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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采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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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张起灵牵着吴邪的手走在红尘间江水畔,看旁边一袭旧式月白长袍的吴邪睁大了眼好奇地东看西看,很是从容地带着人走过一众鄙夷的目光。说到这,不得不提一下,山鬼妹妹的月白袍儿确实实用性很强,这么一上身,至少从外观上便看不出他没有脚这件吓死人的事情。不好之处在于,这件长袍轻飘飘完全符合山鬼妹妹那精怪的飘渺气质,可惜吴邪没有脚撑不起来,若是张起灵不牵着他便整个下摆都荡在空气里。
白璧微瑕,看来如果下次再见,实在有必要提醒那敏感多情的妹子改进工艺。
“小哥儿,我们要去哪儿?”吴邪抬起一张小脸儿,两只眼里闪动着宝石般的光芒,便是最亮的星星也比不过,白皙的皮肤上也微微透出些许激动的红晕来,张起灵知道,这人心底只怕已有了想去的地方,这么说不过是套话而已。
摇摇头,清冷的嗓音染上不易分辨的柔和。“你说。”
于是吴邪装模作样推辞两番便好似不经意地说:“那不如咱们也去那舟子上坐坐?”他自认语调严肃、提议极有道理,却不知他那飘向水面的眼神儿早已被张起灵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想去玩儿?”张起灵看了看湖面上一方方舟子里年少多情的小男女们眉来眼去、气氛一派和谐,点点头:“也好。要找船家还是自己划?”
“找船家吧,咱俩都不会划船。”吴小邪了却心事,基于之前烤鱼事件的阴影,稳住心神没让一时兴奋冲昏了脑子,英明地决定还是请人来驾船为好。其实船翻了倒也不怕,有张起灵在他不相信自己会淹死在凡世一个小水洼洼里。可他作为饱读诗书的文化人,知道凡世中人颇有些是无法接受他们这些地仙神迹。若是两人狼狈栽进湖里,大不了他可以当作这不是自己真正皮相、安慰自己丢也不丢狐狸面子,可要是他那双没脚的腿显现出来,一两个凡人不能欣赏,那便不美了。
他这么考虑周详、推己及人,想着张起灵这么个正义凛然圣人心肠的多半要夸一声“好”,怎料竟是眸色深沉状似不渝......这,这又怎么了?
两人相携找到一撑船的老翁,表明了租船的来意,那老翁眯了眼半天不做声。吴邪紧张,莫非还是个高人?他爷爷塞给他的各种花间定情、男男女女的话本中也曾混了些另辟蹊径走游侠路线的,说是这女子被强人所掳,于是跳出了少侠。而少侠的师父便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当然吴邪小狐毕竟与人类隔了一个物种的差距,所学不多,所见的高人总结出来也不过是乞丐居多瞎子瘸子一类居少,莫非今天便要让他遇见个渔夫高人一眼瞧破他的狐狸真身?
吴邪面上淡定微笑,没被张起灵牵着的手快速掐了各类法诀,只怀着悲苦的心一腔壮烈等东窗事发。以往他是羡慕那些个公子啊高人啊大展身手拿下妖物,可他如今要本色出演这妖物一角,自觉不能胜任,一时间颇感压力深重。
那老渔夫一双眼精光四射,瞅着两人交握的手,半晌吐出一句,却并非“呔!妖孽受死”一类,而是疑似当年西泠山上某些个母狐狸经常说的八卦言辞。“两位伉俪情深,老头子怎好意思打扰?不若由二位自行掌舵罢。”
真是伉俪你老母、情深你祖宗。吴邪一看这可不行,哪能就放过如此细致敏锐观察至深的老人家,凭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想必在九曲十八弯的莲湖里也是火眼金睛、操船一把好手。于是由衷剖白:“老船家你看错了,实在是因家兄生得相貌端是不凡,每每有投桃之苦,不得已才由小生扮了女装,实属下策、下下策啊。”
旁边的闷油瓶儿听他说到此处一副痛心疾首难言之隐的样子,将将潸然落下泪来,便极其自然用未牵着他的另一只手抚了抚吴邪鬓角儿,神态从容。
吴邪僵住。一脑门子汗说:“这女扮男装可以凑活凑活,反正大家心知肚明,但男扮女装必然是需要拿出专业态度来,万万不可人前装、人后便不装,家兄入戏深了。呵呵,呵呵。”
那老渔夫目瞪口呆,半晌才神情肃然道:“令兄可有倾慕女子?”吴邪一想女子不好说,但倾慕的山鬼妹妹在凡人眼里便是女子,因而含笑答道:“自然是有的。”老渔夫再问:“何以不请那女子来挡去令兄桃李之苦?”
