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强迫观念

9、I

　　“大哥。”
　　照惯例轻轻敲了三下门之后，江潍推开书房的门，探进头来。
　　“怎么了？”
　　“可以谈谈吗？”他站在门口，等待江滨的答复。
　　“进来坐吧。”江滨将透视桌下的灯关掉，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两侧，才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在面前坐定的自家小弟。“怎么了？”
　　“我听家俊说，美国那边有人过来，邀请你到美国去参加一个会议，交换一下经验心得。”
　　江滨失笑地看着他：“你跟家俊真是中央情报局出来的，凑到一起就交换信息啊？”
　　“大哥，我觉得你应该去一趟。”江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我没有拒绝。”他压低声音。
　　“但你也没有答应。”江潍不赞同地看着他，“五年后还是没有起色，你说你可以放弃的。”
　　江滨苦笑了一下。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如果说出来的都是能做到的，那世界上又哪来这么多空头支票。他想着，虽然留恋得很可耻，但是他却完全是心甘情愿，没有一点点挣扎。就这样放任自己沉沦。
　　“大哥，我问过家俊的，这次会议你来去也不过只需要半个多月左右，没有什么影响。”他咳了一下，仿佛久经思考才说出，“已经过了五年，又何必在乎半个月。”
　　“人是很贪心的。”尘封的时候就相安无事，不去触碰，潘多拉的盒子也不会自动打开，但是沈紫良最终还是来了啊。这五年的空白太过漫长，所以他只想一直看着她，直到所有的空缺得到填补。
　　“大哥……”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糟糕？”江滨打断他。
　　江潍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像以前了，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果断的，做什么事都是。惟独碰上紫良。”
　　是啊，惟独她。沈紫良是江滨的致命伤，谁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江潍说的对，家俊也说得对，一切都没有意义，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对方不知道，全无意义。
　　“我会考虑的，该去的我一定会去。”他抬头看着江潍，眼神很肯定。
　　江潍默然，转身离开，快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回过头看着江滨说：“大哥，换个方式吧。”
　　换个方式？他不敢。什么都不怕，却独独怕这一点。也许像佛经上说的，沈紫良是他的业障。失败的例子他看过太多，青梅竹马最后四分五裂，见了面头一转陌生到了极致；也有好朋友，一旦说破了，即使压下一切答应从头再做朋友，但最终还是尴尬收场。
　　越爱，就越怕。

