自己，他今生不会想起有关你的记忆，更不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阿璃’。”

　　“如果他记起了，知道了呢？”

　　“那就算你赢了，反之，则是你输了。”修大人盯了我一瞬，继续说道，“如果你赢了，我就取消你我之间的契约，放你离开。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自由吗？”

　　我不能置信的看着修大人，不敢相信竟然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可是，不一会儿，就又反应过来，“那如果我输了呢？”

　　修大人笑笑，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温热的鲜血腻在掌心，却是冷的让人直打哆嗦。

　　“如果你输了，那契约就永远不解。我生你生，我死你死。怎么样，我的小阿璃？”

　　修大人眼中的意味我看不明白，可他的话却像千斤巨石般压在了我的心上。我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连带着手也在微微的颤着，好半天，才终于能够镇定住心神，勉强开口。

　　“……好。”

　　修大人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撤了结界，转身离开。

　　像是猛然间失去了支撑，我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答应这个赌约，并不是因为这个赌约的条件有多么的诱人，而是相信你不曾忘记这是我心底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坚持，它就像是一座灯塔，每每在我痛苦绝望时给我光明与希望，让我知道我还一直存在着，存在于你的心里。

　　胸口又开始疼痛，这一次的疼痛来势汹汹，大有将我覆灭之势，似乎之前我一直在忍耐着的都只是一个小而缓的前调，全身上下好似被一把钝器顺着关节一点一点磨开，又一寸一寸碾碎。我用力的按着胸口，痛苦的伏下身子。

　　桔衣跑了进来，“嗵”的一声跪在我面前，抱着我哭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拍拍桔衣，张口想要安慰她，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桔衣连忙拿了手帕递给我，我急急接过捂住嘴，却感到口中那熟悉的腥甜味道。

　　我明白我是又咳血了。

　　云鹤婆婆说如果我再使用灵术就要承担更大的伤害，我不知道将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只是早在我下定决心要用灵术医治你手臂的时候就已经无所畏惧了。可是，我又如何能让日日陪伴我关心我的桔衣和流火再承受这些？

　　我慢慢握紧拳头想要悄悄收回，却不想被流火抓住了手腕，固执而又强硬的掰开了我的手取走了手帕。我伸手欲夺，流火却早先一步打开了帕子。

　　桔衣震惊的看着手帕，“殿下，你……”

　　我垂着目光不敢去看桔衣和流火此时的表情，只感到他们瞬间落在我身上的又惊又痛的目光让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流火手指发颤的抚上我的脸，半响说道：“我讨厌他。”

　　我闻言一惊，抬头看向流火。

　　流火绷紧了脸又说了一遍，“我讨厌他，小夜，我……”

　　“流火！”桔衣扬声制止，默了默，轻声说，“不要说了。”

　　我苦涩的闭上眼睛，心好似被什么揪成了一团，渐透悲凉。我看不到流火的表情，但能想象的到此时他定是瞪大了眼睛，脸颊涨的通红，满脸的不甘与委屈。他的不甘和委屈是源于我，可我却还要再给它再添上一笔。

　　“流火……”我敷上流火的手，紧紧握住，“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流火的手抽了抽，转过头倔强的不看我。

　　我抿抿唇，越发使力的握紧流火的手，“今天去医院时，你要设法让他们知道他的手臂已经无碍。”我一字一句说的极轻极慢，唯恐流火听得不清楚。

　　流火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依然倔强的坐着，固执的不看我。

　　疼痛已从胸口漫及全身各处，像是千万只蚂蚁在一点一点啃噬着我的骨头。我咬紧牙关，尽可能表现的平静无异，可等待的时间在此刻显得是如此的漫长，尽管我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去克制因为疼痛而开始发抖的身体，可眼前已慢慢模糊不清。

　　“流火……小夜求你了。”

　　“为什么？”流火终于说话，声音里是满满的不解和难过，“小夜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是要想着他？”

　　“因为……”我有些恍惚的望着前方，轻轻笑笑，“……他是夜枫啊。”

　　流火没有再话，只是反握住我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松开起身离开，而我也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的往一边倒去。

　　桔衣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我，话未说眼泪却先落了下来。我想向往常一样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可是手却抬不起分毫，只能无奈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那桔衣扶殿下去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我点点头，眼前终于一片黑暗。

