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幽灵之折光暗语篇》石黛儿

1、折光暗语篇

　　午夜，市立医院楼顶的大钟一声一声闷闷地敲着，远远近近都安静得有些昏沉。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突然有人跺了两下脚，声音传来的地方，便蓦地亮起一片白色，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仿佛爆竹炸了半截似的，停车场检票口处的管理员听到一声钝响，本能地探出半个身子向车场里望去，只见正对着停车场入口处的那个停车位亮如白昼，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朝下俯爬在地上，身下，弯弯蜒蜒的，流淌出一道浓稠的血流。
　　市刑侦总队的队长，人称平总，正好在值班，接到医院的报警后，只不过半个小时，便赶到了现场。巡视了一番后，他发现医院的保卫科工作十分到位，几乎是在命案发生后不到五分钟，就封锁了整个停车场，并且，已经检索了命案发生当时的红外线录影带，由于有一架录影机正对着命案发生时的停车位，整个过程被记录得非常完整。
　　这个过程并不长，前后不过三两分钟，但其诡谲莫名的程度，却令久经罪场的神探平总都深觉骇异。
　　死者是市立医院里的脑外科专家童大夫，二十年前甫出道时就因为成功主刀了一桩难度极高的手术而享誉医界。谋杀案发生的时间，是他刚刚下夜班的时候。从录影带看来，童大夫穿的是软底休闲鞋，脚步很轻，所以走到停车位前时，停车场的声控灯并没有适时亮起。所以，童大夫跺了两下脚，而诡异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了，几乎是在声控灯亮起的同一瞬间，童大夫的右侧太阳穴倏的冒出一个血洞，浓稠的血浆一泄如注。童大夫就象一具僵死的木偶般直挺挺倒了下去，毫无生气的身体砸起一片迷蒙的尘土，发出了吸引管理员注意的那声钝响。
　　据管理员称，他一看见那道血流，就知道出了大事，立刻落下了停车场的闸口处的密封门，所以，如果在谋杀童大夫的凶手当时在车场里，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走得出去。随即他就用对讲机通报了当时在岗的全院保卫科人员，所有安全人员第一时间封锁了整座医院大楼，全面彻查了医院的里里外外，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市里医院的停车场是四面封闭的，只有管理员所在的那个闸口供车辆的出入，还有一个防火楼梯通向医院大楼，连电梯都没有。如果凶手逃向医院里面，除非跑得象超人一样快，否则一定会被就在防火楼梯上的警卫堵个正着。可是，事情奇怪的是，非但警卫没有碰见任何人，就连平总带来的罪案现场鉴证室的人，也没有在防火梯上找到逻辑上应该存在的可疑脚印。即是说，现场脚印勘查结果证实，除了死者童大夫和当晚的警卫在防火楼梯上走过之外，竟没有发现有任何别的人经过。
　　更无法解释的是，整个停车场里共有二十架红外线录影机，每个角落都尽在录影的范围之内，没有留下任何死角。而平总看过案发时间所有录影机的录影片断之后，竟不得不确认，童大夫死亡的时候，偌大一个停车场里，除了死者本人，居然没有半个人影。据医院的行政管理人员说，午夜１２点下班的，整个市立医院只有童大夫一个人，通常的夜班交班时间，是晚上１１点，只有童大夫，因为无人接他的班，所以下班后他要把白天看病的病理要点整理一下，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写下来，以便第二天值早班的大夫能够应付突发状况。
　　这样一来，童大夫的死亡，就变得十分神秘了。现场验尸，证实童大夫是死于枪击，而且就在声控灯亮起的刹那间一枪击中太阳穴，这就显而易见，枪手在开枪前已经知道童大夫正在向停车位走来，早已作好了准备。这样，理所当然的推理结论，就是在童大夫跺脚前，枪手已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可是，要知道童大夫的脚步声，轻得连声控灯都不能感应，这个枪手如果能听得这么清楚，他的耳力该是何等匪夷所思？
