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梦浮桥

35、第三十四章

　　仲青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机彻底封闭了所有的接收频道，无论电磁波还是声波都被隔绝，大脑得到了喘息的空间，那因为庞大的噪音而隐隐发作的头痛也随着时间一长渐渐平复下来。

　　突然，朱掌雷推门冲了进来：“大哥开始行动了！”他发现仲青压根没看向他，便走了过去，在她的脸上晃了晃，嘴巴一张一合：“该出发了！”

　　仲青坐了起来，打开耳机和话筒：“现在怎么样了？”

　　卫中彦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我们已经控制了驾驶室和录像监控室，从现在起我们会特别跟踪你们的行动，直到你指出美A本人，再将录像关注对象转为美A。时间最多九十分钟，你有把握吗？”

　　“足够了。”仲青下了床，整理起皱的上衣，向下拽拽裤脚，活动身子后才懒洋洋地说道：“你们动作未免太快了点，我本来还想多休息一会儿的。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录像监控室里，驾驶室有老梁看着，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你控制驾驶室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

　　“三分钟。“

　　仲青忖思了一会儿：“我想他们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联系，如果突然失去联系的话，美A可能会有所行动。从现在起，立刻寻找有无异常行动的人，一有情况立刻告知我。“

　　“了解。“卫中彦的声音变小了许多，可以听见他有条不紊地连续向外发布一连串的命令。

　　仲青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白水，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77式改进型手枪，取出弹匣，确认里面填足九颗子弹后，便装入枪套并插在裤子后腰上。朱掌雷一眼就瞥见牛仔服下面露出的枪套，忍不住揶揄说：“喂喂，你这样子可真够招摇的，我都没这样的好待遇。“

　　“你用得着那玩意儿吗？“

　　朱掌雷在双手大拇指上套好带刺戒指，从裤兜里抓了一把钢珠并上下抛掷了几下，“和用不用得着没有关系，这是男人的浪漫！“

　　“等你长了胡子再说这种蠢话吧。“

　　朱掌雷不禁气结，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谁叫他的身体除了头发外，天生毛发稀少，连人中上都没有丝毫的茸毛，时常被校内的男生嘲笑毛没长齐。为此，他不知揍了其他男生多少回，顺便连他们的马子也一块抢走，成为全校男生最嫉恨的对象NO.1。不过他现在不想跟仲青吵架，“不说这个了，快点走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闭嘴，你现在当死人最好不过了。”

　　朱掌雷想要发作，可一对上仲青满含冷漠的无机质一般的目光，便知道对方要工作了，倒抽了一口气，忍了下来，离开屋子来到走廊上，一直退到正好可以监视屋子的门口的位置上。

　　仲青取出可携带波谱分析仪，调出美A的电磁波谱图作为参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使自己迅速进入状态，方才慢慢摘下耳机，迎接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的噪音。她尝试着从溢满的噪音里寻找出所想要找到的那唯一的目标，就好像从眼前游过的庞大鱼群中仔细分辨，从成千上百个相似又不相同的同一种鱼中揪出那一条鱼。

　　第一分钟，没有任何收获。

　　第二分钟，勉强排除了众多普通人的平凡无奇而杂乱不堪的声音。

　　第三分钟，这个时候，美A有可能察觉到联系中断和驾驶室的异样，陷入不安和猜测的情绪中，可以尝试着将搜索范围锁定为抱持着强烈的不安情绪的人们。

　　第四分钟，仲青终于隐隐约约发现了那一条狡猾的鱼，它再怎么掩饰，也无法让自己的花纹变得和别的鱼一模一样。这家伙在最近的时间里动用了bifurcatior的能力，因此身上散发出很强烈的bifurcatior特有的波动，位置大概在船尾甲板上。

　　仲青睁开眼睛，迅速戴上耳机，转换为可接受半径50米的电磁波的状态，对着微型话机问道：“一楼船尾甲板上有没有可疑人物？”说着，人已经离开了屋子，瞥了站在走廊上的朱掌雷一眼。

　　“等一下。”

