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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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鄠杜离长安并不算太远,平时骑马或赶车只需两三个时辰就可到达长安城。然而鱼幼薇三人并没有代步的工具,加上连日来的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身体很虚弱,赶起路来又比平时更慢了些,因此走走停停,到了下午才赶到长安。
这一路上,鱼幼薇看到许多跟他们一样的灾民,成群结队陆陆续续地朝长安的方向前进。鱼幼薇心中感叹:原来不只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看来即使要做长安的乞丐,恐怕也要竞争上岗呢!
走上官道以后,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通往长安的官道修的宽广平整,可以跑马跑车。来来回回的人,有的急着进城,有的急着出城,车咕噜声、马蹄声从旁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偶尔也有人嫌弃地看着这些灾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与厌恶,恶狠狠地让灾民让路;也有人看到灾民以后流露出怜悯或悲愤的表情,扔出自己带的钱或者吃的,引得灾民一阵哄抢。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形色匆匆,忙着赶路。
刘氏原本只是说自己小时候跟表姐多么要好,表姐嫁人之后就慢慢地联系的少了,后来就开始不停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一路上如果光闷头走路,确实无聊了些。因为同病相怜,目的地也一样,很多不认识的灾民反而攀谈起来,很快就变得熟悉。很多人在抒发着自己对地震的后怕,对流离失所的恐惧,对失去亲人的伤心,还有对朝廷这么久没有帮他们重建家园而失望。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说着对以后的生活的向往,对未来的打算,对新生活的憧憬。
石头是鱼幼薇隔壁村的一个汉子,具他说自己原来是个铁匠。很憨厚的一个人,就是嘴巴闲不住:“我说二宝啊,你说你进城有啥打算呐!跟哥哥说说!”
二宝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听了石头的话,挠挠头:“俺都想好了,俺要给大户人家做护院!”
石头不明白“你知道啥是护院你就要做?”
“俺知道!原来俺跟俺娘进城的时候,俺都看见了,护院可威风了,站在门口把风,一般人都不给进!”二宝说完挺了挺胸脯,一副仿佛自己就是护院的威风样子。
石头扑哧一笑:“啥护院,我当是啥,不就是给人看门的吗?”
二宝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俺娘俺爹原来也不让俺去,说那是下人,伺候人的。可俺就是想当护院!”
“那现在你爹你娘让你去了?”刚问完,石头就想抽自己嘴巴子,二宝的爹娘在地震中没了。
见石头表情讪讪地,二宝安慰他:“没事,哥,俺都习惯了!哥你也甭往心里去。哥,你有啥打算呐?”
石头一听二宝问他,来了精神:“俺?俺都想好了,俺要开一间铁匠铺!”
“真的!哥你可真有能耐!”二宝崇拜的看着石头。
石头还没有好好享受二宝的崇拜,旁边就有人拆台:“石头你就吹吧,你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你还开铁匠铺呢你!
石头忙跟二宝解释:“哥现在时没钱,但是哥浑身是劲,哥有力气,哥可以先进铁匠铺做工,带拿了工钱,就可以自己开铺子了!”
怕二宝不信,又拍着胸脯:“哥别的不敢说,打铁绝对是一把好手。别说是长安,就是整个大唐,也找不出比哥哥手艺强的!”
刚才的戏谑的声音又传来了:“石头,你要这么说石老爹俺相信,可就你!上次你帮俺家打的菜刀,别说肉了,就是菜都切不动。为这,俺媳妇把俺一顿好说。俺媳妇说了,下回就是不要钱,都不要你打的刀!”
石头一听有些恼怒:“我说狗毛,你今儿个咋就净跟俺过不去呢!”
说完一群人都哄笑起来,他自己也傻兮兮地跟着众人笑。
这些情景让鱼幼薇心情渐渐地好起来,心中也充满了对长安的向往。
落日西斜,霞光给天边的云层晕染上红色的光芒,好像泼墨一般往外满去,一圈圈递减着红色的层次,一直满到很远的天际。
夕阳照下来,给路边矮小的花草,高大的树木,周围的行人镀上一层金黄。阳光斜斜地照在人们脸上,这些人少了几许苍白与污浊,多了很多红晕与光彩。
这样,长安越来越近了。
长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古都,中华文明乃至东方文明史上最璀璨的明珠。万国来贺,八方来朝,是曾经让外国人顶礼膜拜的地方。虽然自己已经错过了唐朝最繁荣昌盛的时期,但是想到自己能够越过千年,亲眼一睹长安城的风姿,鱼幼薇还是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不禁去想象长安城内的景象:纵横的街道,繁华的市面,十里长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摩肩接踵的人群……任何一幕,都是一流都城繁华的风采。鱼幼薇忍不住心中呐喊:长安,我来了!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迎接他们的不是高楼林立的城阙,而是一层层的关卡。靠近长安,每隔不不远处,就有一个重兵把守关卡,阻止人们前行的路障,手握兵器的士兵,无不宣告着灾民不能进城。
许多人满怀希望而来,走到跟前却被告知不能进入。不是自己不努力被淘汰,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比赛的资格!
