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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风雪夜,苦命妇魂归离恨天 ...

  •   屋外,呼呼的北风,嚎叫着,撕扯着,卷起一地的落雪,以要把房子掀走的力气,转着圈,打着旋,盘旋在小小的村落上空,给这个腊月天,添了一份从心底伸出冒出来的寒意,一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安。

      雪花从破了的窗纸和窗缝里钻进来,落到被子上,风吹得窗子啪啪作响,挤进屋子的细风,吹到脸上,带着一阵寒意,让王家二媳妇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稳了稳神,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喘着粗气,刚才的噩梦吓的自己醒了还心慌,都是这个鬼天气,让人心不得安。

      抬起身子,探头看了看漆黑窗外,到处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又伸手用力推紧窗子,再挡上两块青砖,这样就不用担心大风把窗子掀开了。

      刚躺下身子,打算继续睡,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来。侧耳听了听对面屋子,这会子,这么冷的天气,竟然也没听到大嫂咳嗽,对面屋安静的有点渗人,有点不太正常。

      想起晚上临睡前,大嫂那无神蜡黄的脸色,还有咬紧的牙关,滴水不进的样子,二媳妇心里开始一阵发紧,又听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想了想,便开始摸索着着穿衣服,打算去看一眼,大嫂一个人,还带着孩子,又病的这么厉害,但愿没什么事发生才好。

      “大半夜的,不睡觉,倒腾啥?”王安平听到妻子半夜起身的动静,不耐烦地嘟囔一声,翻了翻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冷,都下了好几天雪了,也不见停,快连门都出不去了。油布钉上的窗子也挡不住这么大的风,被子也单薄了些,真的够冷的,大半夜的,还起炕,这女人,大着肚子,都不能安静下来,又是去看看鸡鸭吗?这么大雪,这些畜生才不会到处跑呢,真是瞎操心的命。

      “我去看看大嫂,天这么冷,她那病也不见好,我不放心,思容也还小,大嫂病着也照顾不周全,我去看看就回来,你睡你的吧,这天真冷!”二媳妇摸索着穿上鞋子,把手举到嘴边哈了哈气,用力搓了搓。给儿子掖掖被子,然后,用火钳子点着桌子上的灯,挺着快临盆的肚子,掀开破布缝成的门帘,一手捂着灯,一手捶着腰,慢慢走进对面屋。公公婆婆住正屋,自己和大嫂分住了西厢房这两间,老三老四分住了东厢房,这一大家子人,倒是把院子挤得满满的。

      “大嫂?”用肩膀撩开单薄的门帘,小心地护着灯,以防被门缝和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吹灭,二媳妇小声地朝着炕的方向,喊了一下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声,也没有听到摸索着起身的动静。只好慢慢地摸索着,走到那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轻轻地把灯放在矮几上。估摸着这两天就得生了,这腰疼的,儿媳妇直起腰,捶了捶,费力地转身走到炕边,想看看情况,睡的这么沉,是又发烧了?还是喉咙说不出话了呢?

      借着微弱的灯光,二媳妇打量着土炕上的大嫂,她正缩在瘪瘪的棉被里,闭眼躺着,只露出一张脸,杂乱而稀疏的头发,有几缕蜷曲着贴在蜡黄的脸上;眉头紧紧地皱着,仿若承受着难言的苦楚;双眼紧闭,眼角的眼屎,把眼皮糊住了将近一半,眼皮静静地垂着,遮住了那双曾经亮闪闪的漆黑大眼;高高的颧骨占据了整张脸的大半,有点突兀竖在那,衬得整张脸更小;脸颊因了数月的病痛折磨,而成了一张薄皮,几乎能看见下面的骨头,令人看了心惊胆颤,曾经桃花般淡红的嘴唇,而今干裂了一条条口子,还印着带血的牙印。整张脸毫无生气,透着一股清冷的寒意,让人从心里颤抖,冒汗。

      这场病拖了一个多月,本是风寒,越越治越严重,人一天天消瘦,精神一天天不济,愣把人拖成了这么个瘦骨嶙峋的模样,佛若八十老朽,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的标致的样子。记得一年前的大嫂,还跟个水葱似的白白净净的人,身段玲珑,是村里数得着的漂亮媳妇,妯娌三个里,无论人品还是样貌,都最拔尖,想不到,一个多月,竟然成了这个样子,看了就让人心酸。

      大嫂知书达理,上孝公婆,下疼孩子,还很照顾三个小叔子和弟媳妇,帮着张罗着成家立业,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罪,在家里一直很受尊重。就是命苦了些,成亲几个月,大哥就去闯关东,开始还有家信带回来,也随信带回点家用,怎知道一年不到,小侄女还没出生,就断了音信,过年也没回来,只听同去的人说在那边还算安好。大嫂从没在人前落泪,也没有一声抱怨,任劳任怨,纺线织布,操持家务,只是这人后的苦楚,谁又能懂,孩子都快两岁了,还没见过父亲,大嫂的心里又怎么能没有埋怨呢?想到这里,二媳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人的命,争不过啊,希望大嫂早点好起来,一大家子人都挂着她呢!

