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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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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之死
1
今天是7月11日星期五,我没有去上班。晚上在东单附近的一个四川馆子要了一条水煮鱼,味道和我的心情一样糟糕。在极为不情愿的付账的时候我想今天不能就这样下去了,于是出门骑上车奔D公园。
D公园是圈内很有名的聚会场所。我坐的这张长椅的左边是路灯便于我观察对象,右边是个果皮箱,不用欠身就可以把烟灰掸在里面。2年前我曾经因为乱丢烟头被一个戴红箍的老太太当众羞辱了10分钟并罚走了5块钱,至今记忆犹新。几乎每次我都会坐在这张长椅上,然后独自或和不同的人离开,除了日渐衰老它始终没变。如果有一天它能够集天地之精华幻化为人形,我想我会爱上它,根据它以往的种种表现我断定它会是一个沉稳而内向的男人。
先后有几个人来和我搭话,都瞧着很不顺眼,后来觉得无聊了就专心看别人溜狗。我面前的草坪上就有3只小狗在打来打去,都是那种瘪脸短腿的京吧,比我以前执行任务时带的德国黑背差远了。其中一只毛色发黄还屁颠屁颠得跑到我跟前来,瞪着两只大眼睛歪着头瞅我,我弯下腰问它要不要抽烟,它想了想,摇摇尾巴跑回去了。这时我才发现在长椅的另外一头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我看了他一眼,决定不搭理他,因为他至少违背了我的两条原则:第一估计他是个“卖”的,理由是他背了个包一直垂到屁股上,这是这个行业的标志,就算是露水情人我也不愿意用钱来买慰籍。第二就是我从不毒害少年儿童。
比较奇怪的是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悄悄的坐着,有他在旁边看着,就再也没有人来找我了。快11点的时候我抽出最后一支烟,结果发现打火机没油了,于是站起来准备回家睡觉,那个男孩也站起来,跟在我后面。我在门口推上车,走了几步,他还跟着,我骑上车,他就开始在我后面跑。我只好又停下来,回头问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
“现在太晚了,没车了。”他低着头说。
“打的呀!”我指着路上一辆辆空驶的出租车。
“我怕被坏人拉到没人的地方杀人越货。”
“那你就不怕我呀?”
“你不像坏人。”
“我可做过牢!”我吓唬他。
“没关系,我们老师说要给失足青年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觉得他说话挺逗,问:“你家住哪啊?”
“唔……成寿寺”
我看了看车胎,说:“那你过来吧,我送你回去。”
我当时觉得他好像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得意表情,后来才知道那确实不是错觉。
2
他做在车后面,刚开始还挺正经,后来就不老实了,两只手环住我的腰。
“你别骚扰我啊!”我呵斥他。
“我困了。”
“哎,你可别睡,一会要是碰到交警你可得机灵点。”
“那你和我聊聊天吧?”
“……”
“呵——我睡了……”
“聊什么呀?”
“什么都行,比如关于我的你想知道什么呀?”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心里想着,嘴上说:“怎么称呼?”
“我叫席安,割席绝交的席,随遇而安的安。”
这名字听着跟书童似的,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想的。
“贵庚?”
“十八。”
撒谎,我看连虚岁都不到十八。
“上学呐?”
“嗯,上高中。”
“哪个学校的?”
“你还想找我去呀?”他挺警惕。
“嘿嘿,我想和你班主任交流交流,这么晚不回家,还和陌生人搭讪,让她请你家长。”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
“奥……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你随便问,他们离婚那会儿我还不懂人话呢,一点心里创伤都没有。”
“ 把你判给谁了?”
“我爸爸,我妈嫌贫爱富,和别人跑了。”
“哼哼……”
“所以我爸爸奋发图强,终于扬眉吐气了。”
“好!现在有个几千万?”
“你有什么企图?”
“当然是想看看有没有绑架你的价值。”
“你少打如意算盘了,到时候我肯定咬舌自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你一辈子活在悔恨的深渊里受到良心谴责。”
“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你晚饭是不是吃的本过期的成语字典?怎么一个劲往外吐?”
“嘿嘿,职业习惯,我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不错啊,我就羡慕有文化的人。我也当过课代表,不过是体育课。”
“然后呢?”
“没然后了,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只好去参军了。”
“那你父母肯定特难过吧?”