　　两天后，当击中童大夫的那颗子弹的弹道检测结果出来时，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思议：经检测，那只不过是一颗从一柄普通的靶场手枪里射出的子弹，这种手枪上，是不可能安装任何阻击用的瞄准镜或者红外线瞄准装置的，而那颗子弹的弹道轨迹，却是从至少五十米之远处射来的。也就是说，如果接受弹道检测结果的真实客观，那唯一的结论只能是，枪手是站在停车场闸口之外，向童大夫开枪的。
　　这个结论，虽然解释了为什么停车场内不见任何人影，为什么医院的封锁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却暗示了一个无法让人相信的线索：这个枪手，除了具有匪夷所思的耳力之外，还具有常人几乎不可能具有的非凡眼力。
　　难道，杀害童大夫的，真的是超人吗？
　　由于谁也不可能想到要彻查五十米之外的停车场外围，在弹道检测结果出来后，停车场闸口外面的犯罪现场，已不可勘测。童大夫被杀的离奇命案，因为没有任何可供追踪的现场证据，而不得不作为悬案，搁了起来。
　　平总虽然调查了童大夫的所有背景，却也没有找到任何仇杀或者情杀的可能性。从调查结果来看，童大夫完全是一个刻尽职守的优秀医生，无论在为人处事上，还是在业务水平上，都无可挑剔。
　　但遥言，也慢慢传了开来。案子查不出真相，就渐渐有人说，童大夫其实是个骗子，早年出名的那桩手术，根本就是个骗局。现在虽然挑不出毛病，可早年不知道治死了什么人，多半是被冤魂索命去的。
　　谣言这东西，自然只能是姑妄听之。但平总为人谨慎，这件案子又这么离奇，便费了心机去查童大夫二十年前那桩手术的档案。这一查才知道，原始档案竟然不知去向，只有市立图书馆的旧报纸上，还有几篇当年的头版报道，整版的篇幅里，除了吹捧童大夫之外，关于手术本身，就语焉不详的带了几句：原来那一年，是有一对脑部相连的连体新生儿，经由童大夫的手术，顺利分离，两姐妹都存活了下来，与正常人无异，勘称医学界的奇迹。
　　这么一桩喜剧收尾的手术，能有什么样的骗局呢？又哪来什么冤魂呢？
　　一年以后。
　　犯罪现场鉴证科来了一个小实习生，叫黄果果，是美国犯罪系列剧CSI的忠实影迷，最崇拜里面那个主角昆虫学专家。这一日，刑侦总队开悬案回顾讨论会，他在一边旁听加记录。平总亲自回顾童大夫这个案子，黄果果听着听着，忍不住一声惊呼。
　　第二天，平总就在黄果果的陪同下，便装微服，来到市立大学的昆虫研究所。当黄果果请出研究所里那对著名的姐妹花时，平总禁不住暗自惊叹：如果没有黄果果信誓旦旦的保证，单看这姐妹俩柔弱文雅的表面，谁能想象她俩竟会有那样的异能呢？
　　姐姐宋折光，妹妹宋暗语，俩姐妹是同卵双生，相像得如同一个人复印成两个。俩姐妹都是自幼酷爱昆虫，长大了便一同考入这家著名的昆虫研究所作研究生。而黄果果，因为迷CSI的关系，虽然学的是犯罪鉴证，却对昆虫也有着莫大的兴趣，恨不得天天往研究所里跑，一来二去，就和这对姐妹花非常投契。
　　平总看了看眼前的折光暗语两姐妹，终于客气温和地开口道：“两位小姐，我今天的来意，想必黄果果已经都跟两位说了。我想先声明的是，我今天来，并不是警局调查，而只是想跟两位聊聊。”
　　折光暗语姐妹俩的手拉在一起，同时淡淡地一笑，暗语道：“不用客气，平总，我们久仰大名了。只要是平总觉得想知道的，我们姐妹，都一定会合作。”
　　“那就太谢谢了。”平总还是不动声色，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一年前一个非常离奇的案子。当时的证据显示，凶手是一个耳力和目力都非同平常的人。他可以在五十米之外用一把普通的手枪击中直径一厘米的目标，还可以听得见连声控灯都感应不到的脚步声－－－－－黄果果跟我说起过您二位的一些情况，我想问问，你们觉的，现实生活中，真的可能有这样神奇的人吗？”
　　折光暗语两姐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表情，俄顷，还是暗语说道：“平总，我们姐妹，见识也有限的很，耳力又好，目力又好的人真的有没有，我们也说不上来。不过呢，光是耳力好，或者光是目力好，那大概就很平常，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哦，比如呢？”平总煞有介事的问。