　　朱掌雷追上仲青，两人进入电梯，按下第一层的按钮。

　　过了一会儿，卫中彦说：“可能是露天游池，有两个人一直没有换泳装，五人一直在周围无规律地走动。”

　　电梯向下运动，又停了下来，第七层有人进来，接着第五层有人进出。朱掌雷很有些不耐烦，瞪着那些无关的人们。

　　卫中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有一个自始至终没有换装的人离开泳池，进入室内，可能要离开露天泳池。白人，年纪约三十岁，身高180厘米左右，穿着相当正式的晚礼服，可能是今晚在大礼堂举行的宴会的客人。现在是七点三十二分，离宴会还有二十八分钟。”

　　露天泳池附近的电梯应该是B号和C号，两者之间的距离是三十米。必须赶在那个可疑对象进入电梯前赶到B号或C号电梯附近，只要在50米以内，仲青就有把握认出对方。

　　电梯停在一楼，门刚打开，仲青冲了出去。朱掌雷抢先一步，脚程异常快捷，眨眼间就过了六个人，蹿出五十米，叫了起来：“那家伙要进电梯了！”

　　“可恶！”仲青加快了速度，一面绕开人们奔跑，一面粗鲁推开挡在路上的人，紧紧追在朱掌雷的身后。她通过零散的人们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个如卫中彦形容的白人绅士已经一只脚踏进C号电梯。朱掌雷就在前面十几步的地方，眼看无法在C号电梯合上门之前赶上，用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划开右手手心，鲜血立时分泌出来，沾湿了攥在手心里的钢珠，并扬起右手来。仲青立时醒悟过来，那家伙要引发爆炸来破坏电梯，大叫道：“不行！”

　　白人绅士的另一只脚也踏进了电梯，并转过身来，伸出手按向楼层按钮。此时，仲青离他的距离已经在五十米以内，他的电磁波波动毫无疑问和波谱图上的美A的电磁波波纹一致。

　　朱掌雷把仲青的叫喊当成耳旁风，右手就要挥了下去。仲青又急又怒，这个大白痴！暴躁狂！真恨不能踹他几脚！也不看看是什么环境，随便就发动爆炸！混乱只会让美A逃跑得更加容易！因为愤怒，她的脚程也似乎加快了。但是朱掌雷的手忽然顿了顿，跑步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就像快动作突然多帧慢放起来。

　　电梯的门已经合死，楼层的灯亮了起来，从一楼开始向上一亮一灭。朱掌雷没能顺利做出完美的投掷动作，钢珠从手心里滑落，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掉在地毯上。朱掌雷愣了一愣，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仲青怔了一下，这幅光景太过眼熟，简直就像是——对了，就是十几天前的第一次抓捕美A的行动中，卫中彦和其他武装警察明明差一点就能逮捕美A时却突然受到干扰发生故障，以至于连连错失抓住美A的良机。也就是说，那家伙在这里！那个嗜好干扰别人行动的贱/人就在这里！她立刻向四周扫射，想要从人群中发现那个可恶的女人的面容。

　　“该死！”朱掌雷发现让人逃了，气得大叫起来，从地上捡回钢珠，想要再次扔出去。

　　“白痴！”仲青抬起一脚狠狠砸在朱掌雷的头上，令得这小子再一次将手里的钢珠抖了出去。她不去理睬朱掌雷接下来的反应，高声说道：“卫中彦，看死电梯里的人！别放他跑了！”

　　“我已经叫人特别注意他了，电梯目前还没停下来。”卫中彦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有规律的喘气，并伴随着跑步声，“我这就过去。”

　　“朱掌雷，从楼梯上去！让他跑了，我找你算账！”

　　朱掌雷捂着后脑勺，再一次捡起钢珠，又急又怒：“那你要干嘛！”

　　仲青本来就很差劲的表情此刻更加臭了，语气也变得低沉阴森起来：“我去找谢芳成。”

　　“谢芳成？”朱掌雷想要继续追问，却发现仲青又踢了过来，急忙闪开，迈着大步跑了出去：“我知道了，我去抓他就是啦！这账回头再跟你算！”

