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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实体书部分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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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够了
这已经是司嘉怡第四次被拦下了。
“姚子政在哪?”
“对不起司小姐,姚先生不在。”
傅颖陪她一道来的,司嘉怡失了方寸,只能由傅颖和这秘书讲道理:“请你转告姚子政,大家都是文明人,他对孩子的归属问题有什么不满,可以找律师控告我们,抱走孩子玩失踪,是只有流氓才会做的事情。”
秘书永远是不得罪人的圆滑微笑:“姚先生回来的话我会替您转告。”
已经过去四天。
两个女人拖着身心俱疲的身体回到家中,家中的每分每寸都是按照孩子的习惯来装修的,他不爱拍照,不爱笑,司嘉怡想要在家中找到孩子的一张照片都无果。
司嘉怡跟打监护权官司的律师通了电话,傅颖叫的外卖也到了,傅颖厨房里外地忙着拿碗筷、分饭菜,司嘉怡却摆摆手,把碗筷推远。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吃不下。”
“你饿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多多了。”
司嘉怡窝在沙发上,蒙着头,声音闷闷的没有一点朝气:“傅颖,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傅颖只能叹气。
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司嘉怡的电话又响起,司嘉怡机械地接起之后,才意识到接通的是来自李申宁的电话。
他在那端很急切:“侦讯社已经替我查到……”
司嘉怡根本听不进去,如今的她,满脑子都是孩子的事,手机被她无力地丢在一旁的座椅上,傅颖担忧地看看她,拿过手机,替他继续接听。
“嘉怡跟我说过,你在帮她查当年的事,是吧?”傅颖只余无奈,“现在当务之急是孩子的事,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麻烦你了。”
李申宁沉默下去。
傅颖正欲挂断,那端响起沉沉的、无奈的嗓音:“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但我还是得说,替我好好照顾她。”
“……”
“……”
“我会的。你放心。”
“对了,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是侦讯社帮我从当年一个事件当事人的家中找到的。我现在快递给过去,你们抽空看看。”
“事件当事人?”傅颖惊疑地复述着,看看面无表情、没半点反应的司嘉怡,继续道,“谁?”
“方梓恒。”
傅颖挂了电话,又细细打量司嘉怡片刻,终是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目前她们全身心都记挂在孩子身上,过去的伤疤再次揭开,只不过是平添负累。
找不到当事人、毫无头绪的司嘉怡唯一能做的,只剩寄希望于法律途径。
她以为寄出了律师信,姚子政就会被逼出面。可她想错了。
在约谈地点出现的,只有姚子政的律师。
这是司嘉怡的委托律师所在的事务所,司嘉怡这方的人都到了,彼此约定在早上10点,10点整,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来人进门便自我介绍:“各位早,我是姚子政先生的代理律师。”
司嘉怡的目光只扫过那律师一眼便急不可耐地投向律师身后——丝毫不见姚子政的人影。
“姚子政人呢?”
对方律师抱歉一笑:“姚先生暂时不方便出面,案子的相关问题,委托我全面跟进。”
司嘉怡几乎要被他这招逼疯。
姚子政晚一天露面,她就得晚一天见到孩子,整个神经都已经被拖垮到崩溃边缘。可司嘉怡除了咬牙坐回椅背、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拳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沮丧的无以复加的瞬间,会议室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戴着墨镜、明艳至极的女人婀娜地走进:“你想知道姚子政的行踪,问这个律师,还不如来问我。”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戴着墨镜的女人摘下墨镜,朝着对面的司嘉怡冷冷一笑。
来者正是季可薇。
季可薇的出现似乎有些打破僵局,显然她是冲着司嘉怡来的:“好久不见。不跟我去叙叙旧?”
司嘉怡的律师明显已认出这大明星,却咳了咳,拿出应有的职业操守:“这位小姐,我们正在开会,如果您是访客,请到前台去登记。出门左拐就是。”
司嘉怡却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季可薇面前:“我们去哪儿谈?”
