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我的先生,骚包 ...
-
我是被热醒的。所以说,一年四季,我最讨厌的就是夏天。但这并不是害我热醒的罪魁祸首,看了看把我盖得严严实实的厚棉被,当然不相信会有人那么好心怕我着凉来给我盖被子。
狠狠地腹诽了孔岱几句,然后穿好衣服,推开了门。
刚一探出头,就听某人讨厌的声音响起:“顾岩,我正纳闷那被子究竟要捂多久才能把你捂起来。先生我呢,饿了。不巧呢,今天该你做饭。”
我瞪向正悠然躺在树下石椅上,附庸风雅地摇着折扇闭目养神的某人,却撇见他左手正拿着我最爱的桂花糕往嘴里送,飞快地消灭一个后,还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两下嘴。
我顿觉腹中饥-饿-难-耐,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竿头,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暗暗揣摩了下与石桌的距离,顺带撇了眼翘着腿闭着眼还暗自回味的某人,当机立断提了一口气,悄悄往石桌上的桂花糕踱过去。
当我左手将将触到桂花糕时,却见那扇子已合上,正往我左手而来,一避一压 ,折扇就被我借力压到了桌上,而桂花糕已入我右手。还好早有准备,料定他必眯着眼偷看,左手只是虚晃一招,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总有栽的一次。
我正得意地把桂花糕往嘴里送,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只忽觉右手腕一痛,手便不自觉地松了。
孔岱左手接住桂花糕,念叨着“你不吃也别浪费啊”,悠然地把这最后一块桂花糕送入了嘴。
我在一旁,自是恨得牙痒痒。
“明明是你为老不尊,跟一个十一岁的小孩抢东西吃!” 我把“十一”咬得特重,以示内心的愤恨。
“先生我真真是伤心,好歹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居然这么说我。再说,这桂花糕本就是先生我的,何来抢字一说?”说完他痛心疾首地嗔了我一眼,然后施施然躺回石椅,打开折扇,夸张地扇了扇,好让我看清他那不知何时又改了的扇面,上书两大字:“尊老”。
看他比天变得还快的脸,真想象不出他怎么会是个教书先生。
陵安是个镇,不大不小,而我和孔岱就住在陵安的西边。独门小院落,上书听水小筑,有树有水有花圃,正符合孔岱附庸风雅的性子。
孔岱是个教书先生,陵安唯一的教书先生,而我,用他的话说,就是个拖油瓶。他最常说的话,便是,他至今还孤家寡人,就是拜我所赐。而在我看来,最大的原由莫过于某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及他的眼高于顶,但我也承认,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助推作用。
前几年风靡了好久的谣言,就是说我是他的私生女。
为什么会风靡?当然是因为他那天生的好皮相,几乎这镇上所有的姑娘,都是对他芳心暗许的。而这么位翩翩佳公子,从九年前搬来这,就一直拖着我这么一个小东西。于是,各种猜想就散了开来,那一个个故事真真是感天动地,荡气回肠。
至于为什么是谣言,自是因为这不是真的。且不说他对我完全不像一个父亲对孩子,从来不严厉不约束不管教不打不骂,放任自流,单单看他听我叫他爹瞬间变掉得脸,就可以说明,这事实在是不靠谱。
话说多年前我还年少无知,信了这谣言,遂决定认父。而这一声“爹”,活生生让我的幸福生活地成了一部血泪史。
当年,孔岱在我心中还是个正面形象,他那时对我也确实好。正如那些大妈大婶所说,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干嘛给一个野小孩洗衣做饭,事必躬亲?那时的我对这些一知半解,只是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但真正让我鼓起勇气去问孔岱,却是因为那天我在墙角听到孔岱给贺纤纤描述这段往事。
贺纤纤是镇上首富贺锐的独女,也是追孔岱追得最锲而不舍的一个。他俩配对我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因为贺纤纤的条件无可挑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孔岱还多了项长处,女红。最最重要的是,如若孔岱嫁过去,那我不就成了贺家人,从此锦衣玉食吃香喝辣自是不在话下。
那是一个月亮高挂的春夜,他俩小酌了几杯贺纤纤带来的佳酿。凉风习习,月色正好。
我趴在墙角,暗自遐想,小醉怡情,八成今晚就能事成,我仿佛都能看见烧鸡烤鸭芙蓉糕排着队从我面前过。
但在贺纤纤那一声欲语还休的“孔大哥”后,事情却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孔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来。
他本是都城有名的才子,七岁颂文,九岁成诗。一日路上偶遇我娘,惊为天人。从此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奈何我外公外婆硬要棒打鸳鸯,这俩人暗一合计,私奔了。然则虽与君相守,终须有别离。我娘生下我后,没两年便去了。孔岱就离了那伤心地,几经辗转,到了陵安,并立誓终身不再娶。
虽我现在想来,对他那编故事仍不忘自我吹嘘不齿,但当时的我年幼无知,听罢只觉得他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更不用说纤纤,对这一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自是听得泪眼婆娑。
一时庭院寂寂无声,只剩贺纤纤若有似无的抽泣声。而彼时孔岱斜倚在石凳上,缓缓地摇着折扇,眉眼柔和。
我想定是受了他眼神的蛊惑,决定认父,亲手掐灭了我的幸福童年。
第二天晚饭时,吃了一块孔岱做的我最爱的红烧狮子头后,我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爹。然后飞快地垂头,用余光怯生生地撇着他,只见他伸到一半的筷子就定住了。
我顿觉奇怪,怀疑他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穴,抬头便看见孔岱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模糊了轮廓,眼中似蒙了层水雾。他伸出左手来抚我的头,极其缓慢,仿若怕碰碎什么似的,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后半句:“我果然是你和娘的私生女么?”
