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传说》梵天Suzy

6、第 6 章

　　回程走得慢多了。
　　不少人要去大些的城里玩一下，而木兰则想着家里，是头一拨回家的士兵。但当她刚洗头洗澡换衣停当，紧急军令又至！
　　这都快新年了……
　　木兰换上母亲新给父亲做的毛护手、毛靴和毛裤，还不忘将酱料搜刮走一半，然后急急忙忙往外跑。“阿娘！马就由你们卖了，价钱不能比我之前的低就行。”
　　当母亲的连关照的话都没时间说，只得哭着送到门口，看女儿绝尘而去。
　　等跑上路，木兰才发觉：完了，油膏忘记拿，自己的脸蛋恐怕更见不了人了！
　　还有可怜的马，连一个好觉都睡不了……好吧，她居然直接将俘获来的马带走了，留下在荒漠里精神不太好的自家战马，这下也许又会坠马……
　　可她已不能回头。
　　紧急征召下，各部人马急匆匆赶往平城。
　　又是一场大混乱。
　　各部各阵被彻底弄乱，一匹匹战马不算太慢地驰过，大家只来得及报上家门就赶着取走台上吏员递来的补给和食物，然后，冲向前线。
　　呃，前线在哪？还不知道。
　　木兰甚至直到第二天与马儿一起躺到喘气的时候才知道领自己这一支骑兵的是骠骑大将军，至于底下多少将军，那是搞不清楚了。因为时间过紧，什么训练都不及，所有骑士都是凭借多年的骑术武艺和相似的土话腔在支撑着。
　　再次扫过荒漠。
　　木兰究竟是女孩子，总希望能稍微干净点、也更怕这段日子“阴晴不定”的月信惹来麻烦，因此备马上都会多带些水、大枣、伤药和衣物，头盔上的面罩也厚些、比别人遮得多些。
　　这回，她的这些准备救了自己一命。
　　因为，水粮不足。京卫们多少补给还够，其他人马出兵经验不足、送水和干粮干肉的人也是先尽着地位高的骑士们，但作战起来京卫也算是争气、一律抢在第一排。
　　木兰没坠马、还有点儿功，但差点和其他不少人一样因为太渴而喝了脏水，没能回家。
　　五十六死了。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死于没有足够的清水。他的马上都是武器，他要报仇，所以又吐又泻高热不退、医治不及而送了命……
　　现在给他们热肉汤有什么用？难道就不能多送一车水来吗？
　　就一车！
　　热热的泪一滚出眼眶就冷了，渗进面上的干裂纹路、很痛，流到嘴巴里，咸的，最后都滴进大碗。木兰只觉得全身的肌肉连同内脏都痛得缩成石头了，连骨节都在嘎嘎响着。
　　战士是不能随便哭的。眼泪只会让战士软弱。战士，只会流血。
　　所以她把头埋进碗里，眼睛流血。
　　她没有足够的水去救别人。而且等她知道的时候，五十六已经死了，尸体就地入葬，他与自己同年的弟弟又渴又饿又伤又难过地在军医那里救治。

　　“怎跟女孩子一样哭呢！”有只手掌拍拍她的肩。见她没理会，干脆再摇两下。“还没回家就哭，不吉利的。”
　　木兰咬牙，拿手去擦脸，结果碰到干裂的各处，疼得、清醒了。
　　对，还没离开战场，不能哭的。
　　“你脸上受伤了？怎么有血……裂的？”
　　那人的嗓音不熟悉，而木兰眼睛肿得厉害，也懒得去看仔细。
　　“喂，这个油很不错，你抹点。”
　　那人塞了一个小木瓶子到她手上。瓶子温温的，想来一直是被体温捂着。
　　“别装女孩子，吃了东西起来干活去。”
　　呸！仗打完了、人也死了，还干什么活？！
　　木兰愤怒地随便擦抹几下，见手上沾到些脸上伤口的血，愣了下，下意识地就舔去。落了尘的血，微甜、略腥，很不好吃。
　　再抬头，正要骂人，那背影已经走了。似乎是上回一起吃东西的家伙。那人的衣服上……有大片血迹，不过从他走路的姿态来看，应该不是他本人的血。
　　木兰继续伤心，然后就靠在火堆边的昏睡。意识迷糊里想的居然只有一句：血，不好吃……
　　早晨时，她被叫醒。火还燃着几点，那是值夜的人通宵来回给这些疲惫的战士们添火、还小心着火焰不能太大。
　　一张张灰头土脸的面孔，各个惨无人色。
　　大将军命阵亡者家里可以有一名骑士做能够常年领到军饷的京卫，活着的人有赏钱的、有分到一头羊或是几大块毛皮的，这些大多是从北艾人的一支部落里夺了来。可，这场远袭实在令人沮丧。
　　木兰本以为自己的一匹战马不行了，可这两天水草足够，它居然就恢复了大半，没事还在原地溜上几圈。看来，畜生比人强多了。
　　怀里揣了一小袋钱——少得只够全家一个多月吃饱肚——把一块硝制地不太好的带绒毛的羊皮盖在不晓得在哪撞了下的膝盖上，随着队伍慢慢骑行。
　　“你的脸好些了。”身后有一骑赶上来。
　　木兰看了看，扯出个很不秀丽的笑，“多谢，那油膏真的有用。”虽然味道有些难闻。
　　“不用谢。对了，是你邻居阵亡了？”
　　“他没清水喝，病死的。”
　　两个人都沉默。
　　过了些时候，那人开口，“我一个堂兄，三年前的秋天出征，到了漠北突然下大风雪，他没有准备毛护手，所以右手冻掉、左手也冻坏……去年，那只左手彻底废了……他自尽了。”
　　木兰无比庆幸自己带的保命家伙齐全。可……没了手，苟延残喘两年，实在受不了而自尽……她宁愿痛快地血撒疆场！“不管了！以后如果你见到我没法再好好地活，就帮个忙，给个痛快。我宁愿阿娘哭一阵子，也不要她难过一辈子。”
　　“……”
　　“能答应我吗？对了，你叫什么？”她热切地盯住他。
　　对方无言地看着她的面容良久。“活着，总是好的……我叫丘穆陵真。”
　　“我叫木兰。我阿娘是贺格部。呵呵，我也想活啊，所以还多带了一袋水……”幸好她比大半的士兵体重轻，不然少带武器那是更要命的事。五十六只想杀敌，所以水没带够……
　　“我请你回家吃顿好的，如何？”丘穆陵真发誓绝对不是打这个好看少年的坏主意。他是诚心邀请一位同袍。
　　“我怕阿娘着急。”木兰轻轻婉拒。但立刻想起来件事，从鞍袋里摸出一个小罐子。那是阿娘做的肉酱，美味得让人想把舌头吃下去。“对了，上回你吃过的，我阿娘的手艺。”
　　她不谢他的救脸油膏，只是单纯地送他自家母亲做的酱。
　　丘穆陵真傻傻接过罐子，然后看着木兰与其他骑士一起往自家的方向而去——跟皇帝住的平城不是一个方向。他也没多耽搁，拍了拍坐骑的鬃毛，往平城而去。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吃东西！还有，那个木兰，不但长相秀气，哭起来也秀气地像个女孩子……以后会不会被欺负啊？！

　　木兰是没空理会丘穆陵真的想法。她从觉得力气恢复大半，就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家，跟急行军的速度差不多。
　　等冲回家时，是晌午时分，正饿着呢，还没进院子就被抱住。
　　“木兰，你好好的啊……好好的……”
　　“……阿娘，能吃饭了吗？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好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