季可薇得到如此答复,挑眉觑一眼那不识时务的律师之后,调头引着司嘉怡往外走:“这律师楼格调太差,对面那家咖啡馆似乎不错。”
司嘉怡回头看一眼仍坐在会议室里的傅颖,傅颖读懂了她的目光,朝她点点头之后,便回眸对再做的两位律师说:“她有事出去一会儿,林律师,我们代她谈吧,不等她了。”
片刻后,司嘉怡已坐在这所谓格调不错的咖啡馆。
司嘉怡等她点单,等她慢条斯理地拿出粉饼盒补妆,等她说完废话:“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这律师楼的?”
司嘉怡只有一句话:“他在哪?”
季可薇却不打算这么快入正题:“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季可薇一边说着一边抬抬下巴,示意司嘉怡看向玻璃屏风。
玻璃屏风犹如一面镜子,映着一个眉眼飞扬的季可薇,和一个憔悴不堪的她。
“如果你是特地来讽刺我的,那么你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姚子政的行踪了么?”
“果然,六年过后,你的脾气还是这么不好惹。全世界也只有他治得了你。”
“……”
季可薇又找到了新鲜话题:“这咖啡馆播的的音乐不错,你觉得呢?”
司嘉怡实则早已心急如焚,表面上仍旧毫无表情,静候她说完。
“其实姚娅楠生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她,我高中就辍学去酒吧驻唱了。丁睿总捧我的场,还总说我唱歌的时候跟他一个朋友很像,最后也是丁睿把我引荐给姚子政的。后来我才知道丁睿口中所谓的那个朋友,就是姚娅楠。”
司嘉怡的手,在桌布下紧握成拳。
这个不怀好意出现的女人,带她回顾她不愿再提及的那些过去,而她如今有求于人,只能任由对方用名叫“曾经”的刀一片片凌迟自己。
司嘉怡料到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要控诉她和方梓恒造成了姚娅楠的死,却不料——
“姚娅楠入行前,就跟丁睿在一起了,入行后,丁睿名义上是她助理,但他们俩的关系从没断过,直到后来淫媒门被爆出来,丁睿跟姚娅楠彻底闹崩了,姚娅楠没过多久就自杀,丁睿直到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都毁了。不仅整个人连性情都变了,还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总梦到姚娅楠,还总是幻听,从去年开始症状似乎更严重,他就一直在住院接受治疗。”
司嘉怡隐隐觉得自己猜错了她此刻的意图。
可就是因为未知,才会令人更恐惧。
司嘉怡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季可薇依旧带点嘲弄:“哦?你终于对我的话题感兴趣了?”
“……”
“我看得出来,当年姚子政一度想要放过你。我为此生气过无数次,我试着挽回他的心,试着让你们提前翻脸,试着逼他提前动手,可是结果又能怎么样呢?他那时候不爱我,就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他的心,在你这里。”
司嘉怡本能的想要打断这个骄傲又卑微的女人:“别说了……”
季可薇失笑:“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在怕什么?怕你自己动摇?”
司嘉怡拒绝回答,低着头,拿着银勺搅拌咖啡,机械化地一遍又一遍,以排解心中越来越多的不确定。
季可薇仿佛看穿了她,冷下脸来:“可你回报给他的是什么?是和方梓恒的牵扯不清。他为方梓恒设套,要方梓恒倾家荡产,你呢,竟然为了方梓恒向他借钱!真是可笑,你这么帮方梓恒,那你知不知道方梓恒回报给你的是什么?他跑到丁睿那里去,一口咬定他当年是受了你的指使,才去揭穿姚娅楠的淫媒门的。你想想,丁睿听了这番话,会不会恨得想杀了你?”
司嘉怡抬头:“你是想说,这一切都不是姚子政的错,其实是丁睿瞒着姚子政,设计让我深陷吸毒事件的?”
