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儒*

2、Chapter 2

　　瑟兰督伊在他永远向南的半露天石造小厅里踱步，现在他不但忧郁，还很焦躁。今天一大早他就打发加里安去长湖镇，跟那些人类额外交易一些用来做刀鞘、扣环、皮带的厚皮革，只记得吩咐他至少要带十二卷回来，却忘了交待他拒绝那些贪婪人类的随意涨价。

　　皮革现在是什么价钱，这可瞒不了他。他们攒下的银便士所剩不多了。他尤其不愿意让幽暗密林精美的刺绣在长湖镇的市集上被鄙俗的杀价。当然，他们很轻易就能有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下说不耐用、一下说不够显眼夺目。当然，精灵的刺绣又轻又薄，对人类来说很不耐用……

　　那是因为人类太粗鲁，不是因为精灵的手艺不堪使用。

　　瑟兰督伊只能暗暗祝祷，徒劳无功地希望加里安在杀价中的败阵不要太离谱，然而他的思路很快又抛开了关于银便士或铜币的忧虑，脚下不断地绕来绕去，脑袋隐隐胀痛。

　　他的儿子拿制式的刀鞘扣环做什么？那是拿来固定沉重而刃长的作战长刀用的，勒茍拉斯明明只需要又轻又短的匕首，那种东西用薄一点的皮带就能固定得很好……他不断地踱步，企图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究竟有多么倒楣，都快要过去了。入夜后是安静的时刻，剩下的事情等他冷静下来再想。

　　紧接着，他儿子细微的脚步声，就毫不留情地毁掉他的自我催眠。

　　“加里安？加里安？”脚步声转向南风厅，那一瞬间他几乎有躲起来的冲动。

　　瑟兰督伊勉强维持冷静的表情，转了个方向面对回廊；勒苟拉斯手上拎着两大片肩甲，从廊上转进南风厅，见了他也不免有些尴尬。

　　“加里安去长湖镇了，三、四天才会回来。”

　　“呃……嗯，我只是想跟他说，武器库藏的肩甲剩下二十对。”

　　父子俩默默相对，瑟兰督伊居然想不到什么适当的台词好跟他亲爱的儿子说。甚至连责骂的话语都想不出来，他从没骂过他，“你……为什么需要肩甲？”

　　“练习。”

　　如果练习的时候需要肩甲，表示他的练习是很危险的。瑟兰督伊抿了抿嘴，克制自己不要出声，他答不出任何不伤父子感情的话，只得颓丧地坐下。勒苟拉斯静了片刻，慢慢趋向前来，在他王座前跪下，把额头抵在他膝盖上。

　　“你看起来很不快乐，”瑟兰督伊轻声问，“你想去哪里玩？或做些什么，勒苟拉斯？西境最近很平安，你可以带着你的小朋友们到格拉顿平原玩几天，跑马游猎。”

　　“我想要一把弓……我自己的弓断了。”

　　“好。”他一口应允。勒苟拉斯原先的弓是他亲手制的，“照原样？”

　　“弹力强一些……胶骨厚两分、木质薄一点点，比原先长四吋就够了。”

　　“打猎用不上这么大的力道。”

　　“作战用得上。”

　　瑟兰督伊又沉默下来，而勒苟拉斯静静地拉起父亲的左手，握了片刻，似乎经过一番思考，才慢慢抬起头，“王上，我想跟你告状。”

　　这倒稀奇了。

　　瑟兰督伊抚着他柔顺的金发，“谁欺负你啦？”

　　“嗯，王上……欺负我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父亲，他太小气了。”瑟兰督伊冲着他瞪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勒苟拉斯横了心，装作没看见父亲的神色，一鼓作气继续说下去，“我父亲实在很小气。王上，你知道的。他是整个幽暗密林里最强大的精灵战士，战斗技艺极其出色，却放着我独自摸索，什么都不肯教我。王上，你得想想办法……你该以精灵王的身份谕令他好好教导我。”

　　听他委委屈屈地数落他小气，还顺便给他戴了顶高帽，瑟兰督伊心肠一软，原先纠结的心绪瞬间烟消云散，脑海中里剧烈地跟自己的疑虑与坚持角力着。然而儿子毕竟是疼爱的，他垂下手在他颊上拧了一把，“撒娇撒得这么委屈？傻孩子。”

　　勒茍拉斯低下了头，试图掩饰自己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而这哪能瞒过自己的父亲？

　　“你对弓很了解，但还不够了解，”他笑起来，“你的弓不需要加到四吋，你该改用反曲弓。用力道控制，轻重、远近、缓急，甚至是杀伤力。如果练得起来，你能射中你所想射的任何东西，还能决定该射入多深──相当于决定伤敌多重。”

　　勒苟拉斯眼睛发亮，瑟兰督伊愈发笑得纵容，拉起儿子站起身来，顺手抽出他腰上的长刀，“你借了这样一把刀？这把刀是谁的？”

　　“加里安的。”

　　“好用吗？”

　　“很不顺手。”勒苟拉斯老老实实地回答，“跟敌人距离远，我可以用弓箭。但当我跟敌人之间的距离必须用刀时……我……我希望能够更灵活……嗯……我……我不知道。”

　　“再想一想？”瑟兰督伊微笑鼓励儿子，“短兵相接，灵活是好事。这把刀办不到吗？”

　　“我觉得它太长，而且很重，格挡太慢而且不灵便。”

　　“你臂力不够大，但灵活而且反应敏捷，身手比别的精灵轻盈一倍，可以练短一半的双刀。刀刃比较短但刀柄更长，握起来就像是你自己的手一样灵活。可以一起攻击，也能迅速回过刃口架开任何角度的攻击作为防护。双刀实际使用上非常灵活……但也非常难学。”