“呵呵,我是天煞孤星,从小无父无母,是党和人民温暖的怀抱把我养育成人的。”
“真的假的呀?你可别蒙我,我这人特容易受感动。”
“我闲的没事咒我父母干什么呀!”
“喔……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肯定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以后投身四化建设为国家人民奉献终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唉,其实一开始我也挺惭愧的,不过后来一想参军不也是报效祖国嘛?”
“你是什么军?”
“武警。”
“警察好啊,我也想当警察呢!”
“为什么呀?”
“能随便呲儿人。”
“你这个小孩怎么觉悟这么低?人民是水我们是鱼,要都跟你似的还不成水煮鱼了!”
“嘿嘿,什么水呀鱼呀的,我就听说有个词叫鱼水交欢,是不是这个意思呀?”他把头在我背上蹭了蹭,“哥哥我不懂,你教教我吧。”
“你可别挑逗我,人民军队没那么容易被腐蚀。”
“切——”
3
我们俩一路贫,到成寿寺的时候他正跟我白活他们学校老师的外号。
“哎,到了,然后怎么走啊?”
“让我看看。”
他跳下车,四下张望了一下,又沉思了一会,忽然大惊小怪的说:“哎呀,我记错了,是万寿寺!”
我当时真的很想抽他,自己家还能记错,编瞎话也得有点谱啊。
“怎么办啊,都这么晚了……”
他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装的还真像。
“没关系,我送你。”
我决定和他卯上了,我最恨别人跟我耍心眼,而且还是这么个小屁孩。
“在西北呢,这里可是东南。”
他假惺惺的好意提醒我。
“在天津我都送你去!”
他见奸计败露,只好嘟嘟囔囔的坐上车。
一路上我都不理他,他见我生气了,也不敢搂我的腰了,小心翼翼的问:“你生气啦?
“……”
“你别不理我呀,我都要哭了……”
“……”
他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哥哥,有没有人说你长的像吴彦祖啊?我觉得你特有型,你怎么没当演员啊,要不肯定能拿奥斯卡。”
“……”
“哥哥你体育肯定特好吧?你要是进国家队咱们早就能冲出亚洲了。要不你当教练也行啊,足协那边正不知道找谁好呢--因为不知道有你啊!人太谦虚了可不好……”
“……”
“哥哥你叫什么呀?你这么不辞辛苦送我回家,我想给你们单位写表扬信。”
“……”
“嗯,做了好事不留名,真是当代的活雷锋!”
我真想立即制止他这种阿谀献媚的无耻行径,要是奥运会有拍马屁这一项,这小子准拿冠军!但是转念一想,要是一说话,就又中了他的计策,绝对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4
到万寿寺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了。
“然后往哪儿走啊?”
在我的严厉注视下,他老老实实的往前面一指,说:“那个路口左拐,里面有个小区。”
在他家楼下,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楼门锁了,只能爬窗户了,你得帮我一下。”
“行!”
我们俩绕到楼后面,大部分的窗子都是黑的。
“哪个是你家啊?”
“有白色栏杆的。”
我把一楼到二楼所有的窗户看了三遍,也没找到:“哪儿呢?”
“那个,”他用手指了指,“十二楼。”
“去,让人家给你开门!”我厉声喝斥他。
“人家都睡了……”
“叫醒不就行了,又不是死了!”
我看他的表情是在后悔没有说人家死了:“那个老头该跟我爸爸告状了……”
“你爸爸早该管管你了!”
5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里面,就骑上车离开那个小区。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在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不理他,继续往前骑。
他跑不动了,在马路中间弯着腰,一边喘气一边喊:“我爸爸去广州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拐过路口,我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了盒烟,交完钱才想起来那个破打火机已经被我扔进垃圾箱了。我把烟揣进兜里,手指碰到了什么硬物,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个没见过的打火机!
我靠在路灯旁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抽完第四根的时候,站起来,掉头往回骑,老远就看见他低着头坐在路灯底下。
我停在他跟前,他抓住我的车把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然后就哭了。
我叹了口气说:“到我家去吧,我可不想被你爸爸捉奸在床。”
6
我家住在西单附近的一个胡同里,是父母留给我的遗产。
席安显然从来没有见过平房,新奇的东看西看。
“怎么没有厕所啊?”
“出门右拐跑步半分钟就到了。”
“哦……”
他往我的床上一坐,用手拍了拍说:“这个就是你那个罪恶的温床吧?怎么是单人的呀?”