她的平静显然不是季可薇想要看到的反应。
司嘉怡不哭不笑,不吵不闹,只淡淡地提醒季可薇:“可你不要忘了,当年召开记者会、亲自把我推进万丈深渊的,不是丁睿,是口口声声说爱着我的姚子政。”
“……”
“既然你把姚子政说得那么心慈手软,那你告诉我,姚子政当年为什么要在记者面前给我最致命的一击?”司嘉怡带着讥讽回视,“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季可薇沉下脸来,慢慢的慢慢的打量面前的司嘉怡,许久,从包里拿出一张碟片,推至司嘉怡面前。
“丁睿就是用这片DV威胁了姚子政六年。”
司嘉怡忽的皱起眉头。
“丁睿趁姚子政出国,骗你回来,设套害你被抓,姚子政听到消息立刻赶回国,当时他为你召开记者会,确实是打算以公司名义力挺你,可临上场前一刻,丁睿把这张碟片拿了出来。姚子政揍了丁睿,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为你说,原本力挺你的记者会,就这样成了讨伐大会。”
她司嘉怡并未接过碟片,甚至连手都不敢伸过去。
突然地恐惧。
季可薇见她不接,无奈地摇摇头,正一正脸色继续道:“丁睿一直觉得我跟他一样恨你,所以他住院之后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他让我保存这片DV,如果姚子政让你翻身,就让我把DV公开。”
“……”
“DV里的内容可比吸毒事件严重一百倍,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
“姚子政不知道这片DV现在在我手里,更不会知道我会把它给了你,”季可薇说完,从桌边取过一张便条纸,写下一串地址,“当然,你可以亲自告诉他。我不介意你们对我感恩戴德一辈子。”
季可薇的半句玩笑话之后,便条纸被轻轻地放置在碟片之上。
“这杯咖啡你请。”季可薇起身,重新戴上墨镜,俨然已有几分巨星风采。
她已走出颇远,司嘉怡才猛地想起,叫住她:“你为什么肯帮我?”
季可薇定在原地,想了想,那一刻的笑容,少女般纯粹而美好:“因为我爱过姚子政……”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爱过的人,为了你,活得如今这样痛苦……
司嘉怡从咖啡馆出来,并没有回律师楼。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她告诉自己,没有任何事情比找回多多更重要。
她打电话给傅颖。
傅颖似乎刻意放低了声音:“律师这边还在谈。”
司嘉怡想了想,只说:“我已经拿到姚子政的地址了。”
“真的?”傅颖的声线忽的拔高,难掩激动,转瞬又得压低声音道,“你打算怎么做?”
司嘉怡仔细想想,发现自己毫无头绪,只能说:“我想回家,先歇一晚,明天找他。”
二人从律师楼回到家,保安那儿有她们的包裹。
司嘉怡拿回家拆开,竟又是一张碟片。
她拿着碟片反反复复地看,想到自己包里的另一张碟片,心中的涟漪难复平静,傅颖瞅一眼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向司嘉怡解释:“李申宁前几天说要寄样东西过来。估计就是这个了吧。”
“……”
“你不是说累了吗?先去休息吧,有空再看。”
司嘉怡已经拿着碟片走向电视机。
DVD机开始放映,司嘉怡拿着遥控坐回沙发上。
屏幕上出现,方梓恒的脸。
一旁的傅颖一愣,赶紧过来,拿过遥控器按下暂停键:“听李申宁说这碟片是从方梓恒家里找到的,方梓恒那混蛋估计没给你留什么好话,还是别看了吧。”
画面定格在方梓恒平静而疲倦的面容上。
司嘉怡不忍直视这番记忆里的定格,重新按下播放键。
画面开始流转,方梓恒的声音,慢慢在司嘉怡耳畔扩散。
“嘉怡。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原谅我选择轻生这条路,因为我已经无其他路可走。”
“设计让我倾家荡产的幕后黑手,他是姚娅楠的哥哥,姚子政。也是你现在的枕边人。只要我一天不死,他一天不会放过我,如果我还有活路,我其实舍不得死。”
“嘉怡,这些话我原本想当面对你说,那样还可以救你一把,我甚至去日本找你,可我得到了什么?只得到你的避之唯恐不及。那一刻我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我去找姚子政的助理,告诉他,当年姚娅楠靠着金主抢了你的角色,你一直怀恨,最后指使我曝出她的丑闻。相信很快这番话就会传到姚子政那里。不如我们一起身败名裂吧。有你陪着我,就不会孤单了。”
那一刻,方梓恒微微一笑,他的目光带着不甘、带着悲伤、带着绝望,将他自己的最后一点骄傲割得支离破碎。
最终,方梓恒的笑容归入一片尘埃,这片尘埃,静静地落在六年后的司嘉怡身上。
“如果在我死后你肯来看看我,你就会发现这段视频,就不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如果你没有,那么……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
视频结束,屏幕切换成静止的蓝色画面。
司嘉怡握着遥控器,久久无法回神。与她的平静相反,傅颖全程看完,气愤得已忘了说话。
许久,司嘉怡捏一捏紧绷的眉心,起身走向放映机,取出碟片。这冷硬而尖锐的物品,是方梓恒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一如这个男人赴死前留给她的、冷硬而尖锐的栽赃。
傅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依旧出离愤怒:“李申宁总算做了件好事,嘉怡,把它交给交给警方、交给媒体,你的名声就是被方梓恒这个人渣给毁了的!”
