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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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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宴后,我的身体渐渐好转。也能早上起来,在园中散散步。
父亲受皇太后邀请而来,少不了被主人殷勤款待。两个人坐在御花园山上的凉亭里闲谈,提起许多陈年旧事,似乎有讲不完的话。
用午膳的时候,耶律丹真拉着我去找他们。刚走过山石的拐角,我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皇太后的声音有些异样,比平日尖利许多,似乎情绪颇为激动。
我拉住耶律丹真,示意他此刻不便过去。
接下来的只言片语让我愣在那里半晌都做不得反应。
皇太后竟然是在埋怨我父亲当年所做的一个决定,那决定关系到她终身的幸福。因为父亲的原因,让她芳心揉碎,伤怀了许多年!
我回头看耶律丹真,他的脸色青得如一块铁板,什么话都不说甩开我的手扬长而去。留下毫不知情的我一个人面对闻声而出的父母大人。
第二日,父亲便与耶律丹真和皇太后作别。耶律丹真没有出言挽留父亲,皇太后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本来十分欢畅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连我看着都觉得颇为遗憾。但既然宾主已经都失了谈话的兴致,也只好就此作罢。
我去送父亲,一直送到城门口。
依依惜别之际,父亲看着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来之前,我就估计会是这样。”
我有些惊异,原来父亲此行就是要给皇太后一个当面发泄怨念的机会。那该是什么样的怨念纠缠了这么多年,要专程过来“聆听”?
父亲低声嘱咐我:“从今以后,你要把皇太后当亲生母亲般孝敬,明白吗?”
我点头答允,父亲这才放心离去。
目送父亲一路远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胸口徘徊着许多难言的惆怅。
热闹喧哗总是短暂得仿佛如同梦境,而平淡的日子才是生活的本色。
回去渌漪园,我开始琢磨着从哪里入手查找我需要的资料,规划自己要做的事。现在正是北庭举国待兴之际,我猜测社会各界应该会有很多矛盾正在积聚,随着经济的发展,这些问题会日益尖锐,甚至是刻不容缓。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耶律丹真少走几步弯路,让百姓少受几天挫折。
阳光明媚的日子,有几个昔日疆场熟人结伴而来,说是有些问题要与我探讨。
老友相见,格外亲近。我笑着将他们让进茶厅捧出热茶,谁知刚谈到兴起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闻讯而来的耶律丹真毫不客气地将我们的谈话当场打断。不仅当着我的面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还当场下旨,说什么我身体尚未复原,受不得劳累,要众臣们不许再来打搅我的休息。
众人扫兴,我没面子,好端端的谈话被扫得荡然无存。
我心中不快,刚要辩解几句,不料他竟当即翻脸。不仅寸步不让,还别有用心地拿出我父亲临走时的交待来压制我。要我“专心养病,不要多想其它”。
我气得七窍生烟两腿发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晚我头痛欲裂呕吐不止,御医忙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渐渐好转。
皇太后大发雷霆,亲自过来要服侍我。
耶律丹真似乎也有些后悔。白天忙完了朝上的公事,掌灯时即赶来看我。坐下来与我一起用晚膳,还故意说些杂七杂八的趣闻给我听。最后见我木头人一样不理不睬,挣扎了半晌,才不甘不愿地问我想要见谁。
我气他不顾我的颜面,伤了我的自尊。冷笑三声,反问他他想让我见谁?
耶律丹真不愿与我辩解,沉着一张冷脸,什么话都没说径自起身出去,放我一个人独坐在屋里。
我看着满桌的杯盘,真想一掌把这桌子掀掉,可是转念一想还是丢开了这个念头。
自从回宫之后,耶律丹真一直在回避我。
他不仅再没有为我按摩过,甚至晚上也再没有来过我的房间。
他会因为什么事而要这样回避我呢?是因为父亲和皇太后的事让他迁怒于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涌现,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让我难以安心。
他告诉过我他原来的寝宫已经改进了我的院子里,他应该没有再为自己新建寝宫。
那么他这些天又在哪里过夜呢?
他是睡在别人的寝宫里了?
这个问题从心底冒出来的一刻,让我自己都惊得一愣。
关于他的后宫,我从没问过他的立场,也从不想知道答案。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需要什么,尤其是一个坐拥江山的帝王需要什么。
对于后宫里这些点缀在他身边过的女人,我从来都不感兴趣。我一向认为,那些女人就好像这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一样,虽然跟我一样居住在这道宫墙之内。却各有个的用途,各过各的日子,根本不会有冲突的时候,更不会有交锋的一天。
他是一个有为之君,我不相信他会缠绵牡丹花下。然而,不是这个原因又会是什么呢?