　　“比如我们姐妹，”暗语平静地答道。“平总自是有备而来，大概早就知道，我们姐妹，一个眼力不错，一个耳力甚佳。象我的姐姐，她叫折光，其实就是指她的眼睛好，五十米之外随手一枪射中直径一厘米的目标，我姐姐在射击靶场上，就可以作得到。而我叫暗语，自是说我的耳力，有时候连昆虫在地下喃喃的声音都可以听到，那么想要听到什么人的脚步声，即便再轻微，也应该算不了什么难事。”
　　“这么说，我们原来以为是一个人干的，那是错的。真正的答案，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干的？”平总微微仰起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平总，”黄果果脸都白了，“折光姐姐和暗语姐姐，她们，她们只是有这样的本事，我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怀疑她们的。”
　　暗语笑道：“果果，你也太神经过敏了，平总是神探，讲究要证据说话。无凭无据的，平总才不会怀疑任何人呢，对不对，平总？”
　　平总放低眼眉，盯着两姐妹看了看，颇有些敬意地道：“说的不错。暗语小姐，你虽是学昆虫的，可看起来，对刑侦探案，也十分有研究嘛。”
　　暗语道：“算什么研究呢？只不过我两姐妹平日里甚少爱好消遣的东西，也就是看看侦探小说，听听侦探故事什么的，打发打发时间。”
　　平总咧了咧嘴，转向折光，好奇地问：“折光小姐好象不怎么爱说话，你很喜欢射击吗？”
　　折光点点头，却仍不开口。还是暗语道：“我姐姐眼力好，所以喜欢打打枪，也是一种保持视力的锻炼。”
　　“那么，折光小姐有没有专用的枪可以借给我看一看呢？”平总若无其事地问。
　　“我姐姐没有专用的枪，”暗语更加平稳地回答，“我姐姐去靶场，都是借到哪只算哪只。去年有一次，我姐姐打枪时没注意，子弹在枪膛里炸了，伤到了手，就再没去打过了。”
　　“哦，去年什么时候？”平总的口气有些急切。
　　“大概，也就是你说的什么凶杀案之后没几天吧。”暗语仿佛是随口而出那样。
　　平总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了下来，轻叹了一下道：“这么巧？！我猜那柄枪，大概不可能找得到了。”
　　暗语说：“是啊，报废的枪嘛，肯定要销毁的，这是靶场的制度，还要登记的，您要是查记录，应该可以查到时间和编号什么的，不过手枪本身一定是不在了，要想作什么弹道吻合检测啊之类的，也就不可能了。”
　　平总的眼神凌厉起来，沉声道：“暗语小姐是行家嘛。”
　　“不敢不敢，我这是班门弄斧了。”暗语反倒轻轻一笑。
　　平总想了想，还是不解，问：“怎么折光小姐不愿意自己说这些话呢？”
　　折光暗语两姐妹的手紧了一紧，也没见她俩递什么眼色，只忽然间，俩人就好象决定了什么事一样，放松了表情。
　　暗语坦然道：“平总，刚才您一进来，我们姐妹就说过了，只要是您想知道的，我们姐妹一定合作。所以，我愿意告诉你，我姐姐折光，她从生下来起，就是听不见的。所以，她说话也比较困难，一般都是由我，替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是双生姐妹，心意相通，这倒也不难。”
　　此语一出，不光是平总讶然，连一旁的黄果果，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吃吃道：“这这，这，折光姐姐听不见？不，不可能！我跟她说什么她都明白的呀。”
　　暗语笑道：“她是读唇语的。”
　　平总有些恍然，锐利的目光投向暗语，道：“你姐姐听不见，那么你呢？你的视力怎么样？”
　　暗语一直宛如秋水般宁和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萧瑟：“我嘛，嘿！不是有句话说，上帝打开一扇窗时，就要关上一道门吗？我几乎是看不见的，眼睛只不过是一个摆设。”
　　黄果果失声叫起来：“这怎么会？老天，暗语姐姐，你不是连我坐在那个方向都知道吗？”
　　暗语的脸正正转向黄果果，道：“我是听出来的呀。”