司嘉怡看看傅颖,又看看碟片,思考许久,没有作声。
傅颖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了解的格外通透,见她这副反应,傅颖拍着额头不可思议地惊呼:“千万别告诉我你还在乎方梓恒那个人渣的名声。”
“这是我欠方伯母的。”司嘉怡说得很平静,“方梓恒一直是她老人家的骄傲。毁了方梓恒,等于毁了她妈妈最后一点牵挂。”
傅颖看着直摇头,“就算你不打算公开,你也可以拿着这张碟片去见姚子政,证明你……”
“姚子政……”
司嘉怡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发音流连在舌尖,卷着过去的爱与怨念,她脸上渐渐浮现出惨然的一笑。
姚子政,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的飞机。
司嘉怡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这里,曾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这里,她遇见姚娅楠,遇见方梓恒,遇见……姚子政。
这里,埋葬了让她肝肠寸断的曾经。
傅颖一周前飞离这里,去司嘉怡所在的城市照顾她,一周后再陪司嘉怡回来,短短七天,所有人的心境都已大不一样。
傅颖出了机场准备拦出租车,司嘉怡阻止她:“有人来接机。”
一辆香槟色私家车停在路边,司嘉怡环顾四周的同时,私家车降下了车窗。驾驶座上是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几乎遮了一小半的脸,傅颖认不出这人,但显然司嘉怡认出了,随即朝那人走去。
傅颖随着司嘉怡走向那辆车,坐进。
车子发动之后司机才把墨镜摘了。
傅颖诧异:“李申宁?”
“你就是傅颖吧。你好。”
傅颖虽之前与李申宁在电话里讲过几句话,但见了面,却是十足的陌生人,傅颖的目光连忙转向司嘉怡,眼神询问她。
司嘉怡却没解释,只对李申宁说:“麻烦你先送她回家。”
傅颖意识到她要支开自己,断然拒绝:“我跟你一起去找姚子政。”
司嘉怡仍是摇头:“这件事必须我跟他两个人私下解决。傅颖,你知道我不想有更多的人被迫牵扯进来。”
她目光中的坚定令傅颖最终妥协:“那行,我在家里等你消息。”
李申宁按照傅颖报上的地址,把傅颖送到公寓楼下,车上只剩下李申宁与司嘉怡二人。
他透过后照镜深深地看着司嘉怡:“你憔悴了很多。”
“是吗?”司嘉怡苦笑着摸摸脸。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子上碰触,这个男人分明有话要说,一些道也道不清的情愫只能留在这道折射的光线里,不予诉说。
“接下来去哪儿?”李申宁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问。
司嘉怡也闭上了眼睛,她确实很憔悴,很累:“侦讯社是在哪儿找到那张碟片的,我想去那儿看看。”
李申宁点点头。
车子最终停在了某幢老式居民楼里。
司嘉怡感觉到车子的停滞,她睁开眼。透过车窗外望,这里的一草一木,司嘉怡隐约觉得熟悉。可仿佛内心深处早已料到会是这里,司嘉怡发现自己出奇得平静。
李申宁领她上楼,停在其中一扇门前,司嘉怡仰头看着有些生锈的门牌。
“你应该知道这里。”
她并没有回答,但李申宁已然读懂。这个女人眼中闪现出仿佛在回忆过去的光,已胜过千言万语。
李申宁有备用钥匙,开了门,示意她进去,“他的家人也不知道这间房子的存在,房产一直没卖,侦讯社觉得古怪,就顺藤摸瓜往下查了。”
司嘉怡漫步踏进这里,家具摆设的方位、窗口的朝向,都没有一丝改变。只是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不复当年的灵动。
“我当年被封杀、接不到工作,吃饭都成问题,方梓恒当年也只是个怀才不遇的小记者,可他依旧替我租下这间房,替我交租金。当时我们都很穷困潦倒,但现在看起来,那时候的我们或许才是最快乐的。”
她短暂地陷在回忆里,李申宁没有勇气将内心的嫉妒与不堪表现在脸上,他背过身去,看向窗外,那里的植被早已枯死,“后来呢?”
司嘉怡在屋子里漫步踱着,这里的一方、一寸都烙印在她脑海中,她只觉熟悉,可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相框里,那对男女笑得多么开心——这笑容,她竟只觉得陌生。
