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未满》D砖

1、1－2

　　楔子
　　“他还能醒过来吗？”
　　“只有看他自己了……”鬓角霜白的男子将他线条刚毅的面孔转向了远处。
　　有些熹微的阳光洒落下来，担架上年轻羽族男子的脸带着病态的潮红，淡金色的发丝一缕缕沾在汗湿的额上。他胸前可怖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是内里还在生死边缘徘徊，整个人都处于烧热之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是莽莽的，不尽的灰暗。
　　有许多的影像袅袅地浮现，晃晃悠悠的一波波泛开去。他伸手去触碰，那些影像便扭曲碎裂了，像水中的倒影一般，安静地归于虚无。
　　周围那样的安静，连心跳都显得突兀了，带着一点儿牵扯不清的痛。他捂着心口，像护着一朵将放的花，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阵阵地扣击，下一刻就要哗啦一声破壳而出。
　　“喜欢与不喜欢，你真的分得清吗？即使是厌恶的，恐怕也要虚与逶迤吧？”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轻轻地问。他便看向自己的内心，却找不见那条界限，哪里都像是久置了的器物，无论原本多么坚韧的材质，都碎成一地的粉末，再无法分辨。
　　“你是谁？”他问。
　　“你从来，都不曾认识我……”

　　一
　　他加入这个队伍的时候，受到了一些考验。能感受到周围的敌意，虽然不那么分明，但确实像宁州的虫蝇一般，挥之不去。
　　这是支人丁稀少的队伍，前不久好象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剩下的人都带着伤，脸上的神色也是郁郁的。说是佣兵团，其实也只有一个队长，斧手阿蛮，一个混血夸父，还有一个淡白得像影子一样少女而已。现在他来了，也算是有了弓箭手。队伍在夏阳略停了停，补给了物资，便又开拨了。

　　他也不知道今次的任务是什么，队长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沉默着走在队伍的最末。
　　路上遇到了几次骚扰，有一回是一小队羽人的弓箭手。他们正在林子里走了，冷箭就嗖嗖地射了下来。大个子夸父首先挂了彩，蛮人跳起来躲过了一箭，只有队长想起了那个苍白的女孩儿，挥剑挡开了羽箭，将她护在身后。他眼也不眨抬手就是一箭。树上躲着地偷袭者闷哼了一声，就掉了下来。
　　“小子，扁毛里你算狠！”
　　他冷冷地瞪了蛮人一眼，回身又是一箭，擦着那个胡子拉茬的脑袋尖啸着射落了另一个敌人。
　　对方稀稀落落地抵抗了一阵，便往林子深处撤去，临走时却放出了一个亘白系的秘术，风刃眨眼间便割伤了他们。不过施术时太过匆忙，只割了道浅浅的伤口，不然他们这回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那个女孩挨个给他们治伤。然后他自嘲地笑了下，准备给自己清洗伤口。他还没有赢得他们的信任，所以不必抱什么不实际的希望。
　　“你这样子，伤口恐怕拖上两个月也不会好。”
　　他抬头看着这个努力做出冷漠表情的女孩，微笑道：“你的愈伤术不错，谁教给你的？”
　　气氛突然间就冷了下来，像白色的墙灰凭空厚厚地刷在女孩的脸上，浇出了个硬梆梆地壳子。
　　“你也是个羽人，为什么？”
　　“佣兵不选择敌人。”他说。

　　后来他从阿蛮的口中听说，那女孩，是某次队伍路过一个瘟疫过后的村庄时碰上的，那时候队里不止这么些人，但见了那村子的惨状也都变了脸色，心里怵着呐。看着女孩从尸堆后面慢慢地爬出来，脸上满是些污秽，一双眸子却大得吓人，泛青的眼白衬得黑眼珠木而滞，就这样定定地盯着你，也没有一声哀求，也看不到半分欣喜，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大伙都想赶紧走了了事，给那孩子放下了些干粮就要转身。却没想到平时柔顺的青姑娘却跑出来抱住了那个孩子，说什么也要带上她。那眼神，就好像护着崽子的母狼一样。连队长，都拗不过她，只说以后要她看好那孩子，也就带上了。
　　可能受的刺激太大了，就是在一起呆久了，那孩子还是一样淡漠的要命，除了青姑娘以外，也不和别人亲。好像也长不大高，只有一双眸子，比之前灵活了不少，乌黑乌黑的，偶尔会有一丝笑意闪过。
　　青姑娘也真是耐心，还教那孩子些术法，别看那孩子平时不怎么说话，学起这些来，还真不赖。往那以后，青姑娘也轻松多了。
　　不过……
　　前次队伍被一支羽军偷袭，阴森森的林子里只听到飕飕的箭羽声，那次，折损了一大半人呐，连青姑娘也……
　　都是那些扁毛畜生……

　　阿蛮说道这里，握紧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到了身畔的巨石上，真有一种睚眦欲裂的味道。
　　又忽然想起了身边的人，讪讪的笑了下，就起身走开了。

　　原来也是孑然一身，无所依傍。

　　二
　　他常常看到她走过，带着一种谨慎而无助的意味，脚步落在崎岖的山路上，与泥土摩擦出簌簌的声响，除此以外，悄无声息。
　　有时候斑斓的碎光从枝叶间落到她的脸上，她略带生涩的表情被那些黑白的线条切割，陷落成生硬的片面。她只是一直望向远方，眼孤注一掷的睁大，目光却没有聚焦——其实什么也不曾看到。
　　他注视这时的她，仿佛会有刹那的恍惚。恍惚间他们变得熟识起来，他好像能够揣度出那些低低弥漫的，无从言表也没有去处的悲哀。也许生命是件美好的事，但有时候，只能品尝到滞钝的悲哀。
　　那时他心里涌起了一丝细弱的情感，他曾试图去明了这情感，结果却发现它们轻微的就像飘絮一般，若是伸手，一触即碎。他已经习惯将这些无法明白的事务搁置，如果觉得应该去做，那么便去做，不明白为什么的话，也不会是多么不得了的事。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带着致命的随意。
　　他微笑着过去，看她因为一直的凝视而微红的眼低声问：“你哭了？”
　　“没有……”她仍然拘促，尚未清醒。
　　“闭上眼，把你的手给我。”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伸手。她不知道会是什么，但是却觉得一直不安跳动的内心，此时驯顺的像一只稚弱的幼兔，安静的蹲伏，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灿烂的野菊的香气，从周围低低的浮动上来时弥漫出的暖意，就像他的手指轻轻的将她的中指绕上食指是略为干燥的触觉一样。
　　她的心情忽然间变得活泼起来，一些曲调的碎片断续的从记忆中浮现，轻快的越过思绪，在舌尖雀跃欲出。
　　她感到他的手指从她交错的指端沙沙滑过，心猝不及防的悸动。这突如其来令人颤抖的错觉，恍惚如同幸福落入掌心。
　　“是几个手指碰到了你？”
　　“两个～”她轻快的回答。答案是什么有什么重要，她喜欢两个手指的触碰。
　　“是一个。”他让她睁眼，又演示一遍。
　　“因为手指交叉的内侧原来是手指的外侧，如果同时被触碰必然需要两个手指，所以即使交叉了手指，也会错以为是碰到了两个手指，明白么？”他再看向她的时候，她的脸变得生动而活泼，双眼盈盈的满是笑意。
　　“这只是个错觉，看明白了就不会受骗。”

　　这只是个错觉。
　　不过是他习惯性的随意，奈何她已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