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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黄沙漫漫 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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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座早已废弃的屋子,或者是说视线所及的屋子都是早已被丢弃,早已被蜘蛛等生物占领。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店小二尽量拧去了衣袖衣摆内的水,踏步往空荡荡的屋内走去。
雨水自破洞的屋顶漏下,成丝成柱的汇了一地。
屋子不大,就三间并排的房间。
店小二看着屋角森森的白骨,眉宇微蹙着向尸骨道了三躬,这才取了可用的木块木头围成堆,放在少有没被水浸湿的地面。“希望还能用……”店小二摸出腰间的火折子,看着被点燃的火堆松了口气。外衣除去,仅穿着条亵裤的店小二露出精瘦的身躯,以及白净皮肤上那扭曲的一道道伤痕。
火算不得猛,却足以让他烤干衣物。
雨,来去无痕。席卷大地的阳光洗去了所有的痕迹。
究竟是谁?店小二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总觉着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够被遗忘的事。是什么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做梦,从失忆之初便开始做梦,每晚做不同的却又在醒来时忘记的梦。店小二只知道那些梦有开心有悲伤,还有几个人,徒留模糊轮廓的人。
太阳穴隐隐的作痛,带着细密伤痕的指尖揉着,缓而有节奏的揉着。
“踢嗒踢嗒”
声音熟悉,是动物踏过草木的声音,更是马匹的脚步。
下意识的紧绷身体,店小二聚精会神的凝视着,直到马匹声停止,直到马的主人站在破烂的门槛也没能松懈半分。
站在门槛的人身影修长,可给店小二的感觉是一片白,如雪的苍白。
白如墨的发。
苍白如雪的肤色。
素白得不沾尘哀的衣衫。
他甚至相信这人的眸色都是如冰的凛。
世上会有这种人一片苍白的人么?没有记忆的店小二以前不会相信,可现在会相信,毕竟这样的人活生生的存在他的面前。和许多人一样,店小二微屏息的问:“你是人是鬼?”
鬼一定有影子么?店小二不知道,只是眼前这个有影子的人却令他觉得像鬼,衣如雪的鬼,如雪色苍白的鬼。隐约的店小二觉得这人很像一个人,答案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雾里看花般无法看明看白。
“西门,怎么……”
又是另一个人,与白衣不同的墨色,如夜如墨的墨青色。
光影里,店小二从未觉得会有彼此站在一起这般合衬的人。
一墨一色一浮华,一素一白一世寂。
“花满楼……”即使带着疑惑,却更多的是笃定。
花满楼?是自己的名字?“你们……认得我可对?”一定是认得的,他可以肯定。因为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因为那瞬间的气息变化。
店小二,不,该说是花满楼的青年打量着两人,令他有着一丝丝熟悉的人,“你们认识我。”
“花满楼,江南花家首富七子,”回答他的人墨衣如夜色般深,连那双眸的如斯,深如幽潭般令人深陷、害怕,“或者不是。人人皆知花满楼是眼盲之人。”而你却双目清明。
一个眼盲了十数年的人会突然看清事物?便是神医,便是医术不差的西门吹雪也不能做到。所以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花满楼,无人可以确定。他们未必能确定,只是有一人一定能确定。
彼此对视一眼,西门吹雪侧睨着那身残破衣衫的青年,与花满楼有着同样面容,同样气质的青年,“陆小凤。”
陆小凤绝对会分得清真假花满楼,比谁都分得清楚明白,也只有这个人。只是叶孤城不喜欢,眉尖微敛,连带的看向暂被称作花满楼的青年眼神也隐藏着凛色,唇动:“失忆?”
他说,“失忆。”
“可记得叶孤城,西门吹雪,”叶孤城细细的观察着花满楼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陆小凤,百花楼……”
“陆小凤,为谁?”是谁?掠过脑海的影子是谁。
“人称四条眉毛的陆侠探,陆小凤。”西门吹雪的声音很冷,天生的冷。
“对我很重要?”
“不知道。”
“你们为何在此?”
“该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这下花满楼微微的糊涂,视线落在早已熄灭的火堆,只剩黑色的木炭的火堆,“因为陆小凤……请你们找我?”
他们不会主动寻找自己。花满楼有这个觉悟,从见着两人起就自然知道的事情。
“陆小凤究竟是谁?”花满楼只是无意义的重复问之前的问题,转而想了想又道,“可否带我去见一面?”