“我一年后被解禁,重新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他曝出了轰动一时的淫媒案,从此平步青云。我和他都搬离了这里。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买下了这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
“侦讯社应该都替你查到了吧,为什么还要问我?”
李申宁无声地一笑。
他站在窗边,高大英俊的背影,落寞的垂下的颈项。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打算怎么处理方梓恒录的这张碟?”
闻言,司嘉怡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包。
她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想了想,她调头朝玄关走。
路过电视机柜,路过茶几,路过沙发,路过方梓恒与她相拥甜笑的照片,路过记忆里的片片尘埃,从过去走回现实,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话:“走吧。”
李申宁随她出来,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李申宁终于还是说了:“别露出这么难过的样子。”
难过?
不。
她出奇得平静。
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
司嘉怡沉默地带上门,门缝越缩越小,屋中的景象在她眼前一点点消失,最终,“啪”的一声落锁,往事就此尘封。
这样一个男人,用这样一种最自私的方式爱着她,司嘉怡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
二人重新上车。
李申宁见她已扣好安全带,便发动车子:“现在去找姚子政?”
司嘉怡没有半点反应,却又突然开口:“李申宁。”
她突然这样郑重其事的叫他,李申宁不由得奇怪:“恩?”
“我想跟你谈谈。”
李申宁凝视她的脸,严肃,决绝,仿佛下一刻就要亲手斩断一切。对此,李申宁直觉地逃避,刚启动的车子又停下,李申宁缓了口气,侧过身来直面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中立些:“这个节骨眼上孩子的事比什么都重要。等你找到多多了我们再谈,如何?”
她犹豫了下。
这样如鲠在喉的紧迫感一直攫住李申宁不放,直到司嘉怡点了点头,把原本要说的话噎了回去:“那就到时候再谈。”
说着就把季可薇给她的纸条递给:“去上面的地址。”
李申宁顿了顿,重新发动车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季可薇给她的地址是城中地段最好的商业住宅区,李申宁把车停在停车场,要随她上楼,司嘉怡却拦下了他,仰头看他,沉默地、坚决地摇头。
李申宁犹豫片刻,点点头退回:“那我在这儿等你。”
司嘉怡独自上楼,来到姚子政家门外,安静的走廊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司嘉怡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平静,甚至连恨,都暂时没力气去恨了。
按下门铃后不久,门边的可视对讲屏幕自动开启,司嘉怡看不到屋内的人,只有她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没有不安,没有动荡、没有纷扰。
她预想过姚子政的种种应对方式,最不济的或许就是闭门不见,但惟独没想过他会这么爽快地开门。
站在门内的是一个表情冷酷但仪态尚佳的屋主,淡淡地说:“请进。”
司嘉怡走进,房子是他的风格,纤尘不染,也没有人气,漂亮的房子,却不像个家。惟独带点家的温暖的,只有中庭那摆放的各式彩色模型。
有组装的汽车、拼接的飞机,司嘉怡光看着它们,眼前已闪过多多席地而坐、认真地将它们一片片拼好的画面……
司嘉怡急得回头寻找姚子政:“孩子呢?”
