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冬日的蔷薇》阿塔[danheta]

3、第 3 章

　　三

　　他有时候离开教皇宫外出时，经过满是玫瑰花的双鱼宫时，偶尔还会看到那个孩子的背影。

　　那些玫瑰仍旧不分季节的绽放着，炫耀着那些浮华的美丽。
　　他仍旧想要叫阿布罗狄前来。
　　神或许知道这是多大的诱惑。

　　他充满恶毒的想着，看，神选择了随波逐流如你之类，也选择了忠心赤诚如艾奥罗斯，为什么却还挑中了我，这究竟是神的愚蠢，还是嘲笑着神的我们的愚蠢？

　　他终究还是没有。
　　他只是平静的一路朝下走了出去，经过双鱼宫，一级级的台阶走下去，那淡薄的阴影便在他的身上退却着，宫殿外的阳光仿佛被风吹起的光幔，轻柔的在他面前撩起。
　　虽然戴着面具，他仍旧眯了一下眼睛。

　　直到他走到了巨蟹宫，玫瑰的香气才被尸体的味道冲掉了。

　　他看着那些坚硬冰冷墙壁上的人脸，不愉快的想着，凋零的花便不能再开了，那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徒劳的让玫瑰一株株的开放着，但却终究阻止不了那丑陋的凋零。

　　办事回来的时候，他在双鱼宫停留了脚步，然后便朝着走廊深处那孩子的房间走了过去。
　　呵，说是孩子，也只不过小他五岁。

　　阿布罗狄手里拿着枝玫瑰，压在胸口上，躺在床上，忧愁的望着石窗之外，眉眼之间的颜色并不好看。
　　他的出现，仿佛吓了阿布罗狄一跳，发觉是他之后，那孩子脸色变得苍白，立刻坐直得身体，手里却仍旧紧握着那支玫瑰。
　　那真是朵艳红的玫瑰，比战士的血还要红，比美女的唇还要艳。

　　他在那孩子面前除掉了教皇的面具，看着那孩子毫无血色的面孔上，却丝毫没有吃惊的意味。
　　他慢慢的朝那孩子走了过去。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吗？“他柔和的问道，仿佛诱哄孩童般的声音。
　　他看着那握着玫瑰的手指泛着青色，那个还只有九岁的孩子的声音里，他听到了绝望，“您要杀了我吗？“
　　“怎么？“他带着笑意，温柔的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我看到了您的脸。“那孩子鼓起勇气回答说，但仍旧无法克制出恐惧的流露，和求生的渴望。的确，他要杀了阿布罗狄，太容易了。
　　毕竟他连前任教皇都杀了，不是吗？再杀一个区区的黄金圣斗士，也算不得上是什么。
　　“你以前不是总能看到吗？“他仍用温柔的语气问道。
　　阿布罗狄不语。那个因着美神命名的少年，垂下了头去，犹豫了一阵，然后说，“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什么？“他好奇的问道。
　　“我不想死得太难看。“那是孩子气的声音，多么天真的愿望，只是那张脸，已经不是那张回忆里那青涩的面孔了。

　　他反问，“你想杀我吗？“
　　阿布罗狄吃惊的抬起头，说，“不。“
　　他微笑，又问道，“你想谋反吗？“
　　阿布罗狄疑惑的神情在眼中闪过，然后有些了然的回答说，“不。“
　　他轻轻的点头，“那么，你想死吗？“
　　阿布罗狄摇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艰难的回答说，“不。“

　　他伸出手去，轻易的便扼住了那孩子的脖子。
　　手掌下脖颈的位置那里，温热血脉细细的鼓动着，他察觉到阿布罗狄瞬时绷紧但又放松的身体，和无奈屈从的悲哀。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他颇有些好奇的问道。“这里可是双鱼宫，你如果反抗，或许能拖一阵儿，你毕竟也是个黄金圣斗士，虽然打不过我，也不该这么的－“
　　他本来想说，不该这么的有失体面，但想想，还是算了。

　　阿布罗狄看着他，然后回答说，“您是要杀我，我能怎么反抗？实力的差距，不是一瞬间的挣扎就可以改变的。与其徒劳的反抗，还不如顺其自然，也不会死得太难看。“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徒劳的令那些玫瑰开放呢？“他松开了扼住对方的手，只觉得这孩子的辩解无力的好笑，“无论你怎么做，绽放的花仍旧还是会凋零，你一次次的让它绽放时，怎么就没想到要顺其自然呢？“