　　梦里我在一条河旁不停的走着，河流的尽头是一片漆黑，如同从地底深处而来仿若要吞噬一切。黑色的河水中有一团似烟似雾的荧光，顺着水势向远漂去。不知为何，那团荧光让我感到有些熟悉。我将手探入水中想要看个究竟，可它只是在我掌心停滞片刻，便又从指缝间溜走，毫不停歇的流向远处的那一片混沌之中。

　　修大人曾说，黑暗既是吞噬万物的终结又是创造万物的新生。那么，这一片黑暗又寓意着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就又接着之前的路向前走去，也许，当我到了那里便自然明白了。可是，无论我走了有多远多久，那片迷蒙的黑雾始终在前方遥遥的与我对望，我们之间既没有接近分毫却也没有变得更远，好似原本它就是一个虚妄的海蜃，或是我的一个幻觉。

　　河水不知何时漫上了河岸，漫过了我的脚背。我惊惧的后退，可它却像是充满了生命般紧追着我。我张嘴想要呼救，可是嗓子却火烧火燎的疼，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渐渐将我淹没。

　　就在我满心绝望的时候，突然一股力量将我从河水中拽了出来，河水像是有所畏惧般慢慢退去，浓郁的黑色变淡，周围景象开始一点点崩塌……恍恍惚惚间，我听到云鹤婆婆的声音，“已经无碍了。”

　　一只手敷在我的额头上，触感微凉。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可是费力半天，却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让她休息吧。”云鹤婆婆小声说。

　　那人什么也没说，慢慢收回了手，片刻后，脚步声响起，渐渐离去。

　　我放松了身体，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除了身子依旧冰冷，头还有些昏沉之外，其他都已好多，虽然仍是使不上太多力气，但胸口已不太疼痛了。

　　卧室里厚厚的窗帘拉的严实，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书桌旁的落地灯亮着，浅黄色的灯光照的室内暖暖的。墙上巨大的光影中有一个熟悉的轮廓，歪着头趴在床边正睡得香甜，我的手被他抓在手里放在脸颊旁，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刷过我的手背，像是小猫的爪子轻轻挠过心里，麻麻的、痒痒的。

　　手被压得有些麻，我稍稍的动了动，一向睡觉极沉的流火却立马醒了过来。他抬起头眯眼看了我片刻，蓦地喜上眉梢睁大了眼，“小夜你醒了！”

　　我轻轻笑笑，“现在什么时候了？”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难听。

　　流火起身倒了一杯水，边扶我喝下边说：“现在凌晨四点多，小夜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喝完水，嗓子润了些，明显舒服了许多。我撑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侧说：“上来再躺会儿吧，一会天就亮了。”

　　流火放下水杯，揉揉眼睛掀开被子爬上床，却不躺下，看了我一眼，抿着唇低声说：“他们知道了。”

　　我略微一怔，随即明白，淡淡“嗯”了声拉着流火一同躺下，顺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小夜。”流火突地抓住我的手，却嗫嚅半天什么也没说出。

　　流火一向直来直往快人快语，这种时候倒是少见，我转过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小夜……”流火沉默了下，说，“部长不行吗？”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流火，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幸村。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部长，或是别人，会好一些的吧。”流火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待我终于听明白时心中却是五味陈杂，沉默的躺回床上，闭了闭眼，说：“我是灵主，灵主是不该爱上别人的。”

　　“……可是小夜却爱他。”

　　“所以我犯了禁忌，这已是错又怎么还能继续错。身为灵主却有私欲，不仅如此，还违背伦常爱上他，这样子……该是要下地狱的吧……”我平静的说着，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而非自己。

　　“不许胡说！”流火猛地伸手抱住我，大声说道，“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爱一个人也没有错，可是对于灵主，这就成了错。

　　我摸摸流火的脑袋，没有说话。

　　“小夜，你后悔吗？喜欢他……小夜你后悔吗？”

　　我笑笑，说：“怎么会后悔呢。”

　　“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会回去吗？”流火问的迟疑，声音更是轻的像是梦呓，可还未等我说话却就又说，“没关系，就算将来小夜不想回云光也没有关系……如果小夜想留在这里，我就陪小夜留在这里，如果小夜想回去，我就陪小夜回去，总之，小夜在哪我就在哪。”流火紧了紧抱着我的手，红色的眸子看着我，继续说，“小夜……你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长大就可以保护小夜了，所以，小夜等我长大好不好？”

　　心口闷闷的堵的有些疼，喉中也发哽的说不出话，我仰头眨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好半天，才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