自己是否是花满楼在场的人都无法确认,没了记忆的他更加是不用说。他想确认一下,他们也多半想确认一下。花满楼只是猜测,毕竟他提出要求后没有被否决。
他说的要求正是他们被要求的,所以西门吹雪微微颔首,侧身之际无声的拍了下叶孤城的手,是警告亦是莫名的询问。西门吹雪不甚明白叶孤城为何对陆小凤有成见,非同一般的成见,即便陆小凤有时会露出异样的神色,可明眼人都明白能让那个运气好到非人的神探,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挂心上的是谁。
叶孤城嘴角轻扬,不是笑,给花满楼的感觉像是得了糖吃的闹别扭的大小孩。只是这样的人,这样气势凛冽的人用这样的形容很别扭,很茅盾,却又是最为合适。
他没再多望叶孤城一眼,毕竟难保对方手中剑会不会出鞘。他可不想刚从匪子手里逃了,却在这儿无辜丢了性命,特别是在知晓有关失忆的情况下更加不能丢了命。
破屋外是萧零的街道,一条破如碎花布的废弃街道。
风,吹起沙,由一边尽头碾过令一边尽头。
风沙起,叶卷舒。炎阳如荼般的几乎不留下半点遮荫。
除了热还是热,热得让花满楼疑惑自己之前怎么会在遮不能挡的屋子下点火,再烤衣衫。这样的温度不急着丢掉多余的衣衫已是庆幸了。
边境的六月很热,日头热死人,夜晚也是冻死人。
孤零零的街道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两匹马生存,然后又多出了一群人,一群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匪子。他们的刀,毛发,甚至是每个呼吸都还弥漫着腥腥的血味,经过热气蒸腾变得像发臭了的鱼的鱼腥味。
恶心,所以吸引了更为肮脏的苍蝇围着他们团团转。
“把那个男的留下!爷们放了你们!”匪首还是扛着那把大刀,完全的不把出现得不合宜的两个人,两个站在一起相得宜彰的人给放在眼中。即使他此刻心里打鼓,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他也不能退怯。分毫不能。
匪首在这一带混了很久,从喽啰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就为了内心的害怕而转身走人?笑话!那他这老大的位置就直接丢了让人,然后被人剁成肉碎。
叶孤城不着痕迹地眯了眯,袖笼内的指尖无心去碰那把剑,毕竟就这么一群还不值得他拔剑。若是拔了,那么他便不是白云城的叶孤城,更非人人口颂的剑仙。甚至比这一群乌合之众更加低下。
西门吹雪根本没想过动手,所以往后退了三步,只作壁上观。
“他?你能拿?”叶孤城笑,笑得翩跹有礼,更笑如忘川河的曼陀罗之花。
同样的西门吹雪也在笑,在听了叶孤城反问句后眼底带笑。深邃如地狱之色的双眸带着不起波澜的笑,不温不凉,一点末梢却足以让人血液凝固。
“别脏了手。”如是说,凉如融雪的冷,冷得毛骨悚然。
像披着狼皮的屠宰者。
花满楼能知道接下来的事,所以他往后退了三步然后不能再退。他记得他们说他曾经是瞎子,此刻花满楼希望自己还是那个瞎子。那样就可以看不见他人死的过程,即便叶孤城出手出得很快,快到无形无影。
一群人,一群还维持着初始位置的人,一群死得透气的人。
热风卷过地面,也卷倒他们的身体。
轰然倒地,沉闷无声。
事情解决了,叶孤城心中那点东西也得到了释放,看向花满楼时也没了之前的突兀,“花公子,想必还未忘却怎么骑马吧?”
花满楼的脸色不好看,是白白的,与西门吹雪的白不同,是那种没有生气的白;是那种带着气愤、对死亡轻视的白。
便是失了忆也这般尊重生命,热爱生命么?西门吹雪缓缓地、极缓地勾起了唇角,浅笑着不起涟漪。墨如镜的眸子清晰的倒映着花满楼的丝毫表情,以及动作;倒映着他的不得不接受,满心厌恶却不得不妥协,就如同出淤泥而染的荷,由白变黑。
西门吹雪其实算不上讨厌花满楼,算不上讨厌这个热爱生命与自然的温润男子,甚至是有几分尊敬。毕竟他们是两个极端的人,可说是互不干扰,可得要除去陆小凤这么个变数。
只是现在西门吹雪讨厌这个没了记忆,却依然做着与之前一样事情的花满楼,而且很是不喜欢。对于西门吹雪这一变化,离他很近很近的叶孤城是首当其冲感受到。只在短暂的惊愕后,他便微微的笑了,然后跨步上马。
“走。”语音里,是笑是一丝愉。
西门吹雪看向递出的手,宽厚且温热的手,一双布了厚茧的五指修长的手;看向笔直坐在马匹上,微笑着一如王者归临的俊雅男人;看向即使穿得温润,生得温雅也遮不住岁月磨出来的煞气贵气的男人;看向这个他所选择,亦或是别无选择的男人。
手与手相合,一个借力已是彼此共骑一匹。
“大可自行跟上。”西门吹雪没再看花满楼,倒是示意着叶孤城可以启程了,毕竟他们也不是那么的有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