“你看我这儿哪放得下啊?就这个还是把门框卸了才抬进来的呢,加长的。”我比量着自己的身高,“不过听说就快拆迁了。”
他挺担心的问:“睡不下俩人吧?”
“就你那把骨头撅巴撅把塞哪儿都没问题。”
“你会不会把我揣地上去啊?”
“我搂着你睡不就得了。”
“你睡着了以后还知道什么呀!”
“要不你拿根绳把咱俩帮一块儿得了——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7
他不是第一次,但也并不熟练。
激情过后,他对我说:“我爸爸叫我安安。”并示意我也可以这样叫他。
“听着跟个女孩似的,我叫你小安子得了。”
“你Y才是太监呢!”
“我是不是太监你还不知道?”
“滚!”他揣了我一脚,翻过身不理我了。
我赔笑哄了半天,他也不说话,正要自顾睡觉,他忽然转过来搂住我的脖子笑嘻嘻的说:
“哥哥你是不是太监我还不太确定呢。”
“那怎么办啊?”
“你在证明一次给我看看吧。”
“嗯……也只好这么办了。”我故作沉思状,“不过你别叫我哥哥了,让我有罪恶感。”
“那我叫你什么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钟洋,一见钟情的钟,得意洋洋的洋。”我模仿他的口气。
“那我叫你洋洋吧!”
“我说你怎么这么肉麻?”
8
第二天,席安说他家没人不想回去,我们俩谁都不愿起来,赖在床上争遥控器。我想看《少年包青天》,他非要看动画片:
“多没劲啊,看这个吧,‘包青天’都是照这个抄的。”
我跟着看了一会儿,没看懂,就和他逗嘴:“你们现在的小孩怎么看这么庸俗的啊,比我小时候差远了!”
“你小时候看什么?”
“巴巴爸爸。”
“什么?没听说过。”
“那么高深的,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从床边的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块橡皮泥,捏了样子给他看,“怎么样,这叫印象派!”
“代沟!”他瞅了一眼,嗤之以鼻。
9
中午,我请他在巷口的饭馆吃饭,算是为他庆祝生日。
“你也不送我个礼物?”他一脸的贪得无厌。
“我不是把我的小弟弟都送给你了嘛!”
“你这人怎么这么龌龊?”
“你不是满十八了嘛?”
“那你也不能随便污染环境啊!”
“你到底多大了?”
“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嘛!”
“……”眼见气氛尴尬,我改变话题,“你们现在的小孩都喜欢什么礼物啊?”
“我爸爸去年送我了一个手机。”
“给哥哥瞅瞅?”
他从包里拿出个小玩意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三星的A288,去年至少要四千多块。
“你知道吗,广州那边管这种手机叫二奶手机。”我不怀好意的说。
“我看你是嫉妒吧!”他一把抢回手机,顺手放在桌上。
“嘿嘿,你爸还缺儿子吗?”
“我爸缺个儿媳妇。”
10
“我想去书店买书……”从饭馆出来,席安拽住我的胳膊。
“在哪啊?”
“和平西街那边。”
“那么远?多累呀!去个近点的吧,图书大厦,那儿什么书都有!”
“不行,那儿没有,打车去不累,行不行啊……”
我看在他今天过生日的份上勉强决定破费一次。到目的地的时候他抢着付钱,我看到他钱包里一叠百元钞票就不和他争了。
书店门脸挺小,里面挤了好几个学生。那个老板果然和他挺熟,一看见他就打招呼。我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看到上面赫然画着两个男人赤裸裸的□□的画面。
“你就看这种书呀?”我指给席安看。
“这些都是骗小姑娘玩的。”他一副见识广博的样子。
席安买东西很优柔寡断,还时不时地和那个老板讨论一下。我到外边给他买水,跑了好几个商店都没有他点名要的统一冰红茶,只有康师傅的。
好像没听说统一倒闭了啊……我心里纳闷的想。
回到书店,席安已经挑完了,差不多有两摞。我翻了翻,好像都是些打来打去的。
看他花完钱那个满足劲儿,我把买的矿泉水递给他,说:“凑和喝吧,没有统一的。”
“无所谓!”他拿过去,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
“你瞧把那个老板给乐的,认你当干儿子的心都有了。”
“反了,认我当干爹还差不多!”
11
晚上屋里闷热的要命,我就差把自己泡在水池子里了,席安倒是悠然自得的看电视。
“你不热呀?”
“不热,你是□□焚身才那么热!”