姚子政坐在吧台旁的高脚椅上,手边是还剩一半的红酒,显然已品着酒恭候她多时。
“我的律师告诉我,你见过季可薇。你以为我还会把孩子留在家里任你找到?”
他低头说话,手指摇晃红酒杯,看不见眼眸,猜不透情绪。
来之前的平静与勇气已碎了一地,司嘉怡死死咬牙:“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姚子政悠然饮尽手中的半杯,“你说呢?”他抬头看她,几乎是在微笑。
“有本事别藏着孩子不让我见。咱们打官司,让法官来判,这样你满意了吧?”
姚子政微微勾起唇角,似在嘲笑她的幼稚,“司小姐,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名声扫地,不需要我替你分析法官会怎么判了吧。”
猩红的酒液,居心叵测的他,司嘉怡走上前去,端起酒杯就朝他脸上泼。
红酒顺着姚子政的眉眼、鼻尖、下巴流下,逐一低落在白衬衫上,姚子政笑着抹一把脸,示意司嘉怡低头看被她丢至地上、分崩离析的酒杯:“或许我还可以向法官多指控你一项——暴力倾向。”
司嘉怡气得抬手就要掌掴,他失策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巴掌还未落下,他已准确捉住她的手腕。
僵持。
司嘉怡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这无谓的僵持上浪费了多久时间。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从她包里发出的。司嘉怡狠狠挣脱出手腕,摸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李申宁。
姚子政瞥一眼手机屏幕,眉目猛地一凛,司嘉怡见状,警觉地退后半步才接听。
“怎么谈了这么久?见到多多了么?”
“我正在……”司嘉怡话音未落,手机已被人夺去。
一秒过后她的手机残骸静静地落在她身后的墙根处。
毁掉手机的罪魁祸首不带任何歉意地对司嘉怡微笑:“不好意思,我在谈正事的时候不喜欢对方分神接电话。”
欲哭无泪又如何,司嘉怡已是彻底的挫败。
一时之间司嘉怡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可她要应对的不是别人,是面前这个无坚不摧的冷血动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一丝希望,也终沦落为绝望,她的双手无力垂下,看着桌面上红酒流溢出的血一样的纹路,“之前的二选一,还有没有效?”
司嘉怡听见自己万念俱灰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戒指静静地躺在半开的盒中。
姚子政静静地看着她,司嘉怡等了等,这个男人没有丝毫动作。
司嘉怡心里在苦笑,脸上却兴不起半点波澜。她自己伸手取出戒指。冷、硬、没有半点温馨,是司嘉怡对这个即将囚禁自己一生的物品的唯一感受。
她缓慢地闭上眼,缓慢地将戒指戴上无名指,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这个女人的痛苦那么明显,仿佛一个简单的戴上戒指的动作,就足以断送她整个后半生的幸福。这一幕如锋利的刀刃,一刀又一刀划在姚子政的心上。
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姚子政猛地抓住她的手。
半晌功夫却只戴到指节部位的戒指应声坠地。
他阴翳的眸锁定了她,看着最恨的人时的目光,也不过如此。姚子政就这样盯着她许久,在这无声之中,突然鸷击狼噬般揽过她的后颈。
这是一个几近凶残的吻。
司嘉怡拼尽全力推开,只换来他扣住她的下颚、加诸于她更深的辗转。
“我不屑于套牢你的一辈子,一次就够。”
吮噬间,姚子政的声音一波波地渡进,一波波致命,终是化解了她的一切反抗。
司嘉怡睁着眼睛看着他忙。
吧台上的物品被他全部扫落,司嘉怡被他拦腰带上桌面。
司嘉怡随着男人一次次的律动而颠簸,埋在他肩头的下巴被他抬起:“看着我。”
他的目光带着侵略性。
姚子政无法自控,一下比一下狠,司嘉怡的嘴唇紧贴男人的肩头,闷哼声时有时无,就在这时,几步之遥的玄关突然传来暴烈的砸门声。
姚子政终于停下。
司嘉怡已是满脸潮红,浑身打着颤,吧台旁的可视对讲自动开启,李申宁的脸忽地闪现:“姚子政!开门!”