　　“紫良紫良，出事了出事了。”小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路直奔到沈紫良办公桌前，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讲不明白。
　　“你喝口水。”郑心递来一杯水，看他骨噜噜喝下。
　　“什么事让你急成这个样子？”沈紫良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文件。
　　“会客室，HUI公司来人了，指定要找你。”小唐拍拍胸口，终于把一句话说完整。
　　“HUI？我不认识他们的人啊。”沈紫良有些茫然。HUI是一家大型的影视文化传播公司，现在在一线上活跃着的艺人们，几乎都是隶属与它们旗下。以往杂志社要做艺人采访，给艺人拍照，为了求档期没少求过HUI的高层，这么大名鼎鼎的一家公司，找她一个小小摄影师做什么。
　　“我去看看。”她站起身朝会客室走去。
　　走进会客厅，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和善地笑了笑。“请问你就是沈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沈紫良找了张椅子坐下，见中年男子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连忙接过。
　　“敝姓王，我来是想请沈小姐看看，这是沈小姐参赛用的作品吧？”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拿出几张照片摆放在桌上。
　　沈紫良扫了一眼，确实都是她拍的没错。她点点头，“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不过我想问问沈小姐，这张照片的模特是谁？”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沈紫良看过去，那是苏衍，照片上的他就像主任曾经说过的一样，只一眼便觉得眼角余光看着照相的人，气势慑人。“一个朋友，王先生，这些照片到底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王生笑容满面地坐下来，拿起那张照片放到沈紫良面前，“我们仔细地看过这张照片上的人了，也找贵社借了一些照片来看过。以前在别的杂志上我们也见过苏先生的照片，但沈小姐的拍摄才真正让本公司注意到了他。这次决定签下苏衍，但他原先所属的模特公司方面一直找不到他，听说沈小姐跟他私交甚笃，所以才找上门来。”
　　“你的意思是……要签下苏衍……当艺人？”沈紫良很困难地将这些语句结合到一起并说出来，她结结巴巴，脸颊蒙上一层淡粉。
　　“是的。本公司会重新包装他，其实他长得很符合现在大众的审美观，既帅且酷，相信前途大好。同时我们也希望在与苏衍签定合同后，沈小姐可以作为苏衍唯一的摄影师。”
　　这是不是叫捆绑销售。紫良想。
　　“我可以试着帮你联系苏衍，但我不保证他一定会与你们签约。”
　　“当然当然，那就拜托沈小姐了，随时等待你的好消息。”王生站起来笑着与她握手，转身离开杂志社。
　　沈紫良拿起那叠照片，若有所思。当模特与当艺人不同，成为艺人就代表会全方位暴露在公众眼光之中，他的一切都无所遁行，倘若苏衍无法平衡他的桀骜与惶恐，那么无论哪条路，他都无法再走下去。沈紫良叹了口气，拿出电话按下几个号码。
　　在附近的小公园，找到坐在长椅上的苏衍。夏天快到了，他的黑色风衣也收起来，换成一件黑色的T恤，春夏秋冬，他似乎只有黑色可以装扮。
　　远远看紫良走过来，他挥挥手。
　　“你过得很舒服的样子。”沈紫良在他身边坐下，有孩子把球踢到脚边来，苏衍拣起来用力地扔回去，哈哈大笑。“你的笑容多了。”
　　“是吗？”他看着远处，“大概是想开了吧。”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我是为这个来的。”她从包里拿出HUI草拟的合同，递给苏衍。
　　“HUI？”
　　“对，就是他们，找到我，说想要签你当旗下艺人。”沈紫良一边说，一边看着苏衍的眼睛。
　　他静静地看着合同，眼睛眨一下，长长的眼睫毛就抖一下。其实苏衍真的有做艺人的本钱，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看上去非常华美。如果忽略他的双眼，应该就是一尊非常精美的娃娃。
　　半晌苏衍终于开口：“紫良，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是你自己的人生啊。”她偏过头来，嘴角眉梢都是弧度的，仿佛在笑他那孩子一样的询问。沈紫良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想起后来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漫天桃花，他也是这样微皱着眉抬起头，但那时与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那时他不会笑，现在则多了些人情味。
　　“苏衍。”沈紫良转过头望向远处，夕阳正在慢慢地向下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后来那一次重逢，我的感觉？”
　　他摇头：“没有。”
　　“金蛇郎君。”她笑起来，“那是一个不择手段，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活着的人。那时的你像他，金蛇郎君的眼神，就是那样子的吧，可惜他不得善终。我曾经也很怕，你那样的眼神。非常害怕，又非常想接近。”
　　他默不作声，突然说：“温仪也是像你这样想的吗？”
　　“诶？我不知道呢，也许是吧。”沈紫良玩着自己的五指，看着阳光在掌心中轻轻跃动，她握成拳，伸到苏衍面前，突然打开。“温暖吗？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握住，对吧？”
　　在这个傍晚想起江滨，要像他一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紧紧去握住。少年时他喜欢画画，便去学，到后来就可以把她画得栩栩如生；后来他坚持要出国，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成功了不是吗，现在业界还有几个人不知道他。
　　其实她知道这一生自己都在追赶着他。幼年时是，少年时是，长大了也是。从那个南方小镇一直追到M市，只为了能看到他一回头就是清浅笑颜相对，温暖如昔。
　　家庭的温暖她得到的并不多，父母很早离婚，姥姥不管她，剩下江滨一直在她身旁，可是他也偷偷地离开了，一走五年。那时候她非常生气，发誓怎么都不要再理江滨了。可是两年前被江潍一撩拨，就发了奋地读书，为了能再站到他面前。
　　沈紫良每个阶段想得到的东西只有一点点，其实她不知道这些阶段如果串联到一起想一想，会挖掘出被埋藏在其下的，多么大的秘密。
　　“紫良。”没有让她再想更多，苏衍出声唤醒她。“我决定去试一试，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沈紫良仰起头看他，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当然，我既然是你的朋友，就会支持你到底。”她一腔义气，却不曾想过，暗藏情意的话中话，面前的人一直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