“咱俩出去遛遛湾吧。”
“不去,正看电视呢。”
“去吧去吧,老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我两眼都5.2!”
“那也得保护呀,走吧走吧,甭看了。”我过去拉他。
他不情愿的关上电视:“这个电视剧我一集都没落过……”
“我看你也甭考大学了,电大毕业了。”
“我爸爸说等我高中毕业就送我出国念书。”
“瞧瞧你们现在的孩子,多幸福呀。”
“主要是我自己想出去……”
“为什么?”
“不是说国外比较开放吗?”他把脸转向一边,“而且我这样迟早会让我爸知道,我不想让他伤心。”
在这一点上我没办法给他出主意,能够有机会被我伤心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走吧。”
他转头望向我,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只能这样吗?”
“不是吧,应该……会有办法的……”我干巴巴的说。
12
到外面乘凉的人还真多,我们俩沿着长安街往东走,一路上都没说话。经过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席安说想放风筝,我说哪有人摸着黑放风筝的。
“那明天放吧?”
“再说吧,有空就放。”
“你会放吗?我可不会。”他怕丢人现眼,担心的问。
我朝他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我可是国家风筝队的!”
他一听,咧开嘴乐了:“你就吹吧!”
我见他笑了,也轻松了不少:“不哭啦?我发现你特爱哭,跟个女孩似的。”
“感情丰富呗!”他一点也不引以为耻,“我就不信你没哭过,身世那么悲惨。”
“我要跟你似的早成木乃伊了。”
走过王府井,席安说他累了,我们俩就坐在东方广场的台阶上,等着看音乐喷泉。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过来问我去不去N酒吧的Party,我在D公园见过他几次,但没说过话。
我问席安想不想去,他摇摇头说懒得去,于是我说我也不去了,那人又和我们闲扯了几句就走了。
席安看着他的背影,说:“你和他玩过吧?”
我笑呵呵的问:“你吃醋啦?”
他想了想说有一点。
“你可别爱上我啊!”我一本正经的说。
“哼,少得意了!我认识的人比你技术好的多了!”他不屑的说。
“是嘛?我看你可是一般啊,怎么还没练出来啊?”我也贬低他。
他回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这时音乐响起来了。好几米高的水柱伴着欢乐颂的节奏高高低低,震耳欲聋。
当音乐转换成柔和的天鹅湖的时候,席安对我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去威尼斯。”
“意大利的那个水城?”
“嗯,有一部电影,叫《威尼斯之死》,看过吗?”
“我连影碟机都没有……”我苦笑。
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说:“所以……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我不知道他的所以是指什么,我想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年龄。我也曾想出去走走,最远的计划是西安。
13
礼拜天早上,席安继续看他昨天没看完的电视剧,我很惊讶他连什么时候重播都一清二楚,看来他看电视的事业心太强了。
我陪他看了一会,就到院子里光着膀子洗衣服。
刚洗了一盆,席安出来问:“你什么时候洗完呀?”
我说:“还早呢,你要是饿了,就到胡同口买早点吃。”
他穿着我的拖鞋,踢里塔拉的走出大门,又探头回来问:“你吃什么呀?我给你带回来。”
“那你帮我买俩烧饼吧。”
“OK!”
没两分钟他就提了个塑料袋回来,搬过一个小马扎坐在我旁边把烧饼送到我嘴边。
我吃了几口,对他说:“你自己吃吧,甭管我了,渣滓都掉盆里了。”
“好吧,你可快点啊,要不然我可都吃了。”他啃着饼,回到屋里去了。
等我把三盆脏衣服都洗完,已经快12点了。我一边擦手一边走进屋,发现席安正摸着黑坐在窗户旁边。
“怎么不看电视了?”
“你背上那个疤,”他用手指了指,“怎么弄的?”
“这个?”我下意识的背过手摸了摸,“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让逃犯给扎的。”
“你的工作挺危险的啊!”
“可不是嘛!尤其是我,死了连给收尸的都没有……”我开玩笑的说。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你要是死了,我给你收尸。”
“傻瓜,我早就退伍了,就算死也是五十年以后老死的。”我给他指出实现愿望的可能性,“你哪还认得出我呀,你不是还要出国嘛?”
“没关系,我认得这个疤。”他执拗的说,“到时候我就挨个太平间里找,有这个疤的就是你。”
我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我爸爸早上打电话来,说他中午回来,叫我回家。”
他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
“你怎么不早说呀?”