　　平总闭上了眼睛，良久，终有所悟，坐直身子，道：“我明白了，让我来猜一猜，折光暗语两位小姐，你们的残疾，只怕是因为小时候一次失败的手术造成的，对吗？”
　　折光和暗语的手扣在一起，一道刻骨的怨怒之气在两人脸上一闪而逝，暗语用一种压抑的口气道：“平总，这话恕我不好回答你。我们出生时候的事，我们自已也不太清楚。不如我跟你打个比方：比如有两个新生儿，本是两个正常的新生儿，只不过头部的皮肤有一些粘连，，需要到脑外科作一个普通的头部皮肤剥离手术。可想不到，竟会有一个大夫，为了他自已沽名钓誉，就篡改医疗档案，对外宣称这两个新生儿是脑部相通的连体婴儿，郑重其事的为她们作脑外科手术，无端端的，开了她们的颅骨，动了她们的脑部，结果，伤了一个的听觉神经，伤了另一个的视觉神经。使这两个原本正常的新生儿，就此一生再也不能过健全的日子。而这个大夫，却凭着一个弥天大谎平步青云，名利双收－－－－他难道就不该遭报应吗，平总？
　　平总半天没有说话，倒是黄果果在一旁忍不住道：“可以去告这个大夫呀。”
　　“拿什么告？”暗语冷笑，“当年接生的人早就退休找不到了，这个大夫又把当年的医疗档案都毁掉了，而那对新生儿，连证明她们当时根本不是连体婴儿都做不到，又如何来告他？”
　　“那么，”黄果果还是忍不住问：“这对新生儿自已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暗语道：“这对新生儿长大的过程，自然是十分艰难曲折，好在她们的父母一直在鼓励支持她们上进，所以她们表面上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怜她们的父母也以为她们俩在出生时确实脑部相连，从来没怀疑过那场给她们带来无穷劫难的手术。直到这对新生儿进了一家研究所，在学习的过程中，接触了一些连体生物的知识，结合自身的情况，开始怀疑自己如果当年出生时真的脑部相连，怎么可能象现在这样一点后遗症都没有？于是两个人利用精密的研究设备，对自已的头部作了分析研究，又咨询了专业的医师，这才发现了当年的真相。”
　　“只不过，”平总突然开口，“只怕，这对新生儿对所谓的真相，也都是猜测，而没有任何证据吧。”
　　暗语长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刚开始时的平静，道：“其实，我给二位讲的，不过是一个故事，故事要什么证据呢，姑妄听之吧。”
　　“但有一个大夫确实死了，死于谋杀，这，恐怕不能姑妄由之吧。”平总的声音冷厉起来。
　　“平总想说什么呢？”暗语的口气绵里藏针，“谋杀案是件很严肃的事，平总今天不过是来随便聊聊的，就听到什么，想到什么，最终，还是要靠真凭实据来确证的，如果什么证据都没有，那到最后，不也还是猜测？”
　　平总居然哑住了，屋子里静了很久，终于，平总站了起来，道：“暗语小姐是聪明人。我看我们，也只能聊到这里了。悬案，目前仍然只能是悬案。不过，今天算是不虚此行，两位小姐都是异人，听君一席话，解我一年惑啊。”
　　折光暗语也随着站了起来，暗语道：“平总客气了，我们姐妹是作昆虫研究的，对人类世界的事，反倒不太能适应，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平总多担待吧。”
　　平总一晒，不再多说，对黄果果作了个手势，两人就向门外走去。勘勘就要出门，平总停下了脚步，顿了一顿，终于回过身来，凝重地道：“暗语小姐，你刚才有句话，的确说的不对。你说，上帝打开一扇窗时，就关上一扇门。其实，这话应该反过来说，这道理，也应该反过来想：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就会打开一扇窗。而很多时候，从窗户里看出去的风景会更美，不是吗？怨恨那扇关着的门其实是不必要的，何不心安理得的享受那扇开着的窗呢？折光暗语，你们姐妹都是聪明灵慧的人，又心意相通，你们说，我的话对吗？”
　　屋子里一片静默，良久无声。
　　三日后，折光暗语姐妹到警局自首，承认了当年精心策划的那场谋杀案。三个月后，由于平总设法找到了当年给两姐妹接生的妇产科医生，终于证实了童大夫的所谓连体婴儿手术的确是一个骗局。
　　此案真相一经披露，世人皆大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