吴邪到底书读的不精,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讷讷。老渔夫便摆出了然的神色,感慨曰:“老头子早已看出你二位余桃断袖情深若此,这船是万万不能撑的。不过有一句话当奉劝二位,伦理纲常,还是要守上一守,你两人既是兄弟,这......实在有违天和啊。”
吴邪面无表情,张起灵果然不愧是性子沉静,镇定地接过长篙领了小舟便牵了僵掉的吴邪上去。小狐狸感慨颇深,没想到这年头儿一介老者都能语重心长探讨断袖之谊,世风日下、着实令人扼腕痛心。
张起灵一手撑了长篙,立在舟尾,吴邪将下身盘起压好,端端正正坐在舟头。于是两人还似模似样进了湖。别说,这张起灵道法精通、为人体贴,撑起舟子来也是进展颇快,两人一会儿就进了湖里人群聚集的地方。
吴邪初时还满心激动、紧张、欢快等等等等,他家里统共一座破山丘,满山上下都是狐狸,别说莲花莲藕,早被糟心的狐狸崽子们糟蹋了。可惜他还多多少少有些个读书人的气质,总想着这么悠然地游游湖啦听听曲儿啦,如今有张大能人亲自操舟,小狐便高枕无忧起来,从被老船家刺激的苦闷中迅速走出,拿了一双大大的眼去瞧着四周。
淡色裙裾的少女们娇羞满面清纯可人,一双双眼似有情还似无情,手中采着莲藕,眼波却扫向俊俏的少年郎们。吴邪是只狐狸,本性里便有对男欢女爱的渴慕与来者不拒,再加上他刚刚成年比不得张起灵长时间熬下来的心如死灰,被这些美目一扫,心头便有些热了。他进入红尘,头次见到这大捧大捧的莲花,心下欢喜,折了几支抱在怀里。抬头见莲花后一扁舟划过水面,周中坐了个年轻貌美的少女笑盈盈唱小曲儿。
吴侬软语,人类中还有些许听不通透,更别说有着种间隔离的吴邪小狐。亏他一双狐狸耳朵生来灵敏,也不过捕捉到两句词儿。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益鸟,音益)首徐回,兼传羽杯......”
让他装个“小生”还勉强凑活,让他翻诗译词,太难为狐狸。于是相处短短一天便懂得完事依靠张起灵的小狐狸抬了充满求知欲的桃花眼,问撑船的男人。“小哥儿,她们唱的什么呀?”
张起灵本不想说,可看了看吴邪纯净透彻的眼,开口解释:“就是说美丽的少年男女们边划船便许下真心,船头船尾交杯换盏,其实是在传递情谊罢了。”
于是吴邪了悟,原来就是借着采莲传情定终身呗。回过头一看,那唱曲儿的少女正含羞带怯越过自己往站在船尾的闷油瓶子身上招呼,顿感无趣。狠狠将怀中的莲花往湖里一砸,口中嚷道:“快走快走,没有欣赏力的凡人。”
张起灵到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紧不慢划着船,看得吴邪小狐又是一阵憋屈。你这被倾慕的当然得意洋洋啦,于是有些话便不知怎么出了口:“小爷明明比你要高一分的。”
张起灵清清淡淡的声音像是含着笑意:“你这是嫉妒?”当然嫉妒,嫉妒死了都,一个云彩妹妹是这样,连个凡世女子也这样,这也忒伤狐狸心了。于是吴邪的包子脸更郁郁,小哥儿的眼中更柔和。吴邪看不惯,也不顾下身飘着多惊世骇俗就合身扑过去,张起灵赶紧伸手一把将人接住夹紧,低低说了声:“别动。”
吴邪被他搂着,心里突然涌起老渔夫沉痛的脸,忽然就不自在了,于是强自开口:“你放开。”
张起灵松开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紧盯住吴邪道:“你嫉妒的是我?”声音有些低哑,眼睛里也有些东西亮闪闪。
“当然啊,难不成还是嫉妒那妹妹?”吴邪实在没搞懂,干干笑了两声,莫名其妙地反问。张起灵僵了僵,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他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看不到表情。
只是这两人只顾着感情纠葛,却不想方才吴小邪那一扑两人都在舟尾,这舟子不比寻常的船,轻的很,张起灵又不知为何没能控制好篙子,等两人发现不妙时,已翻了一半儿。这种凡间的小故障张起灵的反应绝对应付得了,却出于某些原因犹豫了一下。就这一下,两人“扑通扑通”滚做堆儿栽进了水里。
水下,光线婉约、花茎交缠,吴邪透过水色去看对方,竟有种异样的感受,似乎看得到那平时隐藏在漆黑眸子下的深情。虽然落入水中,他却并不惊慌,只因有张起灵在身边陪着,他放心的很。只是那时候的小邪,却没有深究这究竟是太过依赖信任,还是另一种他下意识拒绝的感情。
果然没多久,张起灵拖住他的腰向上带着两人冒出水面,湖上还是有男男女女在唱歌儿传情,而他两人待的地方掩映在一片茂密的荷花荷叶下,却无人看见。
吴邪直觉气氛不对,于是不自然地别开眼转移话题。“小哥儿,他们这又是唱的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清的?”
张起灵静静望着他,疏朗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格外好听。
“他们唱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他轻轻对吴邪一笑,眼中满是下定决心的坦然,“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