　　“可、可是，王上也会使双刀吗？”

　　瑟兰督伊傲然微笑，“我是加冕之后才改佩长刀的。”

　　“为了王者的仪态？”勒茍拉斯眼睛一转，“真是爱面……”

　　爱面子的王者脸上一红，“把你肚子里的那些奚落吞下去。”

　　“王上，”他一把搂住父亲，“你教我！”

　　“我亲自教你，”瑟兰督伊彻底妥协，“但你要能通过我这一关，我很严厉的。”

　　◇

　　石雕洞府，其实就是王宫，虽然没有王室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说是个大山洞，但雕凿的像黑色大理石一般光滑，细密地贴上装饰砖与藤蔓纹饰，展现昔日多瑞亚斯的美感。左右环抱、围绕着石雕洞府的，是两排白色大理石建筑，拥着王宫正对着白亭泉广场。那是属于长年跟着瑟兰督伊征战将领的居处，或该说是，曾属于瑟兰督伊的将领们。

　　赛尔贝斯、路格斯跟瑶迪赛的家都在那里。但他们三个的父亲，都先后为了保卫家园而殒命。在南哨阵亡的辛达神射手毕列克勒尔，就是路格斯的父亲。

　　石雕洞府稍远的西侧是一个温暖的小谷地。有着天然地热，即使地域偏北也能开出南方鲜艳多彩的花朵，而涌出的温泉恰好适于洗浴，是幽暗密林的宝地。

　　勒苟拉斯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他累得要命，两条手臂都举不起来，跟脑袋一起软瘫在水边的池石上。瑟兰督伊在他身后不断地从水里捞起温热的毛巾，敷在他肩膀跟手臂上，免不了想笑。但他的儿子拥有绝佳的平衡感，肌肉协调到令他吃惊的程度。

　　“滋味不错吧？我的年轻战士。”

　　“很累。但我想值得。”

　　“太值得了，这一切会让你受用不尽。战斗的训练不只改变你的身体，也会让你变得成熟。既然你想‘长大’了，那这些很值得。”瑟兰督伊迟疑片刻，“而跟你练了半天，我也很累……虽然不该太早称许你，但你是个难缠的对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采取这样的作战方式？”

　　勒苟拉斯转身，歪着头望着父亲，显然没有听懂。

　　“一击不中立刻后退。”事实上，应该说勒苟拉斯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开来，不着痕迹且难以捉摸，“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幽暗密林没有哪个精灵用这样的方式战斗。”

　　“王上，”勒苟拉斯有点惊慌，“我不该这么做？我……我不会再在战斗中后退了。”

　　“不，你懂得善用你灵活的优势，值得称许。我只是讶异……很好奇。”

　　“我跟赛尔贝斯瞎练了两天。我们没有人教，自己胡乱摸索的。”

　　瑟兰督伊按住儿子肩头把他转回去，用热毛巾继续替他按压着，“他怎么个打法？”

　　“他出手比较慢，但每次出手都很要命……非常难架。角度很刁钻，力气也大。”

　　“赛尔贝斯也没有人教？”

　　“他还在等你呢……”察觉到父亲的指掌按摩停顿下来，“王上？”

　　“那么，明天叫他也过来……还有你那些小朋友们，如果想改行、不当‘孩子’了，都喊来让我看看。”

　　◇

　　勒苟拉斯误解他父亲的意思。

　　他跟赛尔贝斯并骑奔走，忙碌地联络，把他们每年举办大型雪球赛的玩伴们全部聚集起来。广大的幽暗密林里，平时零散的居地全收到消息。

　　北域不畏寒冷，在广漠中凿石头取乐的“屠石龙的勇者”到齐了；东面那群会说通用语、跟人类相当熟稔的“三便士大富商”到齐了；西面平原的那群可以在奔马上吃饭、睡觉、绑辫子、甚至打架的“骏马的领主”也到齐了；南方森林里不畏毒藤，甚至敢斩断毒藤来玩游戏，以古怪诡异的恶作剧闻名的“森林的恶魔”也到齐了。

　　住在秋园中心，以勒苟拉斯与赛尔贝斯为首的这一群更不用说，他们这批捣蛋鬼们，足足雀跃了半个月。

　　“夏天的雪球赛！”广场有精灵高声欢呼。

　　雪球赛？就算想办，夏天都还没过完，哪来的雪？

　　秋园左近每一株树横枝跟每一块空地都竖着软帐，有的帐篷甚至竖在民居的屋顶上，巨大藏书库与广场、靶场、琴室到处挤满了年轻的精灵。原先瑟兰督伊还打算要把石雕洞府的库藏拿出来，以便对付这群精力充沛的孩子，但家家户户都拿出新鲜、丰富、份量足的食物与美酒来款待他们。这几年日子过得非常丰裕，只可惜还未上演吃吃喝喝的欢宴景象。

　　他们不是为了今年的大型雪球赛而来，是为了要长大。

　　当勒苟拉斯眉开眼笑地拉着父亲到白亭泉广场时，那个凛然有威仪、爱面子的精灵王，再度当众表演了一次“瞪大眼像个傻瓜”的表情。

　　他傻眼了。

　　他的森林有那么多对邪恶全然无知，且毫无防备能力的“快乐的孩子们”，足足有一千多个。四百年前的“婴儿潮”如此庞大，这一点，他跟这批孩子对邪恶的理解一样一无所知。

　　“我、我是说他们的领袖……而且是说男孩子们，勒苟拉斯。”瑟兰督伊呼吸有些不平顺，低声吩咐儿子，“挑出他们的领袖，然后带来给我看……呃、嗯，控制在五十个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