只听“喀嚓”一声,孔岱右手握着的筷子就碎了。我一哆嗦,暗自庆幸还好我说的快,他的左手还没碰到我的头,要不那碎的想必也有我的头盖骨。实乃万幸,万幸!
我还在那暗自感叹,却惊觉有人把我提了起来。
那是我有记忆以来,孔岱第一次生气,也是我唯一一次见他脸上出现这么肃杀骇人的表情,让我觉得以前我毁了他的花圃撕了他的折扇,他那凶神恶煞的摸样其实都能称之为温柔。
他提着我的领子,扔给隔壁的春花大婶后,就一连消失了好几天。
他回来后,我悲剧便开始了,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
家务一人一半。任我如何插科打诨装哭耍赖,他如顽石一般不吃这套。饭变成了一人做一天,任我刚开始时故意做得再难吃,他也能含笑吃下去,倒是苦了我自己。桂花糕千层酥,想吃只有去他手里抢。刚开始时,我一个月又三天才终于偷抢到了第一块,记得当时孔岱说:“小岩啊,你终于抢到了。你再不争气,先生我都要吃吐了。”
还有每天两柱香的马步,雷打不动。
他的恶行,简直是罄竹难书!我想,我和他的怨就是那时结下的。
这次血泪教训告诉我,墙角,是不可以乱听得;谣言,是不可乱信的;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虽然拖着我这个拖油瓶,孔岱仍然是众姑娘心中的翩翩佳公子,从他总能收到他学生的姐姐们每天又多做了的各种煲汤糕点就可见一斑。所以,他赖我毁了他的姻缘,是万万不成立的。就算有着我这拖油瓶,如若他想成亲,那姑娘们还不是趋之如骛的奔来。
而且这谣言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才子佳人私奔的版本,本就是他自己传出去的。
不可否认,孔岱确实生了副好皮相,剑眉入鬓,眼若星辰,无表情时也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把这副略显刚硬的脸给勾勒成了笑面,给人的是亲切良善之感。左眼角一颗泪痣,更平添了一分慵懒。他在外人面前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却是镇里首富贺老爷的大公子也是比不过的。小六说那叫气质,那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当然,小六的说法被我和贺一嗤之以鼻。但孔岱确实是琴棋书画样样略懂。
对于那些少女们不能透过孔岱金玉的外表,看到他败絮的内里,我总感觉唏嘘扼腕。迄今为止,唯二没有对孔岱芳心暗许的人,只有我和贺一。我是因为在我情窦初开之前,孔岱就开始了他的恶劣行径,生生把我对他的钦慕扼杀在了尚未萌芽的状态。而贺一自然是因为,她没见过真的孔岱,她以为的孔岱,其实是我给她指的二狗子。
***********************************************************
孔岱刚来陵安时,并不是这儿唯一的教书先生。想知道他的那段过去并不难,因为不管你感不感兴趣,总会有一群大妈大婶来拉着你说长道短。
故事的开头无非是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故事的结尾无非是孔岱才貌双全,实乃良人一位。
十年前,孔岱刚到陵安,着月白绸质衣服,清冽脱俗,就往那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一站,握着扇子两手一躬,微笑着道:“在下孔岱,字易安,不才乃孔子第五十代传人。刚搬来陵安,是个教书先生。如有孩童需要读文识字,在下在陵安西边听水小筑恭候。”说完潇洒地一转身,摇着扇子越行越远。然后原来的那两教书先生,就彻底断了活路。在春花大婶一脸憧憬地描述中,我依稀可以想象,他摇着他那上书“吾乃才子”的折扇,笑得一派春意盎然。