　　仲青调整耳机的搜索范围，从半径五十米提高到一百米，强度也从追踪特定对象改正到全方位接收人类电磁波，开始向四周张望起来。没多时，就听见朱掌雷恍然大悟的声音：“是那个臭女人！害得卫大哥没能抓住人的女的！”她不由得拧禁眉头，这家伙真够聒噪，总有一天要把那张大嘴巴给缝死！

　　卫中彦的声音传了过来：“谢芳成也在这条船上？”

　　“你已经跑出来了？”

　　“是的，小李报告说对象在六楼停了下来。我正赶过去。”

　　“你和朱掌雷去抓那个间谍，我要找谢芳成好好算账。顺便你叫记得朱掌雷把嘴巴闭死。”

　　卫中彦听出仲青的声音里强压着的愤怒，犹豫一下才说：“小心点。”

　　仲青按上腰后的77式改进型手枪，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那家伙别想活着走出圣蒂凡诺克号。”

　　上海，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高档单人病房908号。

　　谢母披着医院统一分发的衣服，独自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夜色，近在窗前的水杉枝干，远处的灯光，模糊了天和地的界限的氤氲霓虹，看起来是那么喧嚣，又是那么清冷。不知道远在S省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留学手续办理得顺不顺利……她现在安全吗？

　　前些天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自称是谢芳成的朋友，代她前来看望谢母的身体情况，虽然他尽量令自己的举止柔和一些，但是谢母还是敏感地认出对方是一名军人，谈话也带着试探，难以相信谢芳成会交这样的朋友，这不等于惹火烧身吗？谢芳成可能会结交一些政府的公务员，但不可能和军方的人有过密的接触。莫非谢芳成犯什么事了？谢母一想到这里，就心急如焚，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额样子敷衍男人。

　　男人只问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谢芳成现状，并没有深入谈话，很快就离开了。谢母本想下去，用医院的IC电话向谢芳成打探消息，可是她却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她，心中不由一凛，只好随便转了转，和新认识的病友聊聊天，方才回到病房。

　　过了这么多天，谢母都无法主动给谢芳成打电话，只能徒然地等待女儿打电话过来。偏偏谢芳成又非常忙碌，几天才来一通电话。谢母苦于身边有人，不敢明白问出口，只好含糊地说话，表示一切正常。她又想，女儿会打电话过来，就表示她没事，应该可以放下心了。

　　今天下午，谢芳成又打电话过来，简单询问身体情况后，说今天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等办完了，留学一事就差不多了。谢母听得出谢芳成声音里的忙碌和紧张，哪怕她一直用着平静的语气说话，但想瞒过一起生活十几年的母亲，她还差得远呢。

　　谢母意味深长地问她：“不要紧吗？”

　　谢芳成似乎没有多想，只是习惯性地安慰她说：“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麻烦了点。我会顺利解决的。妈妈要多照顾自己的身子，别委屈自己，我已经筹足了钱，在美国呆上十年八年挥霍都没问题。”

　　谢母借着光滑的镜面偷偷窥视着背后的人，只好暧昧地应了几句，放下了话筒。

　　真的不要紧吗？

　　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暗中监视我的护士又是怎么回事？

　　谢母叹息地远眺着茫茫的夜幕，她已经身患绝症，就算动大手术也不过多拖几年的生命，死就死了，只怕女儿活得不好，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没能享受到如花的青春年华。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真的令人那么留恋吗？谢芳成从小到大都非常优秀，一直活得理所当然，但她从来没露出真正享受生活的样子，虽然身边有许多狂蜂浪蝶，但是她从来不曾醉心于这样的虚荣和富贵，仅仅只是笑着看一场戏罢了，兴趣来了，自然也陪着演演戏，兴趣走了，就冷淡地从席位离开。可是，谢母也难以想象谢芳成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的模样。

　　我都在想些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谢母摇摇头，从窗外收回目光，女儿能早日回来，母女俩一同离开这片土地，到别的无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好了。这样的日子，赶快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