这让很多人很愤怒很不能理解,于是有些不能忍受的人跟士兵讲起道理吵嚷起来,推搡之中,鱼幼薇听见有人叫了一声,紧接着人群就迅速地散开,再不见刚才的拥挤。一个身中数刀的灾民倒在血泊里,正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地挣扎。
刘氏赶紧捂住鱼幼薇跟刘蒙的眼睛,然而那瞪得老大的双眼却映在了鱼幼薇的脑海:仿佛在说,我地震没有死,却死在了长安门外,死在了原本应该保家护国的士兵的刀下。
一个士兵将那人的尸体拖走,另一个士兵高高扬起手中的刀,对着人群震慑的喊:“擅闯城门者,杀!”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手无寸铁善良无辜的百姓,而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罪人!
他的举动的确是起到震慑的作用,人们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开,大部分在士兵的指挥下去了附近的难民营。
那里有临时搭建的帐篷。难民可以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如果愿意,可以选择从那里入伍,去年收复沙州、今年年平定吐蕃、武宁军乱损耗了朝廷不少的兵力,就是这次地震也死了上千士兵。朝廷需要更多的人来壮大士兵队伍。
鱼幼薇看着高高的城墙就伫立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历经沧桑的老人般沉默。墙头上来来往往的是巡守的士兵,手握兵器,庄严肃穆。鱼幼薇的眼睛仿佛透过了厚厚的城墙,看到里面车水马龙、看到里面的灯火辉煌。
一扇朱红色的城门就这样隔开了两个世界,城门内是歌舞昇平的太平人间,是国泰民安的繁华盛世。而城门外面,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灾民,即使她很早就知道这个社会存在着许多的不公,但是此刻她才深深地明白: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的悲哀与无奈。
立在门外,鱼幼薇看着这个千年古都,产生过无数的诗词歌赋的地方,这个文人的摇篮,突然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突然的心灰意冷,仿佛兜头的一盆冷水,让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下来,只一瞬间,疲惫就席卷了整个身体。
缓缓地转过身子,叹了口气:“阿娘,我们先去难民所待上一夜,明天就回乡吧!”看来自己真的连乞丐都做不成。
刘氏此刻也没了主意,只好点点头:“回乡也好,乡里乡亲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说完又试探着问:“要不,阿娘去跟官差说一下,告诉他们我们是寻亲的?”
鱼幼薇任命地摇摇头:“且不说这个法子肯定有人用过了,就是没人用过,那些官差若问表姑家住哪里,夫家是谁,之前可有联系。这些我们都回答不上来,还是莫要找麻烦了吧!”
看着疲惫憔悴的女儿,刘氏也觉得今天不能再折腾了:“那好,今天我们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说!”
刚转过身,听见身后一阵马蹄的声音渐渐慢下来,吱吱呀呀的是车轱辘停止的声音,随着车停在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方可是蕙兰跟恩嫂?”
鱼幼薇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有人认识自己,忙回头,看见男子之正从马车里伸出头来张望,一身的儒雅气质,不是薛慕之还是哪个?
此时自己衣衫褴褛,天色也已经暗了,难为他还能认出自己跟阿娘。
鱼幼薇忙作揖行礼:“蕙兰见过薛叔父!”刘氏也跟着见礼。
此时薛慕之已经从车上下来,语气已经由刚才的不确定转为惊喜:“恩嫂、蕙兰,没想到真的是你们!我听说鄠杜这次地震非常严重,满心的焦急,唯恐你们遭遇不测,好在你们吉人自有天相…”
说到这里,环顾周围不见鱼文翰,不由得心中一个咯噔,语气也突然一顿,略带了些踟蹰:“怎么不见恩兄?”
难道恩兄他遭遇不测了吗?
鱼幼薇话未开口,就先红了眼圈:“薛叔父,阿耶他……他……”
不待鱼幼薇说完,薛慕之心下了然,想到鱼文翰救过自己母子二人的性命,想到自己与鱼文翰兄弟相称,想到二人几年同窗之谊、推心之交,不禁神色一暗,心中泫然,说出的话也晦涩难当:“恩兄他果真遭遇不测,我还未报恩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