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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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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不算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这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他也曾在心底细细的想过。
太过于忍耐的人,往往错失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到了最后,也只不过徒然的叹息而已。
时机的把握,其实微妙得很,对于在众神眼中犹如蝼蚁般低微的人类来说,既然不可预料未来,那么行动的时候,简直差一分都不可。
与其那样苦苦的等待,他宁愿紧握刀剑,奋身迎上。
这样的话,即便不是恰逢其时的得到一切,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畅快的拼杀一场。
可是他温和柔软的内心却一直惧怕着他伸出手去攫取他所渴望的果实的那一刻,怕他会毁掉这平和美好的假像,怕他会撕破那层脆弱不堪的躯壳。
那表象实在是太过完美,以至于太不真实。
他的渴望太过炽热,甚至灼伤了那个生活在平和谎言中虚伪的自己。
他亲手撕裂了那懦弱悲伤的表象,可惜那些断裂散落的碎片却仍在他内心的裂缝中苦苦哀求,谴责着他的渴望,指责着他的逆行,这一切的一切,一直以来,都令他疲累不堪。
他对那个熟悉的声音,充满了厌恶和憎恨,他想要毁灭那挥之不去,永难消散的阴影,那是他一切痛苦和烦恼的根源,是阻碍他向前的唯一障碍。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那时的他会顺从心底的那个声音,放开了阿布罗狄。
他究竟为了什么而萌生了想要等待的心意呢?
就如那声音所说的一般,慢慢的,耐心的,等待着阿布罗狄慢慢长大的温柔心意。
犹如等待遮住月亮的浮云渐渐散却,犹如等待月光里的玫瑰静静绽放。
他俯下了身去,温柔的凝视着那张熟睡的脸庞。
是不是每个人沉睡时,都会露出另一张面孔来呢。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认真的瞧着那孩子。
那是丝毫没有了不耐烦和孩子气的脸庞,沉静而又温柔,仿佛在等待着星光亲吻似的,那是好像会永远沉睡下去的神情。
这突然生出的念头让他胸口闷了起来,他禁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抚在了阿布罗狄的胸前,感受着那温暖的热度,还有手掌下少年心脏的震动。
他猜度着这孩子从瑞典匆忙赶回希腊的原因,也许是厌倦了和他作对的游戏,或许是实在是不想留在那陌生的国度,也可能是因为即将来临的节日庆典而回到希腊。
说到底,阿布罗狄也仍旧只是个孩子。
无论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承担着如何重大的责任,毕竟是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孩子。
但他没有料想到,这孩子的归来会带给他如此沉重又甜蜜的快乐。
没有阿布罗狄在身边的日子,不知为何会变得那么漫长,明明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区别的一切,却都在他不知觉的时候,悄然的发生了改变。
他以前并没有觉得时间会如此的漫长又短暂。
他十四岁的时候,刚刚将圣域的一切握在手心。他的心被填满了,没有丝毫的空隙。
但是当一切都被他导入了正轨之后,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里为那个曾在玫瑰园里背对着他的孩子留出了位置。
那个有着美神的名字的孩子,曾在训练结束后,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玫瑰园里,艳丽的玫瑰花下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
甚至是在阴冷的冬日,那里仍旧有玫瑰和蔷薇固执而又傲慢的缓缓绽放,那是让人迷惑的艳丽颜色。
他那时并不是知道阿布罗狄是在凝望天空。
在那些交错的花瓣和叶子的影子后面。
那时的时光仿佛凝固了似的,那个孩子在他空无一物的心湖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还有那傲慢的蔷薇花,那些尖锐的花刺,那些肆无忌惮的舒展开来的花叶,所有那些的影子都轻轻的落了下来,那些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颜色在水面上微微的摇动着,如同一幅微微模糊了的画。
那明明是违抗了神的意志和法则的愚蠢行径,那明明是徒劳而又可笑的抗衡和挑衅。
为了那孩子绽放的玫瑰和蔷薇终将凋零。
馥郁的香气也终将消散在那寒冷又苍白的阳光下。
值得吗?痛苦吗?悲伤吗?
那时的他凝望着那个与美神同名的孩子,心底的疑问犹如玫瑰花刺般,扎痛了他。
直至今日,那幅景象仍旧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底,尽管时光的水流已狡黠又暗暗的将回忆里的纹路细心抹平了,但是沉积的时光深处,他所看到的那个背影仍旧那么的孤单和寂寞。
他不知道阿布罗狄是否仍旧寂寞。
或者,那也只不过是他眼中的错觉而已。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还不够了解阿布罗狄吗?
