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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005/09/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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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莉·霍尔德曼刚开始为中央情报局工作时,以为自己从来没低估过即将面对的种种危险。凭着混血的外貌,她被派往墨西哥活动,那时毒品交易正大规模转移到那里,发展势头异常迅猛。而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意识到:做好心理准备与亲眼见证现实之间,永远隔着堪比横跨北美大陆的距离。
究竟是为了什么,人类可以一朝将千万年的文明弃若敝屣,释放出那样疯狂原始的兽性?毒贩结成大大小小的帮派,冲突不断,火拼不休。互相残杀,自相残杀,无谓残杀——村庄被一整座一整座地屠戮殆尽,连襁褓中的幼儿也不能幸免。曾几何时,还有警长、检察官、市长乃至议员挺身而出,呼吁公理正义,然而他们一个个迅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再出现时,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已经变成一具具冰冷且经常残缺不全的尸体,死前无一例外都惨遭酷刑折磨。
也许人人都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跨过那条难以逾越的界限。当哈莉一连五天亲手拆开快递送来的包裹,将里面的部分拼凑成负责此地的前任探员,她觉得,那根时时刻刻在心底束缚着自己的弦,彻底崩断了。
那根弦,叫做仁慈。
她不曾费心去计算,自己在俘获那名跨国毒枭的行动中击毙过多少人。子弹上膛时,她只知道,以命抵命,以血还血。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她有幸活着离开了其中一个战场,却不幸没有料到那个等在炎热沙漠中的结局。
她醒过来时,灼烫的沙粒混了干结的血,几乎堵住了口鼻。身上到处都在疼,连呼吸也痛苦不堪。她不知道敌人是否已经远去,但她顾不得谨慎,只是挣扎着想要起来检视,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次被派来协助把要犯秘密押去美国的,有她的父亲和兄长。
“都死了。”
天旋地转中,这一句话狠狠轰击了耳膜,如同惊雷炸响。抬起头,她竭力睁大双眼,执枪的手慢慢移到胸前,没有一丝颤抖。
她能感到,有人在俯视她。
片刻,哗啦一声响,一个急救包被丢到了她面前的沙地上。“别管她。”那个声音渐渐远去,“这里有中情局的人,我们最好别扯上关系。”
她一直等到四周重归死寂。死寂,名副其实的死寂。不管这是谁做的,我都要找到他们。她咬着牙,撕开衣袖,将止血凝胶喷在翻卷的皮肉上。我要一个个找到他们。
失血的晕眩中,她其实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但她牢牢记住了他的声音。
救援到底还是来了。伤愈之后,她递交了辞呈,被问到有何计划,也只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要去新奥尔良,照料兄长的幼子和遗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当她辗转查出了第一个策划当年那次伏击的人,她发现那个人居然就在同一个城市。而在法国区的一家咖啡店里,她坐在角落里就着冰水啃着一个面包圈,耳中忽然飘进了一句:“……金毛的小白脸——滚出去。”
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
她很快就查出了他是什么人。他的家族从事的“业务”虽然也在她过去那份工作的打击范围之内,但她现在并不在乎。重要的是,他与她要做的事没有交集。说来好笑,她甚至都没恼恨过他见死不救,她并不是不懂适者生存的冷硬法则——何况严格说来,他也不是没向她伸出援手。之所以记住他的声音,大概只是因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打算忘掉。
可是当她千辛万苦地确认目标,满怀仇恨找上门去,却只发现……
“处理掉他的,是不是你?”大失所望的当天夜里,她第一次正式见到了那个人。做过那么久的情报工作,她早已不再相信巧合,联系前因后果,她劈头就是质问。无意中,她把街头偶遇的那个金发青年异想天开赠的鳄鱼毛绒玩具紧紧攥在手里,掌心又冷又潮,心头却怒火高炽。
传说中稳坐新奥尔良□□头一把交椅的卡罗斯·费洛斯站在她的客厅里,皱着眉头,似乎不明白她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是为了什么:“是又怎样?”腔调与她在墨西哥的炎热沙漠中听到的一模一样,“那人本来就该死。”
她想也不想,就挥去了一拳。毛绒玩具划出一条弧线飞到一边,砸翻了花瓶,玻璃碎裂声中,她接连几记重击,逼得对方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你凭什么?”她吼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本来捂着肋骨、脸色难看至极的人,听了这话却嗤之以鼻,仿佛她说了个笑话,可惜却一点也不好笑:“我这辈子见过的亡命徒可不比你少,你要干什么,我不用想也知道。”
邻居一定是报了警。外面警笛响起的时候,她听见他说:
“值得去做的事情很多,你又何必为他们脏了手。”……
她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那么愤怒。我的手并不干净,我这个人并不无辜,她想大声宣告。我也不怕承认,我处心积虑,要的就是复仇。我亲手合上了父兄的眼睛,我亲手擦去了他们脸上的血污。到头来,一个连一面之缘都谈不上的人,凭什么断言我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也许,你愤怒的是他看透了你。”费林格医生听过了她大幅删减改动过的故事,字斟句酌地说,“更有甚者,你其实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他等于是真正为你做了考虑。”
“原因呢?就因为我们稀里糊涂地见过一面?”她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医生,你简直要让我以为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了。”
医生却只是微笑不语。……
好吧,世间万事,其实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确定无疑的答案,而她还有的是时间。她离开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走下大门前的台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兰博基尼。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习惯性地隐身到暗处,背抵着坚实的砖墙。卡特里娜飓风挟来的雨水浸透了这座名为新奥尔良的城市,隔着防雨外套,她也能感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潮湿。“你也看到了,很快这里就会需要强硬手段来维持秩序。”
立刻传来了回答:“只要我有,你尽管拿去。”
不远处,红头发的双胞胎一个望左,一个望右,无比认真地做着“我什么也没听见”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