      收回飞散的思绪,二媳妇又小声地喊了声大嫂,就怕惊醒旁边睡着的三岁的小侄女,周岁孩子快两岁了,就在旁边的小被子里盖着,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病了,一会回屋把那个夹袄拿来给孩子盖上,也能挡档风寒。

      把视线重新移回炕上的大嫂,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眨一下,二媳妇有点担心地轻轻上前,稍微用力推了推,没想到,炕上的人却顺着力道歪倒了过去,还是一动不动,就维持着那个姿势歪在那。

      “大嫂,大嫂,你你别吓我,大嫂--”,二媳妇颤着声音,把抖个不停的手凑近大嫂的鼻子,竟然没有一丝气息了,再摸摸脸,刺骨的凉意,透过手心,直直渗入心里,竟然走了一段时间了,这会子身子都硬冷硬冷的了,而自己竟然都不知道,也没有早点过来看看,大嫂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了,也没人送她上路,二媳妇的眼圈开始红了,颤着嘴唇,哆嗦着。

      “大、、、嫂、、、,当家的,快、、、快、、、”二媳妇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是筛糠似地抖个不停的手,还有支离破碎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害怕和伤痛,这么个花一样年纪的,善良可敬的大嫂,竟然就这么死了。

      二媳妇突然拔高的,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醒了炕里面沉睡的娃娃,小孩子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娘,就爬了过去,伸出小手,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小孩子,摇了摇娘的胳膊,看她没有搭理自己,就扯着喉咙哭闹了起来,哭的二媳妇的心抖的更厉害了,鼻子发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丫、、、头、、、,来,婶抱着。”二媳妇一把把孩子搂在怀里,还不忘扯过炕上的被子包住,这可怜的孩子,她娘以后再也照顾不了她了,这么小,哪懂得生死离别,却要经历这样的惨事,以后可如何是好,自己这个样子,也照顾不过来。想想嫂子才二十虚岁,竟然就这么没了。嫁过来,也没享到一天的福,她在家一守就是快三年,没想到,连大哥的面都没见到,就这样去了。可怜的思容,还没见过她爹呢,就又没有了娘。眼泪就这样顺着鼻翼滑落,落在了孩子的小脸上。

      “噗”地一生,门帘被撩开,安平披着衣服闯了进来,脚上的鞋子都没来的及提上,“怎么了,你瞎嚷嚷啥,这大半夜的,别惊动了爹娘,都那么大岁数了。”

      “大、、、嫂,大、、、嫂,”二媳妇抖着手,指了指炕上已经了无声息的女人,颤着声音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怀里的孩子,跟孩子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

      ”嫂子,嫂、、、”安平心里一颤,一个大步抢过去,一边喊着嫂子,一边重复着妻子先前的动作,喉咙里的声音嘎然而止,仿佛被卡住了脖子,人一下呆愣住了,嫂子竟然就这么走了。

      “你把丫头抱咱屋里去,我去主屋告诉爹娘一下。”安平回头看了看眼回头看了看眼神中满是无助和伤痛的妻子,又看了看还在哭嚎着的小侄女,安平长叹一声,转身嘱咐着妻子。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好孩子,让爹拿个主意,马上要过年了,这样的风雪天,这事要怎么办,人没了,丧事也还是要安排安排。

      二媳妇点点头,举起袖子,抹去眼角涌出的眼泪,紧紧抱着哭个不停的小侄女,拍着哄着,走了出去。这么小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就这样没了娘,嫂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丢下思容,你能闭得上眼吗?二媳妇把小侄女放进被窝里,靠着墙,轻轻地拍着,哄着,眼泪一串串掉了下来,为那苦命的大嫂和这个可怜的侄女。

      “唉!”看着妻子抱着小侄女离去,安平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看了看炕上已然死去的女人,踏步走出了屋子。得去告诉爹娘了,嫂子这辈子,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最后一程,怎么也得好好送她走。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屋子里只有孤灯随着满室的冷风而摇摆,挣扎了几下,忽明忽暗地闪了一会儿,突然,整个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一片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个风雪夜里,那个可怜的王家大媳妇就这样走完了她短暂而艰辛的二十年,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在娘家,她被喊了十五年丫头,那是北方对女儿家的家称;嫁到王家四年,村里人叫她刘王氏,婆婆喊她老大屋里的。

      她就这样带着不甘,带着牵挂,在这样的夜里,留下一个三岁了,却还没见过爹的女儿,就这么走完了她的短暂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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