恐怕这孩子连什么叫做寂寞都不懂得吧。
他抱起了搂着他睡着的阿布罗狄,犹豫着到底是否该将这孩子送回双鱼宫。
但最后却还是将阿布罗狄带回了他休息的地方。
当他静静的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时,石墙上微微摇曳的灯火在阿布罗狄的脸庞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随着他缓缓的脚步而轻柔的浮动着,犹如温暖的水光一般。
他用身体推开了沉重的木门,走进了房间里,把阿布罗狄平放在了床的左侧。
在睡梦里蒙胧的翻着身的阿布罗狄,侧过了身去,微微的蜷曲了起来。
他拉起了薄毯,盖住了阿布罗狄的身体。
虽然仍旧不满十四岁,虽然还只是个孩子,身体却已给人一种成熟少年的错觉。
他看着这个沉眠着的孩子,仍旧不太能想像得出来当阿布罗狄真正的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即便知道了他的作为,却仍旧毫无顾忌的说要追随着他的孩子,心底根本没有常人所谓的善恶之分。他不明白这孩子的成长中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为什么会缺失了人皆有之的那一部分。
这样想着的时候,面朝着他的阿布罗狄微微的张开了眼,有些困惑的瞧着他的脸,目光好像不知该落在哪儿似的扫过了他的身体,然后落在了他的手上,过了好一阵儿,才清醒过来。
“我睡着了吗?“阿布罗狄揉着眼睛,想要坐起身来。
“是啊,“他故意瞧着那孩子的眼睛说道,“话说了一半儿就睡着了。“
阿布罗狄怔了一下,歪着脑袋问他,“我说什么了?“
“说要在教皇宫外面也种上玫瑰花?“他微微好笑的提示道。
“哦,“阿布罗狄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反正你肯定不会答应的,我说说而已。“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一定不答应呢?
虽然这么想着,他却并没有说出口。
阿布罗狄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扫过了石板地上的毯子,还有与天花板齐高,堆满了古老手卷和抄本的书架,然后落在了摆在窗口的木靠背椅上。
“做教皇有趣吗?“那孩子突然这么问他道。
那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神中,并没有透露那双眼睛主人心底丝毫的情绪。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床,朝窗口走了过去。木椅的扶手被历代的主人摩挲得那么光滑,光线从那些淡褐色的纹路上滑落了下来,在他的脚下静静的泊成了一个被拉长的,窗户模样的光的池塘。
“我听说雅典城外有人谣传女神不在圣域里。“阿布罗狄下了床,站在他身后,静静的说道。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的凝望着窗外。
从这里看不到雅典城呢,他心想着。
“阿布罗狄,“他慢慢的开口道,好像不确定自己将要说什么似的,微微的停顿了一下。
站在他身后的那孩子朝他又靠近了一步,他转过身去,强硬的握住了那孩子的手腕。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露出了笑容,只是眼中却连丝毫的笑意都没有。
阿布罗狄皱起了眉,瞧着他的手,然后又仰起了头来,反问道,“聪明的话该怎么样?躲在格陵兰一辈子不见您吗?“
他只觉得心底涌起了一阵儿苦涩。
“那你想怎么样呢?追随我吗?“他不快的说道。
“我明明都发过誓了,您还真是好记性啊,“那孩子嘴角露出嘲讽般的笑容来。“还是,我不够资格追随您?“
连绵的雨早已停息,散开的云海被夕阳柔和的光镶上了金红色的边儿,温暖的光芒透过石窗落在了他们两人的中间,犹如一道隔绝一切的墙壁。
“我会为您效力,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阿布罗狄凝视着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傻孩子。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的说道。
我想要的...他默默的想着,我想要的是...
他俯下去,越过了那道仿佛不可逾越的光之墙,温柔的亲吻了阿布罗狄玫瑰花瓣般的嘴唇,他的头发散落在了那孩子的面颊上,被多事的夕阳染上了一层金红。
阿布罗狄闭上了眼,然后又睁开,伸出了双臂,拥住了他。
他也拥住了那少年温暖的身体,再也不想放开。
那天夜里紧紧依偎在他身旁,因为困倦和疲累而沉沉睡去的阿布罗狄,恐怕并不明白他那亲吻的含义。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便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十四岁,心底里那些犹如树根一样庞杂交错着的渴望和欲求。
虽然这孩子的心并不能够照常理来推断,可是人在遵循本能的时候,大概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发誓要追随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效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迷上了他的力量。而对于性的蒙胧渴望,则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都会面对的。
他到底是不是在利用这孩子的渴求呢,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要得到的,无论是什么,都要得到。
甚至连心底那个虚伪懦弱的声音也和他一样的渴望着阿布罗狄。
可是他却仍旧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想要紧紧的将这孩子抓在手心,可是他心底的那个声音却试图劝说着他将这孩子推离他的身边。
他想要得到这孩子的□□和灵魂,却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有时当他回想起曾对这孩子说的话来,便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这隐约又模糊的感觉并不能为他指点清楚究竟到底该要如何。
他心底生出了迷惑。
犹如晨雾中的玫瑰园,看不清花或叶,瞧不出刺或蕊。
静静躺在他身边的阿布罗狄,仍旧安睡着,犹如一尊雕像。
神话里让人屏息的少年,当收拢了双翅,仿佛常人一样的陷入梦乡时,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呢?
这他不得而知。
但是眼前这个在他的凝视中渐渐成长起来的孩子,梦里应该看到他吧。
他是如此的强大,这孩子是如此的渴望着他,甚至愿为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是,那梦里,究竟是如何的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