我很想立刻弄清楚,然而病困之际,体力不支无法深诘,我只好把这份疑惑存在心里,暂且耐心养病。
天气渐渐转暖,我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半个月之后,我已经能够下地走动。虽还是有些体弱,精神却好了许多。
这期间耶律丹真曾经几次过来试图带我出去走走,都被我断然拒绝。我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没办法疏解。
“天行,你为何如此固执?是还在生我的气么?”耶律丹真问我。
他的话听上去很是无辜,仿佛是我在无理取闹。我笑着摇头,然后轻轻告诉他:“不气你,是恨你!”与其被你放牧一样领着出去透风然后再关起来,还不如就这样一直呆在房中哪里都不去。至少我还能保持这一点的自主。
耶律丹真有些不快,板着脸看我,我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我心里确实是有些恨他的。我恨他如此轻易的就糟蹋了我的心意。
他不会不知道,我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斩断了多少过往才会下这个决心回到他身边的。可是他对我的这份牺牲,竟似乎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仿佛我本就该如此。
“要我做你锦绣江山上的一朵花,还不如让我死掉反而更舒服些!”我说出平生最狠的一句话。
耶律丹真闻言,勃然大怒,掀翻了我要掀没掀的桌子,拂袖而去。从此之后再不来烦我。
我又过起闭门幽居的清静生活。终日躺在榻上,一日又一日,看日影移转,看饭来茶去。
别人不敢说我,竹儿也不管我,都任我醉生梦死无所事事。只有小鱼,总担心着我的生死,时不时在耳边唠叨着要我起来走走。
我将满屋子的古玩字画一件件玩遍,似乎沉溺其中,自得其乐。
这日睡醒,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硬是不肯起床。百无聊赖之际,我躺在床上叫小鱼,让他过去书斋给我随便取本什么书来打发时间。
小鱼应声,去了片刻,拿了一部厚书回来给我。
我接过来靠在枕上随手翻看。书页有些旧了,摸起来麻麻的涩手。纸张有些微黄,却印制得十分精美。看内容是介绍北庭史上各部族由来的一本札记。里面记录了许多京城各地的名称来历,还有北庭历代发生过的奇闻轶事,野史花絮,虽年代久远,却妙趣横生。
我越看越觉得有趣。渐渐沉迷其中,一个上午都滚在床上看得不亦乐乎。
下午的时候,我拿着书典去找耶律丹真。
他在书房里,似乎正有些闲暇。
我把书往他面前一推,摊开手掌向他要出宫的令牌。
耶律丹真笑着望我,还在装傻充愣:“天行今天想出去了?”
我懒洋洋答他:“陛下赐这本书给臣下看,不就是想让我出去么!天行领命就是!”
耶律丹真笑着搔了搔头发,算是承认了他的用心。转身命人去唤侍卫总领。
侍卫总领进来,耶律丹真当着我的面交代下去,要他亲自陪我,务必照顾好我的安全,又叫来内务总管,说我对京城环境不熟,嘱咐他拨两个伶俐的小太监跟在我身边照顾。
众人一一领命,耶律丹真布置停当,拉开桌案上的锦匣,拿出了一枚金漆令牌亲自放到了我的手心。“天行别玩得太累,记得早些回来!……这令牌你留着,不必还我!”
金漆令牌落在掌心,我的手不由微微一颤。
耶律丹真倒是真会做人,不仅自己找台阶下台,还远远地让了一大步。手段圆滑漂亮,算是补给我不小的面子。
我在宫里憋得也确实闷了,能得到这样的权利也实在是求之不得。我急着出宫去玩,不想再跟耶律丹真仔细计较。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仿佛鸟儿出了笼,脚下踩在云端,心里说不出的欢畅。
侍卫总领带了五个铁塔一样的大汉护在我的周围,我看到路人纷纷躲闪的样子才醒悟过来。赶紧吩咐他们离我远些。
北庭都城陌生而繁华的街道上,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新鲜有趣。竹儿见多识广,不停地给我介绍这里的一切。
他肚子里的货色就好象一锅杂烩汤,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也不管你要什么,只管按照他的喜好一股脑地往外倒。
就这样,在他滔滔不绝地解说中,我们走过了一条条街巷。
黄昏时分,我抹着额头的汗珠停下脚步,想寻个地方坐下歇歇。
竹儿眼尖,打眼一望便看见一处酒楼。这酒楼地处闹市中心,规模不小,门前人来人往也颇热闹。我们几个相视一望,决定过去那里听听闲篇。
出宫之前,竹儿预先给我换过衣服还在脸上作了些修饰。所以此刻看起来只象个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即便在闹市里出入,也不会被人认出真身。
我跟着小二信步走上楼,捡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看风景。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知情识趣,各自找了地方隐蔽起来。
小二殷勤地跑过来,擦过了桌子就开始报菜名,一口气报出几十个菜名,然后停下来问我要吃些什么。
我一个都没记住,只管看着街上的风景,全听竹儿安排。
竹儿的菜名报起来比小二还要利索,挑挑拣拣点了一桌子特色小吃,要了这里最贵的茶水,坐下来陪我歇息。
我看着窗外有些疑惑,问那小二这里可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为何不似传说中的拥挤?小二叹口气,告诉我:“这里以前是最热闹的集市,现在却已经排在了次位,早不是最繁华的街道了。原因是这两年政府鼓励经商,各地商旅贸易都发达了,京城更甚。运送货物的车辆太多,这条街道狭小,容不得那么多车马进出。已经不能适应商家的需求。所以这条街道的商家们联手出资在城门口附近建了一片新的集市。那里才是现在最热闹的市场,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商贾。号称整条街‘早晚随君意,终日不打烊’。至于这里么,已经快被人忘记了。”
说完,小二无奈地摇摇头,下楼去了。
外面的街道,旧石板路面坑洼不平,黄昏的日光洒在地上,那些岁月的刻痕格外醒目。两旁老旧的房舍挨挨挤挤地勉强站成两排,窗明几净一应俱全,门还都开着,却硬是没有多少人光顾。
风光不再,日渐落寞的景象让人明明不忍再看,却又偏偏舍不得不看。
我对竹儿说,把这样的街道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我会再来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