　　阿布罗狄露出了天真又残忍的笑容，毫不在意的回答道，“那是因为我可以。“
　　那孩子看着他的脸，很自然的补了一句，说：“如同您可以杀了我。“

　　他松开了手，有些吃惊于这孩子的话语。
　　那瞬间的迷惑，是因为那孩子那双眼睛里，赤裸裸的坦白吧。
　　对于强大力量的那种毫无疑问，真诚而直接的尊崇和信奉。

　　他大声的笑了起来，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站起了身来，看着微微惊愕的阿布罗狄，对那个仍旧坐在石床上的孩子说道，“那么，你的命，就先留着吧。“

　　他戴上了教皇面具，回转了身，慢慢的离去了。带着笑意，心情变得如此的愉快，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解。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
　　真的。

　　艳丽的玫瑰，如此的娇嫩，他伸出手去，将一朵握在手心，然后捏碎了。
　　就算到了后来，他躺在冥界时，仍旧能够回忆得起那尖锐的玫瑰刺扎着他的手心时，那柔嫩花瓣的触感。

　　而那时那个九岁的孩子眼里，除了艳丽而浓烈的绽放着的玫瑰，还有些什么，便是那一刻自以为是的他在无意之中所忽略了的，而后来回想起，令他深深痛心着的情绪。

　　阿布罗狄并不是一个少言沉默的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记忆里，那孩子总是站得很远。
　　他那些曾经可以迷惑所有人的温柔和和善，在那个孩子身上，似乎一点都没有施展的余地。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阿布罗狄和山羊座的修罗还有巨蟹座的迪斯马斯克总是形影不离。但是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的三个人中，只有那孩子见到他不象别人似的，亲热的扑上来叫着撒加哥哥，或者腼腆的站在他的身旁，冲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那孩子似乎总是站在一边，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神情看着他们。
　　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深陷其中。
　　就算是后来来到圣域的那些孩子里，他也再没看到过那样的神情。
　　不论是在圣域发生动荡之前还是在那之后。

　　仿佛即将落日时，被那迟缓又热情的阳光拖长的影子，远远的铺展着，淡淡的，仿佛再一点就可以消融似的。
　　阿布罗狄看着他，仿佛就是在看着那薄影时的神情。

　　很久之后，他曾经问过已成为少年的男孩，问那孩子，以前你看着我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躺在那里的少年，静静的凝视着他，露出了艳丽而明亮的笑容，回答说，觉得你好像冬日里的蔷薇花呢。
　　什么意思？
　　他反问道。
　　虽然身下的少年竟将他与花相比，可他却并没有感受到想像中的不快和冒犯，只是玩味般的重复着这个问题，然后抚摸着那少年微微抿起的嘴唇。
　　少年的回答便是一个浓烈的亲吻。
　　让他暂时忘却了要一个答案的初衷。

　　后来他便记得了，回想起了。
　　第一次见到阿布罗狄时的情景。
　　训练场上的那短暂的相会并非是初次。

　　走过了那条长长的、仿佛溪水的青灰色街道，在那些刻满繁复花纹的一重重的大门之后，那温暖壁炉轻微的噼啪声中，那宛如盛大的千重莲花般的吊灯下，那个年幼的孩子望着他的眼神里，带着点惧怕，带着点警惕，还带着点怀疑。
　　是他亲自去了瑞典，去带那孩子回希腊来的。
　　很多孩子都是教皇命令他亲自去带过来的，那时他似乎仍旧还是教皇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漫长的路途上，他并没有和那孩子说太多的话。
　　那一次他实在是太疲累了。执行了教皇命令的任务之后，随即来到了瑞典。
　　那孩子有时会仰起头来瞧瞧他，正大光明的注视着他的脸，他温柔的笑着，把那孩子抱了起来。
　　那孩子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他也只是微笑着垂下了眼，那双孩子的手轻轻的抚摸过他的眼睛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眨了眨眼，仿佛能感觉到那指尖因为他的缘故轻轻的瑟缩了，于是他听到那孩子的笑声。

　　但是返回了希腊之后，他很快就把这种琐碎又无用的小事抛诸脑后了。圣域的事务多且繁杂，教皇也的确上了年纪，可以依靠的人选又实在有限。
　　那孩子和之前被他带回圣域的孩子们，自顾自的玩在了一起。
　　他只是在略微空闲的时候才去略做探视。
　　得到小孩子的心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他的温柔亲切耐心还有和善，没有哪一个是不好用的。
　　相比之下，艾奥罗斯就未免有些太老实了，什么情绪都实在明白的写在脸上。
　　懊恼了，沮丧了，失望了，生气了。
　　这个世界上，越诚实得到的就越少，越坦白失去的就越多。