“司嘉怡你没事吧?快开门!”
姚子政看到了门外那个男人的焦急,看到怀里这个女人的担心。
这个女人对他只有恨,对外头这个男人,却是如此千回百转的情绪,姚子政听见自己心口被利刃一刀一刀狠扎、血肉模糊的声音。
有一种爱,明知是深爱,卻只字不能提。
有一种爱,明知不能提,就只能这样惩罚她,惩罚自己……
门外痛苦的叫喊加重一分,姚子政的动作就狠绝一分,仿佛在惩罚她,听他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坍塌的声音,姚子政终于知道,这一场厮杀中,伤得最体无完肤的,到底是谁……
歇斯底里的李申宁遭到楼上楼下邻居投诉,终在数名保安的联合压制下被架走。
屋内,这一场无休无止的折磨,终于结束。
司嘉怡瘫坐在地,皮肤上的红潮与青紫的吮痕迟迟没有退去。
姚子政只着一条黑色西裤,身上的汗水未来得及蒸发一尽。新开了一支红酒,他倚着酒柜,细细品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抹侧身而立的影子,孤独而骄傲。
司嘉怡找回自己的衣物穿上,凌乱的长发被她反复抚顺,披至一边肩头。
“请你明天把孩子送到傅颖家。”
她嗓子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然后……就这样走了,没有回头,没有告别,没有不舍,没有恨,没有爱。
男人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手中酒杯越捏越紧。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许久,他一点一点地笑起来。
最终,从无声地笑变为失控大笑,凄厉、痛彻心扉、无休无止,直到脸部表情都微微扭曲,直到一滴泪匆匆落下。
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开,走出一个仿佛没了灵魂的司嘉怡。
直到浑浑噩噩地走到保安室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看见气急败坏地与保安理论的李申宁,她才醒过神来,记起包里那两张碟片。
司嘉怡取出它们。
看着碟片发呆许久,司嘉怡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她之前为什么要把它们带来?
司嘉怡只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愚蠢得可以。
终究是一咬牙,折断它们,丢进一旁的垃圾箱。一同被丢弃的,还有过去的种种不堪,种种悲喜、无常。
李申宁被司嘉怡从保安室领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走出这里,走进容不下一丝黑暗和假象的室外,李申宁看着她脸上不同寻常的神情。
他不愿相信,却敌不过这纤毫毕见的艳阳天:“他碰你了……”
这是比沮丧更深、比痛苦更伤的情绪,李申宁被这种情绪狠狠揪住心脏,几乎要站不稳。
司嘉怡再也不勉强自己笑了,只淡淡地,微阖着双眼,“知不知道来这里之前,我想跟你说什么?”
李申宁看看她,突然咬紧牙,调头往里走:“我要杀了那个混……”
司嘉怡没有上前拉他,只淡淡地说:“这是笔交易,我是自愿的。”
李申宁出离愤怒的脚步猛地僵住。
司嘉怡依旧那样淡淡地说,甚至没有看他:“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任何人。我就配和那个混蛋相互恨一辈子。”
司嘉怡坐上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一头雾水的司机看一眼这浑身透着悲伤的乘客,迟疑着发动车子。
司嘉怡透过后照镜,看着那个站在艳阳下仿佛毫无生命的李申宁,看着车子与他越行越远,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以为再也不会哭的眼睛,渐渐蓄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