“我看你挺忙的……”
“衣服什么时候不能洗呀!”
“我都烦了你两天了,心里过意不去。”
“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小心坏司机把你卖到村里去”
“谁买我谁倒霉,香火算是断了。”
“有空来玩啊!”
我把他送到门口。
“嗯,我走了啊。”
他走出大门,始终低着头,不肯看我。
“哎,打火机还给你啊!”
我再次叫住他,他倏的回过头,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整个人给镶了一圈淡淡的光晕,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出现了幻觉,觉得他就要在那光里消失了。
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在我手里闪闪发光的东西,咧开嘴笑了,朝我扬了扬手:
“你留着吧,是我从我爸爸那偷的。”
14
下午,我自己买了个风筝拿到广场上去放,跑了半天都放不起来,累的满头大汗。
“你这样不行,得悠着劲儿!”一个老大爷好心的指点我。
我照他说的把线放长,慢慢拽着,那个风筝果然慢慢悠悠的升起来了。
放了一会,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坐在旁边看别人放,发现那些满场子瞎跑的都是不会放的。
15
之后的每个周末,我依旧会去D公园,有时候也去一些聚会玩玩,但是再也没有见到过席安。三个月后我所在的居民区拆迁,破土动工的前一天晚上,我骑车去了万寿寺。那个有白色栏杆的窗子没有亮灯,我在楼下抽完兜里的烟,把打火机塞进他家楼下的信箱里,然后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16
我在松榆里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住着,用拆迁费买了辆车跑出租,干了两年,攒了点钱,添置了不少电器,同广大正直友好的出租车司机一样奉公守法,从没杀人越货或拐卖人口。去年国庆我跟着团去了趟西安,据史书上说汉朝许多皇帝都宠幸佞臣,几乎颠覆了整个王朝。看着那一大片壮观的废墟,我想如果我是那个皇帝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大的魄力?
17
前几天我在机场路上被一辆本田剐掉了后视镜,肇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老板模样的人,一伸手就递过五百块钱。我挺看不上这种人,就故意说要等警察来解决,那个老板急得满头是汗,一个劲解释说是着急送儿子上飞机什么的。然后我看到席安从车里出来,朝这边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向别处。
他长高了,仍然瘦的跟个猴子似的。
我从他爸爸手里抽出两张钞票,说:“以后小心点,不顾自己还得想想孩子呢。”
他爸爸一个劲儿赔笑说那当然那当然。
我启动汽车向着相反的方向加速而去。
三年前的那个夏日,一个孩子曾严肃地同我讨论关于我的后事问题,当时的我一脸玩笑,今时今日,也许已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玩笑。
在我无数片段的梦里,那一刻似曾恍然若真。
18
一个喜欢玩DV的朋友把他淘汰的机子送给我,我试着给自己拍了段片子,没想到从屏幕上看到自己竟然有一张忧郁的脸。
“我叫钟洋,今年二十七岁,是一个孤儿,一岁时父亲因为工厂事故殉职,三岁时母亲积劳成疾患肾衰竭去世。十八岁参军,二十一岁退伍。
每年的7月11日我都会去给父母扫墓,那天不但是我母亲的忌日,也是我孤独生活的开始。
三年前的7月11日晚上我遇到一个少年,在那天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我骑着车带他穿过了整个北京城,忘记了悲伤。”
19
我把光盘放进机器里,拉上窗帘,把阳光当在外面。这张碟片几经流传受伤很深,在狭小的空间里痛苦的挣扎。
电影《威尼斯之死》根据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同名小说改编,作者曾凭借“德国史诗”般的长篇小说《魔山》获得1929年诺贝尔文学奖。在一次全球最佳同性恋小说评选中,《威尼斯之死》荣居榜首。
影片讲述作曲者艾森巴赫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来到威尼斯,邂逅了一位绝美的波兰少年。他的目光疯狂的追逐的少年的身影,直到被霍乱夺取生命,倒在金色的沙滩上。
弥留之际,在作曲家的目光中,少年纤细的手指伸向海天交接的远方,伸向绝望的未来。
扮演那个美丽男孩的是一位十四岁的瑞典的少年。
在现实中,他五岁时被父亲抛弃,不久后母亲自杀身亡。
在荧幕上,他璀璨如星,微笑不语,无忧无虑。
我想我感到了他的痛。
那一刻,我没哭,满脸都是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