　　当他戴上教皇的黄金面具之后，隐藏在那遮蔽一切的尊贵之后的，除了双子座的黄金圣斗士，还有他苦心营造的那个叫做撒加的神一般的男人。

　　而这次出乎意料的会面之后，他回忆里那些琐碎的细节开始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好像海潮慢慢的退却了，露出了之前隐没在水面下的礁石。
　　他想起了那孩子是怎么站在一边看着他露出温柔的笑意。
　　他有时会检视他们的伤口，有时也会亲自动手替他们包扎，也有时会看他们如何的出拳，有时也会看看他们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老实，有没有挑食。
　　他回想起来那孩子嘴角的笑意。
　　还有当他抚摸那孩子的脑袋时，那一瞬间仿佛错觉般的温顺和驯服。

　　在走回教皇宫的台阶上，他因为那一刻回忆的突然鲜明而停住了脚步，猛然回头的时候，已然迟暮的天际那种堕落的暗红色正在心满意足的沉淀着，双鱼宫旁边那玫瑰圆里怒放着的玫瑰花陡然的触目惊心了起来。
　　他一直注视着那宫殿侧旁空虚而又沉重的影子仿佛吸收了什么魔力一般的慢慢的扩张起来，膨胀起来，清晰起来，淹没了那片浓烈的玫瑰花田之后，这才转身继续朝教皇宫走去了。

　　那个从冰天雪地的格陵兰归来，拿到了双鱼座黄金圣衣的孩子，并没有象其他人那样返回修炼地继续修炼。
　　那孩子仿佛遗忘了这回事似的，把自己当成了双鱼宫的主人，随意的摆弄起了那宫殿里的一切。
　　他看着那玫瑰园仿佛童话般的出现在双鱼宫旁，觉得那孩子的不应当了。可惜连教皇也只是揉了揉那孩子的脑袋，仿佛纵容般的接受了那孩子仰着头递送到那宽大法衣前的玫瑰花。

　　他并不是个诚实的人。
　　于是他对那孩子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那孩子天真的伸出手来，也递给他一支红玫瑰。
　　他内心的深处的另一个声音教他漠视，于是他便微笑着沉默了。

　　仿佛是孩子，便一切皆可原谅了。

　　十三岁。
　　他站在一片沉默的黑暗里，面对着镜子里那几乎不可分辨的人影。
　　十三岁的撒加，身着这宽大的法衣，戴着这沉重而尊荣的面具，是不是仍旧可以被原谅？
　　他摘掉了黄金面具，脱掉了累赘的法衣，点亮了所有的灯火，对着镜子，露出了冷漠的笑意。

　　他以为那么久了，那孩子终于应该学得会屈服，学得会遵从这世间人的法则。
　　没想到那孩子所信奉的，竟然是那么赤裸裸的东西。
　　为什么最初的那一瞬，他居然没有看出来呢？他忍不住生出了疑问。

　　他开始召那个双鱼座的孩子前来，吩咐给他任务。
　　各种各样的任务。
　　漂亮的、冠冕堂皇的、下流的、见不得光的、等等等等。他一件件的吩咐给他。

　　他在教皇宫里等待着，看着那孩子一次次的回来，恭敬的跪在他的面前，拿着头盔朝他行礼，然后用甜蜜而又平静的声音向他汇报那些任务的完结。

　　奇妙的是，那些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每次都被完成的很好。
　　那一年冬末的时候，那沉重的布幔挽住了冬日淡淡的阳光，他坐在那安静的高位上，俯视着那孩子拿着双鱼座的头盔，跪在他脚下的红毯上恭敬而顺从的行着礼时，他的心底不知为何生起了模糊的不快。
　　仿佛被细小的刺扎着了似的，那奇异而陌生的感觉让他皱起了眉。
　　于是他在教皇厅里对那孩子说，你回格陵兰吧。

　　那句话仿佛一记重击，他满意的看到双鱼座的阿布罗狄抬起的脸上，抑制不住的轻微愕然。
　　他在沉重的黄金面具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然后，他看到那孩子抿了抿嘴唇，垂下头去，告退之后沉默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